欧阳静茹>>深圳情人
三十
柔和粉嫩的灯光,轻铺在母子俩的身上,刘雪婷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小家伙在他的小吊篮里轻轻动弹着,偶尔睁开眼睛,好像要努力看清这个诱人的世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抑或是轻轻地皱起小脸,好像有人用洁白的羽毛在轻扫他的小鼻子,然后又一副满足的样子沉沉地睡去。
刘雪婷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宝贝,我会让你过得幸福的,我一定要让你过得幸福!”
她在嘴里狠狠地发着誓,心里却一片迷茫空洞。一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轻易不会想到要怎么样努力或是想像成功那一天的盛况,只有身在困境才期待风光得意的那一刻。打发掉保姆,在福民新村租了这个一室一厅,交好房子水电费押金,把自己的房子按揭交了最近的两个月,只剩下两万块钱了。有那么两次,她都有冲动想到要去求助于同学们,或是把孩子交给范之勋,但想到自己所坚持的爱情,她无法走出任何一步。我能行的,我一定行,她在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我要独自把我的孩子养大成人,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完整最纯洁的母爱。
有段时间,她翻了一些书,想给儿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可是却怎么也不满意。姓是定下来了,就跟他爸姓范,看着孩子又喜又愁,突然灵机一动,就叫孩子范畴。“范畴,你可不能让妈犯愁呀!你要乖乖地健健康康的啊……”每次孩子没有睡觉睁大眼看着她的时候,她便这样点着小家伙的鼻子轻轻笑着说。
太阳一天一天升起又落下,独自带孩子的新鲜劲过去了,刘雪婷整天在奶粉尿布和超市间忙得焦头烂额,睡眠严重不足。孩子随时都可以睡过去,又随时可以张开口号陶大哭,刘雪婷处于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口袋里的钱一天少过一天,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再不找工作便要饿死,于是慌乱地跑去楼下小报摊买了一大堆报纸,找招聘栏细心研读,划勾打叉,在网上深圳区的求职热线极快地注册了一个ID,然后按晶报广告栏里的某个电话找到一家家政公司,要他们尽快帮忙介绍一个有带孩子经验但年轻一些的保姆过来。
情人节后,刘雪婷陆陆续续收到了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可是有的公司在关外,有的公司要外派,有的公司还在南山那边,刘雪婷都放弃了,最后选定了深南路的一家外企,下周一去面试。接着,家政公司介绍的保姆也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身份证上写的是一九八五年出生,湖南人,典型的湘妹子,眉目传情,一笑一颦很有风韵,但显得太过做作,一个人走着走着便扭两下屁股。刘雪婷冷眼观察了两天,发现她除了话比较多人显得过分热情外,带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便慢慢放了心,开始准备去面试的事情了。
这是她来深圳这么多年第一次面试!
或者确切地说这不是第一次面试,以前也有过两次,但那两次根本就算不上面试。一次是没见过面的学长介绍她进的某家大公司,人事主管是他的朋友,所谓面试不过是走走过场,第二次面试压根就没有,是公司直接挖她过去的。
这家公司是一家国际品牌服装连锁店,她应聘的职位是内刊编辑。她不想再在IT业发展,因为那圈子里有太多认识她的人。或许就算在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但潜意识里,她想跟生孩子前的自己一刀两断,那些任性的,洒脱的,自由的岁月已只是做女孩子时的一个梦想,或者说是甜蜜的回忆了。如果说当初她是单纯的,但却是迷茫的;如果说现在她是沉重的,但却是有目标的。她的生活不再只是她一个人,她要承担另一个完整的生命,最起码,儿子的未来就在她的手中。
面试的当天,她差点放弃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穿,那些生范畴前买的所有漂亮衣服,裤子裙子卡在屁股下面上不去,上衣因为乳房的胀大和腹部的松驰而扣不拢或穿不上,就算有的衣服有些微弹性穿上了也像裹棕子似的,勒得人透不过气来,那些漂亮的职业裙装穿在身上更是惨不忍睹。想起电视剧里的某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到处招人显眼,她鄙夷地暗哼:都是骗子!
看着满柜子却无法穿的衣服,她真的有些丧气了,有一刻她自虐般地在穿衣镜前脱掉自己的全部衣服,手臂依然那么修长白晰,小腿依然那么修长漂亮,可是她的眼光更悲伤地注意到小腹部和大腿根部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紫色妊娠纹,以及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粗大腰身及硕大的乳房。
时间差不多了,她来不及去买一件更合适更漂亮的衣服,只好勉勉强强找到一件还过得去的黑衣服穿上。好在现在是冬天,穿上衣服腹部的赘肉不是太明显,独自安慰了一番,对保姆交代又交代,把范畴亲了又亲,才急匆匆地出门。
面试经理是个三十来岁的江西人,可是跟许多湖南人一样喜欢把“湖”说成“服”,把“黄”说成“房”,刘雪婷一听就憋不住笑。那位经理本来对刘雪婷期望很高,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粗腰身眼皮耷拉的小女人,心里先就不痛快,又看到她那对自己不恭的笑,就更不爽了,粗粗地看了刘雪婷的求职信和个人简历以及文凭后,语气生硬了,问道:“你对我们这个行业有了解吗?”
多年职场打拼的本能让她即刻有了反应,冷静地说:“有一定的了解,我之前在IT业做的就是策划和编辑这一块。”
“但你没有内刊编辑的经验,我们招聘广告里说了最少有两年做内刊的经验。”
“你选择了我来面试,证明你们并不是很看重那两年做内刊的经验,我猜想公司的这份内刊少的不是经验,而是创新和求异。”刘雪婷有条不紊地说。
“你确实是很敏锐,”经理用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办公桌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上一家公司吗?”
“因为私人原因。”刘雪婷想了想说。
“嗯,也许你不方便说,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班了是吧?”经理说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刘雪婷的腰身。
刘雪婷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她的求职信婚否一栏她填写的是“未婚”,想必这位目光如炬的经理已看出端倪出来,但还是坦率地回答说:“是的,近一年没上班了。”
“对了,我们这工作可能经常需要加班加点,你有完全足够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吗?”经理又问。
刘雪婷问:“还经常要加班吗?”
“是的,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所有时间。”经理再次郑重重申。
“我想我或许不太适合这个职位!”刘雪婷不卑不亢地起身,向经理微笑一下,收拾好自己的个人资料袋,经理惯性地像日本人一样向她微笑弯腰致意告别。刘雪婷转身出门,外面的太阳好得一塌糊涂,可是她的眼睛一片潮湿。
这是来深圳后的第一次最最直接的危机感。她站在刚面试的那家公司门口,愣了一会儿,看到一辆空的士车驶过来,像往常一样顺手招了招,但是当车停在她面前时,她却想到如果用这打的的钱去为儿子买东西,可以买到一包尿布,或是买一只新奶瓶,于是难堪地向的士佬歉意地笑笑,走了近十分钟找到了回家的公车站。
那时候,也许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关于面子、爱情、美丽、舒适以及虚荣;她要的只是儿子过得好,别的孩子不少什么,儿子也一定不能少。坐公车里的时候,她的情绪已渐渐平静,现在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她做了一下深呼吸,好像赛前的选手在给自己打气和信心。可是未来的日子像黑暗中遥远的烟花,灿烂却摸不着,更像是大海上因为一只调皮的鱼翻窜出来的浪花,瞬间复归海水。虽然车厢里人很多,深圳的二月天气很温和,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从新一佳买了恩贝儿奶粉,还没走近房门,就听到儿子的哭声,刘雪婷手忙脚乱地赶紧掏钥匙开门,儿子哭得好像快要断气了一样,看架势,哭了不止一小会儿了。边抱起儿子边去叫保姆,喊了半天没见人,这才发现电视和DVD机不见了,梦醒般地抱着儿子到卧室,才发现衣柜衣服已经搬空,锁着的梳妆台抽屉已被撬开,里面的银行借记卡和两千多块钱现金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