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深圳情人

欧阳静茹>>深圳情人

二十一

范之勋是已婚男人!

刘雪婷撕开信看了一下,毫不在意地顺手丢到一边,又抬头看碟片《埃及艳后》。眼睛刚转到电视屏幕,突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拿起信再仔细看看,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这区区八个黑色的字,和一个像杀了人倒立着往下滴血的大大的红色感叹号。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信里面的内容全是打印的,邮戳显示这封信是从深圳昨天特快发出的。

“你会不会爱上有妇之夫?”

“既然是爱,那就无关是有妇还是无妇的事情了!”

刘雪婷突然想起有一次和范之勋手牵着手散步时,和范之勋这样对答。

“难道他——真的已婚?”刘雪婷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再次拿起信来看,从深圳发出来的,那么也可能是他的朋友或自己的朋友,会是谁呢?事不关己的人谁会在乎她刘雪婷?难道是潘渊?吴崇良?或是他的朋友老何?抑或是其他人?只是,想不出个头绪,现在,是谁写的也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范之勋是否真的已婚!

刘雪婷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视,思绪在回忆里反复搜寻。和他相识,他从来没告诉过他家里的电话给她,从来没有说过他家里的人,从来没有在周末外的时间来看她,从来不和她说婚姻,从来不讲两个人的未来,也从来不说什么时候结婚,更从来不说孩子出生后生活如何安排……

“其实,”刘雪婷苦笑了一下,“就算他真的已婚,这也怪不得他,只能怪自己。”她一直喜欢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愿意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早在范之勋有意无意地逃避许多问题时,她就有预感,觉得对方可能有问题,但她爱他,爱得容不得自己对他有一丝丝的怀疑,爱得容不得自己知道他一点点有损他形象的事实。这就像雪地里的野鸡,知道后面有猎人追来,一头扎进雪里,假装看不见屁股后面的危险一样。

然而现在不行了,已经有猎人一把拎住了她的脖子,满脸狞笑在瞪着她,她可以依旧闭上眼睛,可是却不能不想到即将到来的被去毛开膛,生煮熟吃的命运。

然后,她拨了范之勋的手机,可是对方关机,她不放弃,一遍一遍固执地拨,用一个不变的姿势,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想笑着对他讲一句话:“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说你已婚了。”

可是一直到深夜两点,范之勋的手机也没开机。

亲爱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界你所贪恋的一切只是上帝暂借给你的,在他对你厌倦的时候,他会痛快地收回他曾借给你的一切东西,包括梦想、爱情及信仰。

第二天,范之勋像平时一样来到深圳,只是脸色看起来苍白。刘雪婷一夜未睡,她设想了很多种和范之勋见面时的状况,比如两人的表情、对话,还有眼神,以及对方的辩护和对质,两人可能的争吵。可是除了她自己稍显异样外,范之勋没有任何异常。

“雪婷,你看起来很憔悴,怎么了?”范之勋关切地问。

刘雪婷看着对方走过来吻自己,一股莫名的反感涌上来,也许他是别人的男人!她突然在心里对自己苦笑,昨晚上在心里演习了千百遍的那句玩笑话现在也显得那么无关紧要了,她轻轻地推开了他。范之勋有点意外,但是知道女人心海底针,也没有细究,把两本带给刘雪婷看的书从包里掏出来,又过来亲昵地想亲吻刘雪婷,刘雪婷躲了一下,还是不经意地脱口问道:“范之勋,你爱我吗?”

范之勋深深地捕牢她的眼神,让她欲罢不能,然后强悍地吻她,轻轻地问:“小傻瓜,你说呢?”

刘雪婷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待了好久,终于从睡衣兜里摸出那封被手指蹂躏得不像样的打印信,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范之勋奇怪地抽出里面的打印纸,看到那句话,意外了一下,愣了片刻,又很平静地把信放在茶几上,慢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烟,深深地吸一口,边似叹气边急促地把烟雾“呼”地吐出来。刘雪婷的心直沉到深渊最底。两个人都不说话,都忘记了去追究谁是寄信人。空气总好像会在下一个瞬间彻底凝固一样,然而谁都清楚,在此刻的每一瞬间,又有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爆炸开来,把所有美好和丑陋炸个粉碎。

“雪婷,”范之勋终于开口说话,很艰难很沉重的样子,“事情到这一步了,我无法为自己解释什么,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能体会得到。我妻子……她不能生育,我不爱她,但……我对她有感情,她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在遇上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人世间有那种纯粹的爱情,但是,遇上你之后,我相信了……你给了我很多很多,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只要你幸福快乐,我都支持你!”

刘雪婷所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漆黑的夜里被狂浪冲刷后的沙滩,没有人,没有物,没有任何可以移动和摆设的风景,只有轻飘飘的浓云和看得见的黑暗。过了好久,有了些意识,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对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像一根根钢针样无情地刺在她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他不为自己辩解,他首先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把她的底线帮她设防好,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疼,越不舍得,越是爱他。那时候,眼泪已经完全地模糊了她,他轻轻地搂着她,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叹气,似乎除了对残酷的命运妥协外,别无他法。

“之勋,你说实话,你爱过我吗?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你会不会轻松一些?”刘雪婷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假装平静地说。

“我舍不得你,越来越舍不得你!我是一个男人,无法更细腻地把我的感受传递给你,但我知道,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其实——我知道我很卑鄙,很自私,像我这样一个已婚男人不该奢望什么,这一切对你不公平,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范之勋说。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之勋,你说,你叫我怎么办?”终于又过了好久,刘雪婷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我那么爱你,为你有了孩子,失去了工作,可是你却是有妇之夫,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离开我!”范之勋若涩而难过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孩子打掉,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开!”

刘雪婷听到这话,动弹不得!

刘雪婷和范之勋十指紧扣,轻轻颤抖着,窗外传来谁家的音乐声,一遍一遍——

……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

六月十八,何韵的“白领饭店”终于试营业了。饭店里以白领为目标消费群,一份烧鸭或烧鹅饭定价十二块,兼营各色炒菜和商务套餐,试营业期间,饭店所有食物打八折。李钊不知在哪里弄来十二个年轻的小姑娘做服务生,还有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站在各大商业区的门口派传单。大厨除了朱志新,另外还请了一个,薪水只有朱志新的三分之一。本来何韵想到初营业,不知客流量的大小,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前期的各类宣传比较到位,装修也别致,价格很合理,第一天毛收入就有四千块,让她很是惊喜又意外。但有一件事还是让大家有些不愉快,请的女服务生有一大半是没经过培训的,做起事来呆头呆脑,有时候甚至两个端茶送菜的服务生撞到一起,让人哭笑不得。何韵看不过眼就在隔开的一个小包间里和李钊吵了起来,李钊说,付给她们的薪水那么低,才五百块钱,经过培训的谁会看上这点工资啊?何韵没法,又忙得焦头烂额,只好把这事放在一边,但要求李钊抓紧时间找人培训她们,自己忙着到前台收款去了。

人一忙,就忘记了许多从前以为多么了不得的事了,何韵自从上次跟曾家远交流过后,曾家远干脆再也不回深圳,这倒好,省了她的心;有时候她一连几天都不回家一趟,和李钊一前一后地回他们的租房。刚开始为了避嫌还有些遮遮掩掩的,有一次回租房时被一个服务生在半路上撞见俩人手牵手,干脆就明目张胆起来了,好在她是老板娘,谁也不敢指点什么。

试营业到半个多月的时候,何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首先是饭店收款乱的问题,因为送外卖的比较多,服务生又没经过正规训练,收到的钱不是送到李钊的手上,要不就是忙乱送到朱志新的口袋里去了;第二个无法忍受的事是朱志新今天支一千,明天支三千,一时说家里老婆病了,一时说孩子要买什么计算机;最无法容忍的是经常有顾客电话投诉,叫了外卖,明明饭店里的服务生送出门半个钟头了,人家还没收到外卖,弄到最后送外卖的服务生哭丧着脸拎了饭盒回饭店,一问,原来是找错地方了,好不容易把饭盒送到客人指定的地点,客人要不是装聋作哑,要不就干脆说:你们送得太慢了,我叫了别的外卖,早吃好了!

为了这事,三个人常常开会到深夜,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何韵微言朱志新没把厨房的事做好,朱志新说何韵不该在收银的时候跑去为客人端茶送菜,李钊更是公共敌人,拿何韵的话来说:请的服务生没一个手脚长齐全的。争归争,吵归吵,生意不错,大家心情也不错,所有的不快都在第二天的忙碌中沉淀了下来。

一天傍晚七点,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何韵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这时来了五个男人,一看就是心情极不爽的人,骂骂咧咧地找个桌子坐下,一开始就吸引了何韵的注意,总觉得来者不善。刚好急着上洗手间,就叫李钊过来在收银台帮忙站一会儿,从洗手间刚回到收银台,就听见那一桌传来粗俗俚语,“砰”一大瓶金威啤酒砸到地上,啤酒沫四溅,响声惊天,全饭店的食客和服务生都扭头去看他们。

李钊连忙走过去,满脸堆笑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多指正。”

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小个子男人翻了翻白眼,不屑地问:“你是大堂经理?”

李钊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点头哈腰地递过去说:“是的,请问……”

对方一点接名片的意思也没有,不耐烦地扫一眼说:“妈的,你这是什么破饭店?老子叫酒菜半个小时了,到现在还只是上桌时的四套碗碟,茶水也没有,烟灰缸也没有,酒杯也没有,就送了这只啤酒上来,喝个鸟啊?”

李钊再次微笑:“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错,马上上酒菜……小马,快上茶……”

小个子男人像挥苍蝇似的挥挥手,示意李钊走开,并歪着身体把一双脚直伸出去,像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随意和自在。叫小马的女服务生看来是个有胆无谋的有着诱人大胸脯的姑娘,连忙用托盘托了一壶滚烫的菊花茶过来,不留神被小个子正伸直的腿绊个踉跄,那壶菊花茶不偏不倚就扔到小个男人的肚子上去了,并很快听到小个子像杀猪样地惨叫起来,何韵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咧着嘴闭上了眼,再看过去,正见那一桌的一个男人抬手给了送茶的女服务生山响的一巴掌,女服务生张着大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另外几个男人高声叫骂帮小个子男人看肚皮和裤子,一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高个子白净男人说:“找死啊,老子叫人把你这破店给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