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1724年)六月十五日午时一刻,纪天申饭后到书房纳凉,靠在一张楠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翻阅。看着看着,便进入了梦乡。.....他看到从窗户钻进一只猴子。只见它只吃完桌上的果品,就到书橱翻腾那些书,像人一样,一部一部地翻着,看完的便扔在了地上。当将最后几橱书都捣腾到了地上时,已是一片狼藉。这时,猴子见纪天申手里还拿着一卷,就蹿上来夺......纪天申一急,醒来知是一梦。看着手中空空的,书已掉在了地上。这时,儿子纪容舒房里的一名老婢女走进书房,向老太爷施礼说道:"恭喜老太爷,午时一刻,大老爷房中的张夫人,添了一位少爷。"这个刚降生的男孩,是纪天申的第五个孙子,取名纪昀,字晓岚。纪晓岚还有个哥哥,名卓,字晴湖。纪天申的另外三个孙子——纪暄为容雅所生、纪晖为容恂所生、纪昣为容端所生。
这纪府里的五公子纪晓岚,皮肤白嫩,容貌端正,天资聪颖,禀赋异常,倍受一家人的宠爱。
纪晓岚两三岁时,每天睡觉很少,常常白天玩上一整天,晚上还要玩到深夜,乳娘李妈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纪晓岚却玩得兴趣勃勃。四五岁时,婢女晚上带他到屋外去玩,他东钻西跑,同白天一样快。于是,人们发现这孩子实在有些与常人不同:在漆黑的夜里,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不用点燃灯火,就能看到黑暗中的物件。这实在令人惊叹不止。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特异功能却慢慢地消敛了。
纪晓岚69岁时,在所写《槐西杂志》中,有如下一段记述:"余四五岁时,夜中能见物,与昼无异。七八岁后渐昏阍,十岁后遂全无睹。或夜半睡醒,偶然能见,片刻则如故,十六七岁后以至今,则一两年或一见,如电光石火,弹指即过。盖嗜饭日增,则神明日减耳。"
他这时已是文章泰斗,享有盛誉,不会编造出古怪离奇的故事骗人,所以人们都是相信的,确也如此。
幼年的纪晓岚,很喜欢听大人讲故事,整天缠着大人们讲个没完。故事讲得最多的,是他的爷爷纪天申。在老太爷的五个孙子中,小纪昀口齿伶俐,乖巧异常。老太爷常把他搂在膝前,讲述古往今来的传奇故事、神话传说。小纪昀听得津津有味,迷恋不已。
后来,老太爷一句一句地教他背诵律诗绝句,往往刚教三四遍,他就能一字不错地背诵下来。老太爷惊喜异常,便盘算着,要给孙子请一个有名望的先生,早些给他开蒙。
这年夏天,纪晓岚刚满五岁。纪天申为孙子请来了一位启蒙老师。这位先生名叫及孺爱,河间府交河县人,与纪家是姻亲,按辈份来排,当称他的学生纪晓岚为表叔。
及孺爱在弱冠之年就考中了秀才,但直到四十,却屡试不第,也就打消了科举进仕的念头。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谈古论今,滔滔不绝。原在家赋闲,连续接到纪天申的几封家书以后,不好推辞,便来到纪府。
及先生首先教纪晓岚学《三字经》。开始几天,每天教20余字,原以为这样就学得不少,不曾想这孩子过目不忘。念几遍就背熟了。于是,以后便每天多教几句,不到一月,就把一本《三字经》背熟了。接着,及先生又教他《千字文》,刚满一月,小纪昀已经是倒背如流。及孺爱欣喜异常,为遇到这样一个学生而十分自豪。
一天,纪天申来到塾馆,想看看孙子学得如何。及先生见面就夸奖起来,说这种天资颖异的孩子,只能出在纪府。老太爷十分高兴,捋着胡子笑个不停。接着,便把孙子叫到跟前,让他把学到的功课,背诵一遍。
纪晓岚小口一张,就像江河流水,滔滔涌来,清扬悦耳。
《三字经》、《千字文》,都是一口气背完,一个字不错。老太爷听着不断抿嘴,微微地笑个不停。
听完孙子的背诵,老太爷又拣出当中的几个字,写在纸上,让纪晓岚来认读。纪晓岚读得一字不误。老太爷回过头来,拍拍及先生的肩膀,笑着说道:"纪昀如此长进,全仗贤甥教诲有方啊!贤甥博学多才,还望对他严加训导,以期养育成才呀。"说罢,老太爷和及先生商量起来,下一步要如何教这孩子读《五经》、《四书》,和练习写字。
纪晓岚听了爷爷的夸奖,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一种思学若渴的愿望。只不过他活泼顽皮,有时也会受到先生的训斥。虽然他闻过则改,但却改而又犯。倒是在学业上,能够不断长进。
这时,纪晓岚的父亲纪容舒被放了外任,到云南出任姚安军民府知府。从直隶到云南,远隔千山万水,并且考虑到任期不会太长,便把家小留在故里,托咐四弟纪容端多加照管,自己便前去赴任了。
纪容端是府学庠生,精读经史,工于诗词,他很喜爱纪晓岚,见侄儿天资颖异,便也悉心栽培。在纪晓岚跟随先生攻读"四书"的同时,纪容端已开始教他作诗对句。先从对句教起,继而学作诗,纪晓岚所作联语对句,大多用词恰当,对仗工整,出言幽默,脍炙人口。
纪容端在启发侄子认真思考时,常教诲他说:"世间没有不能属对的事物,只要认真思考,总是能找得到、对得上的。"遂以身边的事物为题,要纪晓岚属出对语,鸟木虫鱼,风花雪月,无不涉及。纪晓岚反映敏捷,对答如流,海阔天空,思绪纷呈,常出人意外,妙语天成。叔侄俩你出我对,一问一答,有说有笑,十分惬意。
这天,纪晓岚又去找四叔出题,一路上蹦蹦跳跳,嘴里还哼着四叔教给他的"对韵":
姐对妹,
弟对兄,
小儿对老翁。
三姑唤四嫂,
二老戏双童。
家庭百十口,
世代四五重。
门前栽杨柳,
屋后长梧桐。
古宅秦砖覆汉瓦,
邻寺铁杵打铜钟。.....
纪晓岚一抬头,见已走到四叔屋内。四叔说:"你看屋里,还有什么物件没有对过?"纪晓岚看到婶母李氏正在里间做针线,坐在炕沿上,双腿下垂,一双小脚上穿两只红缎绣花软鞋,十分惹眼。就冲着容端挤眼一笑,用手一指:"此物尚未对过。"四叔一笑,出一上联道:"三寸金莲瘦;"纪晓岚眨眨眼:"一双绣鞋轻!"说罢,笑不可支。
李氏一听这叔侄俩在拿她开玩笑,停下手中的针线,嗔怒着拿起炕上的笤帚,骂道:"小兔崽子,这也能用来作对吗?"容端急忙上前劝解:"谁人不有足?"纪晓岚提衣衿,上前佯施一礼,笑嘻嘻的说道:"何必动无名。"这一对答,把四婶逗笑了,说道:"去去去。....."叔侄俩被李氏撵出屋来。
纪晓岚性喜玩耍。一日,要婢女梳上髽髻,状如蝉头,怪模怪样地去街上耍闹,迎面撞见常来他家行走的和尚惠明。惠明走到近前,笑着说:"五公子,都说您联语对得好,我出一联可否?"纪晓岚把头一歪:"尽管出来!"老和尚用手拨了拨纪晓岚的髽髻,出一上联道:"牛头喜得生龙角;"纪晓岚白了老和尚一眼,张口对道:"狗嘴何曾长象牙。"站在一旁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和尚也笑道:"五公子果然天资聪敏,将来定是栋梁之才。"此后,纪晓岚出口成章的本领在乡里传开了。人们常出对考他,他也常以妙句相对,出语不凡。纪晓岚在书馆里的功课每天都是早早完成。先生常是早晨布置,中午检查;午后布置,傍晚检查。书馆里十几个纪氏子弟,每次都是纪晓岚第一个背完功课回家。
那天傍晌,纪晓岚早早回到家里,找出陀螺和鞭子,等着叔伯哥哥纪昣放学后一起打陀螺。他等得心烦了,就跑回塾学里观望。
原来老师在水边闲走,看到人们把收割的芦苇垛起来,有的苫上了苇席。于是,便编出一个"苇草织席席盖苇"的上联要弟子们来对。学生们对不出,先生便把他们留下了。纪昣也在其中。
这会儿,纪昣见弟弟来了,便悄声把上联告诉了他,要他帮着对出一下联。纪晓岚稍加思索,便有了下联。他把手里拿着的小鞭子,朝哥哥一晃,说道:"下联不正在弟弟手中?!"纪昣看着鞭子,眉头皱了起来,不解其中用意。
纪晓岚见先生走了过来,便替代纪昣对先生说:"学生有一下联,不知妥否?"先生说:"请你答来。""学生对的是'牛皮拧鞭鞭打牛。'""苇草织席席盖苇,牛皮拧鞭鞭打牛。"先生吟咏一遍,便连连叫好。
接着,又出一上联要纪晓岚来对:
"鞭打黄牛背;"
学生们听着有趣,都跃跃欲试。先生见了,便要他们来对。连续对了几个下联,先生都不太满意。这时书馆外传来几声狗叫,纪晓岚应声说道:"学生对'棍戳黑狗牙'。"师生听了哄堂大笑。先生赞扬纪晓岚大胆的想象,笑哈哈地让学生们放学回家。
纪晓岚8岁的时候,已经读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四部书。接下来便是读《诗经》、《书经》、《礼记》、《易经》、《春秋》五部儒家经典著作。他的学业成绩总是在书馆同学中遥遥领先。放学回家,他常常钻到纪天申的书房里,一本一本地浏览爷爷的藏书,经史子集、百家杂说,无所不读。有时将记有同一件事的几本书,一齐找出来,对照比较,辩别异同,考其优劣。有时连地契文书、官家文告、乡间应酬等文稿,也都读得津津有味。各类书籍都认真诵读,使他养成了博闻强记的习惯。一些难于理解的语句,常记下来到书馆请教先生。一些篇幅较长的文章,他也能记住层次,述其大概,精警句段,熟记于心。渐渐地,家中的藏书,已不能填饱他的胃口。于是,他的注意力,便转向了书铺。
景城离崔尔庄三里,北依子牙河,是一个水陆码头,商业发达,文化繁荣。这里文风极盛,人们在劳作之余,崇尚诗词唱和。铺店馆肆门口,都挂着对联招牌,联语精辟,对仗工稳。纪晓岚常随家人到景城游逛,便将各家门口联语,一一记住,回来后便和家人及同学们谈论,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景城东头,有一书铺,是纪晓岚最爱光顾的地方。书铺主人是一位老儒,世居景城,人称"冯先生"。冯先生学识渊博,精通书史,广搜善本、秘籍,于是冯氏书铺饮誉一方。隔三差五,纪晓岚就要跑到这里来,浏览所喜爱的书籍。看完一卷,再换一卷,有时一卷尚未读完,看看天色不早,就记下页码,下次再来续读。冯先生起初没有在意这位小娃娃。时间长了,渐渐发现这位俊秀的学童有很浓的读书兴趣,只是他来了看一阵就走,却很少买书。一卷书拿到他手里,一页不拉地翻阅,读完了扭头便走。端详他的穿着打扮,又不象贫家子弟。
一次纪晓岚正捧着一部《紫山奏议》阅读,冯先生走到他跟前说道:"这部书是明季直隶省永年县胡瓒所撰。胡瓒是闻名一时的俊才,弱冠之时即登弘治癸丑科进士,曾任大同巡抚。胡公才智超人,所陈边防六事,皆为圣上嘉纳,后来当了工部尚书。鄙处尚有胡公所著《巡边录》八卷。公子少年大志,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两书不可不读,公子有意购买,可七折收费。"纪晓岚没想到主人一上来就是一套宏论,这下可把他窘住了。他看冯先生慈眉善目,便施礼道:"请先生海涵!晚生今天有事来景城,原本没有购书之意,路经贵铺前,只想进来看看,让先生见笑了。"纪晓岚答得彬彬有礼,说完想一溜了之。
"公子且留步!你先把书带着,改天再还书金不迟。"纪晓岚见主人如此盛情,感到走停两难,只好讲明实情。
"先生不要生气,实是晚生看过一遍后,就不用再买了。
望先生多多原谅。"纪晓岚忐忑不安地回道。
冯先生见晓岚如此回答,便捡出几篇《紫山奏议》中的奏稿,让纪晓岚复述。纪晓岚一一讲述其主要内容,精警之处竟一字不错。冯先生惊诧地睁大眼睛说:"公子过目成诵,真是天下奇才,日后定为国家栋梁,老朽失敬失敬!"问明眼前的小孩即是崔尔庄纪容舒的二公子后,冯先生高兴异常。冯先生和纪容舒早就相识,冯、崔两家又是世交,便连忙说道:"贤侄以后只管常来看书,愚伯是非常高兴的。铺里人多嘈杂,不是读书之处,老朽有一间书房,白日闲着,贤侄来后就在书房里读,定会满意!"随后,冯先生将书铺交给别人照看,把纪晓岚拉到内宅,看过书房,又热情地款待了他一顿便宴。纪晓岚受到如此礼遇,有点儿受宠若惊,称谢不迭。
此后,纪晓岚常去书铺里借书看,有时一卷没看完,又爱不释手,冯先生就让他带到家中去读。这样,在他小小的年纪,就读了许多古今名著,包括他喜欢的《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拍案惊奇》及一些明人笔记小说都是在这时读到的。
到了9岁这年,纪晓岚到县里参加童子试。入考场前,他手里正拿着一截树枝和几个相识的考生玩耍。这时,担任主考的教谕来了,纪晓岚赶忙把树枝藏在袖筒里,一本正经地向教谕大人问好。
先生看着这个小机灵鬼,心中十分喜欢,便把他叫到身边说道:"你这个小顽童,生得倒挺机灵,不知你的书念得如何?"纪晓岚的娃娃脸上,两只大眼晶晶闪亮,看着教谕说道:"一会儿入场考试,大人就会晓得了。"他这么一说,把教谕大人逗乐了,说道:"现在未入考场,我倒要先试你一试。"说完,教谕给纪晓岚出了一联,要他来对,这句上联是:"小童子暗藏春色;"纪晓岚听了,脸上微微一红,便扑嗤一下笑出声来,想是先生看到了自己刚才顽皮的样子。便赶忙回答了一句下联:"老宗师明察秋毫。"教谕听了含笑点头,没想到这个小顽童对得如此巧妙,拍拍纪晓岚的头顶称赞道:"好,好!你真可称得上是个小才子埃"后来,纪晓岚到河间府参加童生试,他的顽皮又引起了考官的注意。考官是三年前登科的举人,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人讲这个小顽童就是有名的小神童,便要试一试他的才思。
考官给纪晓岚出了一句上联:
"十岁顽童,岂有登科大志?"
哪里想到,纪晓岚人小心大,一点也不胆怯,看考官出联有讥讽之意,竟然反唇相讥,对了一句下联:"三年经历,料无报国雄心!"考官听了,苦笑两声却对他奈何不得。猛然见门上绘着神荼、郁垒两位门神,就又给纪晓岚出一个上联:"门上将军,两脚未曾着地;"纪晓岚毫不示弱,略一思索答出了下联:"朝中宰相,一手可以托天。"考官看这"神童",还真有点学识,满意地笑了起来。
半年之后,这位考官已是河间太守。这天打从崔尔庄头的官道上路过,看一群小孩正在路边玩耍。忽然间,他们玩的球打进了轿子,太守便让轿夫停下。待他走下轿来未曾说话时,太守身边的衙役已先喝斥起来,把一帮小孩,吓得四散而逃。最后,只有一个面目清秀、皮肤白嫩、扎着一条长辫的十来岁的小男孩,站着没动,小脑袋转来转去地在太守及其随从人员身上打量。太守觉得奇怪,仔细一看,认出这个小孩正是去年参加童生试的纪晓岚。
纪晓岚看着太守也笑了,原来他也认出了这位太守就是他参加童生试时的主考。于是,纪晓岚施上一礼,口中说着:"拜见宗师大人。"太守把球拿在手里,对纪晓岚说道:"这球是你的吗?""正是晚生之物。""不在学中读书,跑到官道上恣意戏耍,竟将球打入我的轿中,实在太淘气了!"纪晓岚低头说道:"学生知罪,所以不敢跑开,站在这里等着给大人赔罪。"太守被这小顽童的伶牙俐齿说得高兴起来。他把手中的球晃一晃说道:"好吧,我给你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得出,就把球还给你。"纪晓岚笑着答道:"谢大人指教。"太守说道:"童子六七人,惟汝狡;"纪晓岚想了想,脱口而出:"太守两千石,独公。....."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两颗眼珠盯着太守脸上,滴溜溜乱转。
太守问道:
"为何不将末字说出来?"
纪晓岚慢吞吞地说道:
"太守大人如果肯将球还给我,那就是'独公廉',假如您不肯还给我。.....""不还给你怎么样呢?""那便是'独公贪'啦!"这下倒把太守逗得笑起来,然后说道:"你真是个十足的顽皮鬼!"太守看这孩子聪慧狡黠,胆大过人,将来必成大器,心中十分喜欢,便笑着拍拍纪晓岚的头,把球还给了他。纪晓岚又给太守施了一礼,扭头就跑了。
时过不久,纪晓岚少年断案的事又在各村传说开来。
那是这年初夏的一天傍晌,纪晓岚从景城冯氏书铺借书回来,要回崔尔庄去。
待他走到景城东街口时,便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人群之中,声嘶力竭的吵闹之声不绝于耳,纪晓岚挤到人群里面,看见两个大汉正争吵得面红耳赤。这两人一个三十岁上下,另一个四十多岁。他俩中间放着一只簸箩。
那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赤裸着臂膀,满口污言秽语,眼珠子快瞪出来了。那个四十多岁的人也不示弱,袖管高挽,两手叉腰,骂骂咧咧,一张嘴唾沫星子四溅。看样子,这俩人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式。
纪晓岚眨巴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东看西瞧地观察起来。他从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明白了这两人争吵的原因:这三十来岁的汉子,是油坊里的掌柜;那四十来岁的男人,是个面坊掌柜。他们的两家作坊离得很近,常互相借用工具。前几天,油坊里少了一只簸箩,掌柜就去面坊里找。面坊里的人说,他们没有借。可是今天,油坊掌柜到面坊来闲坐,看到面坊掌柜手中拿着的簸箩,正是自己家的那只,便欲拿回。
结果,都说是自己的,话不投机,各不相让,两个人便争吵起来。
乡亲们围了很多,但谁也不清楚当中的细节,说不清簸箩到底是哪家的,只好看着着急,也想不出劝解的话来。
这时,纪晓岚心生一计,竟然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却象个大人似地上前劝解,说道:"两位为了一只簸箩,吵闹的不可开交,实在太不应该,其不有损两家的和气?快别吵啦,快别吵啦!"油房掌柜看着赶上来说话的小孩,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对他说:"少爷闪远一些,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后站些!后站些!以免伤着少爷。"
谁知纪晓岚听了这话,不但不后站,反而两手叉在腰间,扯直嗓子高喊起来:"岂有此理!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我看你俩的话,都不足为凭。还是叫簸箩自己说话,说说谁是它的主人。"众人听了,哗然大笑起来。人群中有人认识这是崔尔庄纪府里的五公子,便乱哄哄地议论起来。谁也不肯上前阻拦他,觉得有好戏看啦。这两位掌柜听着众人的议论,也知道了这个小公子是谁,也对他奈何不得,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纪晓岚把书放下,从人群中的一个人手里要过一把铁锹。
人们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便都瞪大了眼不说话,看这小公子怎么做。
纪晓岚把簸箩往地上一扣,用锹把在簸箩底上敲打一阵,然后放下铁锹,又把簸箩轻轻挪开,弯腰在地上看来看去,接着伸两个指头在地上捡了几下,好象他捡到了什么细小的东西。
然后,纪晓岚直起腰来向众人一笑,开口说道:"这只簸箩说了话,油坊掌柜是它的主人!"面坊掌柜一听,恼怒起来,脸膛憋得像猪肝一样,指着纪晓岚嚷道:"公子你不可信口乱说,小可才是真正的主人。"纪晓岚张开一只小手,另一手指着说道:"你不要再争了,这些芝麻粒就是证据。"说着走到面坊掌柜面前,伸着手让他看手中的芝麻粒,"你说簸箩是你的,那么你就经常用来盛面和五谷杂粮,可是刚才敲打几下,却掉下这么多芝麻粒,这只簸箩究竟是谁的,这不是不言自明了吗?!"面坊掌柜的不好再说什么,脸上作红作白地,扭转身挤出人群走了。油坊掌柜连声称谢,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
一场难解难分的争吵,就这样偃旗息鼓了。纪公子才十来岁就会审案的事,也马上不翼而飞,在四乡八里传说开来。
纪晓岚生活的年代,正是鬼神之说盛行的时候,人们或多或少地相信,在这大千世界上,还到处游荡着一种人类以外又非动物的精灵。
据传在一个秋天的夜晚,纪晓岚在塾馆中读书到深夜,一个人打着灯笼去茅房。茅房早有一个人蹲在那里。在幽暗的灯光下,纪晓岚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就问了一声:"谁呀?""我是鬼。"蹲着的人低头说话。
纪晓岚听了一楞,看那"鬼"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便笑着说了一声;"鬼也会屙屎,没听说过。"那"鬼"低头不语。
纪晓岚的灯笼没有地方放,看那"鬼"的大头顶平平的。
于是,他就把灯笼往它头上一放,说道:"你是个善鬼,这次你干点儿好事,给我顶会儿灯笼吧!"那"鬼"等纪晓岚解完手,把灯笼交还给他说道:"纪爷纪爷你好大胆!"纪晓岚笑哈哈地摸摸"鬼"的头,说道:"小鬼小鬼你好大头!"然后他又狡猾地笑道:"小鬼儿,你为我顶灯笼,我也没什么可赏你的东西,就赏你块煎饼吃吧。"说着这话,他把一直捏在手中的那张刚才用过的手纸,塞进"鬼"的嘴里。
"鬼"闻到一股臭味,明白塞进嘴里的是手纸时,"嗥"地大叫一声,跑出茅房不见了。
纪晓岚也不追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同窗的学童听到叫声赶来时,纪晓岚一走三晃地笑着,大家莫名其妙,回到屋中询问,都听得大笑起来。但直到后来,也没搞清那天究竟是人是"鬼"。
纪晓岚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是满腹文章。言谈举止,要比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成熟得多,成为这帮小伙伴的"小军师"。由于他活泼好动,又嘎里嘎气的,比那些大点儿的孩子更淘气。
为了这些,他的祖父纪天申、祖母张太夫人、母亲张夫人、四叔纪容端和婶母李氏等盼望他早日成才的人,不得不对他严加管教,无奈这孩子聪明灵活,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塾馆,都能变着法地玩个痛快。
那年元宵节,纪晓岚和弟弟妹妹们去景城逛元宵灯会,由老仆人施祥陪着。纪晓岚看市上好玩的东西很多,便和弟弟妹妹去买。纪昣等几个孩子每人买了几件心爱的玩具,拿在手中高兴异常。纪晓岚却只买不玩,等着拿回家中再玩,本来这也无可非议。可是让施祥琢磨不透的是,这位小少爷见什么买什么,买得实在拿不了,还要去挑选,不得已,施祥这才在一旁说了话:"五少爷,少买几件吧。一下子买这么多,哪里玩得过来?
人家都说玩物丧志,你可不要耽误了功课呀!"纪晓岚听了,摇头一笑说:"我是买了供玩一年的,要是只买三五件,坏了就没有玩的了,不是还要来买?这下一次买够了,反倒省事些。"施祥见劝也不听,只好由着他。回到家中,大人们见孩子玩得痛快,自然也很高兴,惟独施祥却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闷闷不乐。
施祥小名举儿,与纪容舒同岁,早在8岁时就来到纪府,为纪容舒当书童。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很受纪府上下的尊重,都习惯称他"老举哥",是纪府里地位较高的仆人。
施祥见到纪晓岚的母亲张氏,对夫人说道:"五少爷买的玩具太多了,夫人该管他一管。"张夫人正在高兴头上,一时没有在意施祥说的话,随口说道:"昀儿高兴,就让他去玩弄吧!"施祥忠实正直,向来把纪家的事,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听了夫人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很不舒服,就去找太夫人。
施祥对太夫人说道:
"太夫人,我想跟您说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张太夫人笑笑道:"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施祥说道:"五少爷去观灯火的时候,买了很多玩的东西。
钱花多少倒不值得吝惜,只是明天先生就回来开馆了,少爷要到馆中读书。买那么多玩的东西,您说他是顾着玩哪,还是顾着读书哪?老夫人应当管教他一下才好!"张太夫人听了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也看他拿着许多玩具,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多亏你提醒。"第二天,太夫人让纪晓岚把那些玩具拿出来,只给他留一两件,其它的给锁到一个匣子里。只有节假日不读书时,才给他拿出来玩。玩过之后,太夫人便再给他锁好。
纪晓岚听说是施祥的主意,当时很生气,有几天一见施祥,就把嘴撅得高高的,骂施祥是"举大舌头"。可是到他懂事的时候,心中却一直很感谢施祥,终生不忘这件事。到他75岁写《滦阳续录》时,还特意写上这件事,感慨地说道:"此虽细事,实言人难所言也,今眼中遂无此人,徘徊四顾,远想慨然。"沧州离崔尔庄不远,交通方便,风景秀丽。纪家便在沧州城购买了一处庄院,位于运河边的上河涯,院中盖了一栋五楹楼房,取名叫水明楼。水明楼矗立在运河岸,一面依翠,三面环水,风帆沙岛,渔歌处处。庭园中,老树苍郁,浓荫密布,花开如锦,幽香袭人。每逢夏天到来,老太爷纪天申和张太夫人,便到这里避暑。直到秋禾尽熟、天气凉爽的时候,才回到崔尔庄家中,忙着征收佃户们的租子。
沧州每年四月十八举办社会,热闹非常,周围几方里的人们,都到这里赶会。纪晓岚这年11岁了,倒是来过几次水明楼,可是还没有见过沧州赶会的热闹景象,所以刚到四月初,他便吵吵着,要妈妈到时候带他去沧州住些天,赶完社会再回家读书。张夫人为了让他一心读书,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晓岚见母亲不答应,就跑去缠着他四叔,非要四叔赶会时带他去不可。纪容端一向很喜欢这个侄子,代他向嫂子求了情,把晓岚高兴得直跳。四月中旬的一天,他便跟着叔叔来到沧州水明楼。
四月十八日这天大清早,沧州城内已是热闹非常,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说笑声、吵嚷声混成一片。纪晓岚真是大开眼界,每天都由四叔带着东遛西逛,看这看那,玩得开心极了。
这天,四叔没有带他去,让他在家中陪陪太夫人。一上午他都闷闷不乐,四叔回来时,喜出望外地带来了一个小丫头,年龄和纪晓岚差不多,是沦州的一户贫寒人家的女儿,四叔给她取名叫文鸾。
文鸾虽然家中贫穷,但长得十分水灵,两只大眼又黑又亮,给她换过衣服,打扮一下,更是让人喜爱,粉红的脸蛋像朵绽开的海棠。
纪晓岚先是在文鸾身上看个没够,后来又问这问那,往常这只圈不住的鸟儿,今天反倒安安稳稳地扎在屋里不肯出去玩耍了。
四婶李氏看在眼里,觉得这孩子很可笑,莫非他小小的年纪,便已经产生了对女孩的好感?她看看侄儿,又看看文鸾,都是出奇的俊美,站在一块,相映生辉,像两朵并蒂莲,分开了反倒不好,便也不去管他们,由他俩在一起随便玩耍。
这两个孩子一见如故,不长工夫便说笑得熟人一般,叽叽嘎嘎地笑个没完。这下好啦,晓岚赶会的兴致全没了,以后的几天里,不再跟四叔到街上去,总是找借口到四婶屋里,与文鸾在一块玩个没够。有时,大人们都出去赶会,纪晓岚更是无拘无束,拉着文鸾的手,在院里东奔西窜,笑声咯咯咯地响个不断。文鸾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采,似乎忘却了身世的悲苦。
又过了几日,纪容端的事情全部料理妥当,准备回到崔尔庄。行前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到太夫人的房里叙话。太夫人讲起发生在沧州城上河涯的一件事。纪晓岚一向爱听奶奶讲故事,这天因为沉浸在与文鸾在一起嬉戏的欢乐中,开始并未留意,奶奶讲得绘声绘色,曲折生动,他听了后半截后,又让奶奶补进了前面的经过。后来,纪晓岚将这个故事写在他的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里。故事是这样的:沧州上河涯某甲的女儿,许配给了某乙的儿子。两家都是小康之家,婚娶定在了一二年内。
这一天,有一位星士来到甲家,碰巧下起雨来,天色又已经晚了,星士就在甲家住下了。
闲来无事,某甲便叫星士为女儿推算一下,看女儿的命运如何。那星士问过生辰八字之后,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实在抱歉,我今天到此,只是为了访友,身上没有带着算书,令嫒的命运如何,此刻不能推算啊!"某甲见星士有意推脱,顿时生疑。心想与星士早就相熟,他为别人观相算命时,并不曾听说常将算书带在身上,这其中定有缘故,就缠着不放,寻根究底地再三询问起来。星士见推脱不过,只好为难地说:"既然老兄非问不可,那就恕我直言相告吧:据令嫒的生辰八字推来,命中注定她是要作侧室的。刚才听你说,已择定夫婿,且嫁期已定,干支又不相克,断不会有再嫁他家之理,所以我思来想去,唯恐判断不准,徒使老兄忧虑。还望你姑妄听之,切莫当真!"某甲听了星士的话,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与乡邻闲谈时,将星士的话说了出来,要大家解释其中的因由。有一个常在此做生意的商人,非常狡黠,听过某甲的话,立刻想出了一个坏主意,就对某甲说道:"你家的日子虽然还能应付,但论起家产,你才有多少?
并且女儿出嫁,你不得不置办嫁妆,这笔费用就会用尽你的全部积蓄。女儿嫁过去以后,你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啦。我劝老兄试想,你的女儿既然命中注定要做侧室,不如先说她病了,然后报个死讯,到市上买口空棺材速速埋葬,免去赖婚的罪名,再带女儿到北京城里,改名换姓,挑选个富贵殷实人家作个小,一来得宠,她自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也可以求得女儿的身价,过一辈子的富裕生活。"某甲听了商人的话,思虑良久,觉得句句在理,便依计而行,将女儿偷偷地带到了北京。正巧有一户官宦人家的女儿将要出嫁,缺少一名聪明漂亮的婢女。某甲就将女儿卖给了这个官宦家里,取回了二百两银子,抵了女儿的身价。
一个月后,那家北京官宦用船送女儿到南方去完婚,行船到运河天妃闸时,突然风浪大作,桅折船翻,全家人葬身水底,唯独某甲的女儿命大,遇救得以生存。但这里的人家谁也不愿收养这个姑娘,就将她送到了官府。官府向她询问来历,她只知道主人的姓氏,说不出主人的名字和官职,因为她刚到这家不久。问到她家中的父母,说得清清楚楚,毫无差错。官府将文牒送到沧州,某甲的事就再也包不住了,立刻在沧州内外传扬开来。某甲无奈,只得按官府的命令,又将女儿接回家中。
某乙的儿子以为某甲的女儿真的死了,这时已经和他的表妹结了婚。但是某乙的心中却愤恨难平,他想自家已下过聘礼,某甲的女儿就是他的儿媳了,某甲胆敢将她卖掉,这不但于礼不容,也是对自己的蔑视和污辱,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就要到官府告上某甲一状。
本来这事一传出去,某甲就觉得无地自容了,现在又要吃官司,那不就要倾家荡产了吗?某甲惊慌万状,托人说情,答应仍将女儿按婚约嫁给某乙的儿子,某乙和儿子见这事也不吃亏,就答应这样了结此事。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某乙的儿子已与其表妹成婚,但聘期在后,现在某甲的女儿要做正室,某乙儿子的表妹家听说后,哪里肯让?又要到官府告状。于是事态纷纭纠葛,有成大狱之势。甲乙两家的故旧,都出面调和,让某甲出资将女儿迎接回来后,嫁给了某乙的儿子作了侧室,此事才平息下来。
该女的丈夫并未亲去迎娶。而是由公爹用牛车接到家中。
该女见到婆母,苦苦辩解,说那事并非自己所愿。其婆母说:"既然不是你的意愿,那时你为何不说你已有丈夫。"该女无言应对。婆母带她去拜见正室,她犹豫不去。婆母说:"你被卖为婢女时,也不拜见?!"该女无言以答,只好按礼拜见。婆母对她终身以奴隶看待。
太夫人给孙子补进了前面的经过,纪晓岚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看屋中的婢女,似乎在思索什么。太夫人看水明楼里的几个婢女,连同刚买来的文鸾,这时都在身边,就转脸向她们说道:"她父亲不过图多得些钱财,那女子不过是想过富贵的生活,才生出这样的计谋。哪里知道反倒把原有的财产损失了。
人生在世,命运已定,应该打消那些虚妄的念头。"几个婢女听到老夫人的教诲,连连称是。
第二天,四叔纪容端叫仆人驾上马车,带李氏、晓岚、文鸾回到了崔尔庄。
纪晓岚回到家中,兴高彩烈地向母亲描述了在沧州的见闻,并保证今后刻苦读书。在母亲眼里,这孩子似乎一下子大了,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温书,在塾馆不断受到先生的嘉许。并且与他那帮顽皮伙伴聚首的时间也很少很少,倒是向四叔家里跑的次数多了起来,母亲还以为他去找四叔作诗对句,不由得脸上挂起了满意地微笑。
可是在四婶看来,就有些不同了:他读书刻苦,这确实不假,功课做得比以前更好,只是天天来到她家里,并不是向叔叔求教学问,而是借机和文鸾在一块儿说笑戏耍。李氏看文鸾聪明伶俐,做事勤快,心里很喜欢她。又见心爱的侄子喜欢文鸾,两人到了一起,欢快得像一双小鸟,看了让人更是高兴。有时在院中玩够了,回到屋里,纪晓岚把书中的故事讲给文鸾听,文鸾常常是听完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纪晓岚又教文鸾认字,她很快就能把《千字文》熟读了。四婶看了这些,就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道:"昀儿,既然你喜欢文鸾,等过个一年半载,我就将文鸾送给你做婢女,你愿意吗?"纪晓岚脸上热乎乎地,有些不好意思,但看李氏那几分认真的态度,心里十分高兴,就厚着脸皮施上一礼,对婶子说道:"谢过四婶美意!您这样疼爱侄儿,我定牢记在心,将来取得了功名,我一定好好地孝敬您!"李氏看他那认真地样子,"噗"地笑出声来:"看把你美的!现在让文鸾过去,我不是舍不得,是怕影响了你的功课,你也别忘了,你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你年少有志,要好好用功才是!"纪晓岚听四婶说得语重心长,就连连答应四婶的要求。此后虽常来看文鸾,但来得少些了,听先生说,他读书确实更加用功了。
这时,纪晓岚已将《四书》全部读完。又换了一位姓施的先生来教他《周礼》和《春秋》等儒家经典。纪晓岚的功课做得很好,深得施先生的喜爱。施先生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夫子,治学严谨,满腹经纶,就是性格急躁,对学生十分严厉,常常训斥学生。纪晓岚一来读书用功,二来小心谨慎,还没有挨过先生的训斥。不过施先生与自己的启蒙老师及先生比起来,他更喜欢及先生。及先生因为患了眼疾,双目近乎失明,已经辞馆回家了。
四月底的一天,纪晓岚搭车来到交河县的齐桥镇,看望心中思念的及孺爱先生。谈话间,纪晓岚说起家中的几株牡丹,说是从洛阳买回来的,眼下正是盛开的季节。纪晓岚说到这儿,停了停,又伤心地说道:"先生如果眼疾痊愈了有多好,您可以到崔尔庄看看,我家的几株牡丹花,开得非常娇妍!"及孺爱先生微合着双眼,觉察出纪晓岚的感伤,为了安慰安慰他,便一手拉着纪晓岚的手,一手抚摩着他的肩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你说到牡丹,我倒想起一个联来,想再考你一考。""请先生指教。"纪晓岚答道。
及先生睁一下眼说道:"我这个上联是:'盲人看牡丹,心中富贵;'"纪晓岚看先生认真的样子,好像是自我宽慰,心里越加悲悯,思索一会儿,想出了下联,低吟道:"哑巴念左传,腹内春秋。"及先生听后,脸上堆满了笑意,拍拍纪晓岚的肩膀,口中赞道:"好好,你对得很好,看你有这样大的长进,我心里说不出地高兴啊!"接着,及先生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勉励他刻苦读书的话,纪晓岚认真听着,连连应诺。.....果然,纪晓岚更加用功读书了,每天早晨早早地就起来读书。五月初五这天凌晨,刚交五更,纪晓岚的卧房里便点亮了烛光,清脆的读书声传到窗外:"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宝璐。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这一大早,他就背诵起了屈原的《涉江》。原来他在这重阳节的前几天,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他在书铺里听冯先生讲过,屈原的《涉江》作于顷襄王二十一年春天,那是屈原被第二次放逐的时候。屈原在顷襄王三年遭到流放,从汉北渡过长江,经洞庭,溯湘江,走到沅水上游,又行经辰阳,进入溆浦,十八年过去,但他的报国之心未泯。
恰在这时,传来了郢都被秦军攻陷的消息。国破家亡,使诗人万分悲痛,遂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就在这年五月五日,屈原徬徨苦闷,悲愤忧郁,自沉汨罗江而死。当地人们为了纪念屈原,每到五月初五这天,向江中投下许多米粽,以图喂饱鱼蚌虾蟹,好保全诗人的尸骨。后来这事传到北方,演变成五月初五吃粽子的民俗,用以纪念爱国者的英名。
纪晓岚读着读着,胸潮激荡,声音有些呜咽了:"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鸟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漈傺,忽乎吾将行兮。"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手捧的《楚辞集注》上。一时兴起,难以遏制,他一口气将《惜诵》、《哀郢》、《抽思》。.....等《九章》上的几篇作品逐篇诵读一遍,俨然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弱书生。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感物伤情,来去倏忽,到吃过早饭,跑出家门玩耍时,就又恢复了他那天真烂漫的性格,因为今天先生回家过节,给学生们放假一天,纪晓岚正要借这机会好好儿玩上一日呢。
早晨的粽子,特别地好吃,是用上好的糯米掺上糖,加入精选的家乡特产的金丝小枣做成的。晓岚惦记着文鸾,就打发仆人给文鸾送去一些。仆人走后,他又想起了那位来到纪家门上不久的三嫂子,她是三哥纪晖春节后刚娶过门的新媳妇。
三嫂是本县陈家的闺女。陈家世代书香,是县里数得上的大姓人家,陈氏只有十七八岁,容貌端庄秀丽,姣美的身材,温柔的性情,一张笑脸活泼可爱,加上她从小饱读诗书,长于琴棋书画,更让人们刮目相看,她是在纪府内,除了文鸾以外的,纪晓岚喜欢亲近的又一位女性。叔嫂俩常在一起写诗填词、互相唱和、调笑戏谑,感情非常融洽。
晓岚想起自己已有二十来天没有拜见嫂子了,唯恐三嫂怪罪,就让仆人在竹篮里装好粽子,亲自拿到三嫂屋里去。
路上,他一边走一边想,出个什么笑话去逗逗三嫂子呢?
他先是想起古人的一句玩笑话,叫做"嫂嫂怕日手遮荫",又想这话不妥,还没有与嫂子开过这么"深"的玩笑,说恼了她又该怎么收场?
一抬头,已经走到了纪晖的门口,见陈氏由使女陪着,正在院里观看石榴花。纪晓岚开口问道:"嫂子近日可好?多日不见,万般思念,小弟特来拜望。""昀弟来了,快请屋里坐,这么多天不到我屋里来玩,恐怕是你的魂被什么人勾走啦!"
纪晓岚笑嘻嘻地说:"我晓得三嫂就会怪罪,所以今天是来请罪的!"说着,他将手中的篮子递给陈氏,又学妇女的样子给她拜个万福,引得陈氏咯咯咯笑个不停。
陈氏请晓岚室内落坐,又打发使女去取来新鲜的瓜果。陈氏看了一下,一双秀目忽闪两下,微启朱唇说道:"多谢贤弟照应,嫂子很是感激呢。只是你这些天没来,我也没了做诗的兴趣。今天我想出个对联,五弟你来对对怎么样?"晓岚忙笑着答道:"请嫂嫂赐教。"陈氏一笑,以清脆的声音吟道:"五月五日,五弟篮中提五粽;"晓岚听了想一想,然后狡黠地说道:"这副对儿倒不太难,不过对好了也不容易。我来试试,对得不好,请嫂嫂不要介意。""你别罗里罗嗦地,快说吧。"晓岚一边说一边瞄着三嫂的脸色:"三更三点,三嫂床上抱三哥。"三嫂的脸刷一下子由白变红,伸手假意要打,晓岚起身就跑。陈氏被他羞得不得了,哪里肯饶,就追他到了院里,纪晓岚看嫂子脸红红的,咯咯笑着不依不饶,扭头就向院外跑,一头撞到三叔纪容恂怀里,"哎呀"一声喊了出来。
陈氏本想不再追到门外去了,可是听见外面有喊声,便来到门口,要看个究竟。
陈氏一看正是公爹,忙收敛笑容,郑重大方地向公爹施礼。
纪容恂猜想侄儿又来这里调皮,便正色训道:"昀儿,不许惹嫂子生气!"晓岚偷眼看看三嫂,向她挤挤眼,意思是让她在叔父面前说上句好话,免得挨训,不想陈氏脸上换了一层色彩,很严肃地向公爹说道:"我为昀弟出了一联,叫他来对,他却信口胡扯。"纪晓岚见嫂子是有意让他难堪,又看看叔叔生气的样子,便分辩道:"嫂子说得不对,我是认真对哩!"三嫂想他平时是很敬畏叔叔的,料他当着叔叔的面,不敢把刚才的对句说出来,就更想难为他一下,于是说道:"你坏小子,不讲老实话。我给你出的一联是:'五月五日,五弟篮中提五粽;你是怎么对的?""我。.....我对得满好哩。"说完,纪晓岚又冲着陈氏挤眼,求他饶耍陈氏看他那难堪的样子,真想转嗔为笑,不过她这时哪里肯饶,便催促道:"你适才是如何对来,何不再说一遍。"纪晓岚看看三叔莫名其妙的神色,笑笑说道:"我对的是:'三更三点,三嫂床上。.....三嫂床上叫三哥!'有什么不好哩?"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纪容恂见是叔嫂俩开个玩笑,也不好多说什么,骂了一声"淘气鬼!"转身走了。
一场玩笑过后,叔嫂俩又回到了房中,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互不相让,嘻嘻咯咯地笑个不停,不再一一细表。
转眼间到了夏秋之交,这天中午突然降下一场大雨,傍晚雨停了,有许多刚出巢的小鸟,被打到了地上飞不起来了。
纪晓岚和一帮伙伴到树下寻找,纪晓岚捉到一只,回到家里,细心地喂养它。
第二天到塾馆念书,他把小鸟放在家中不放心,就带到塾馆,和同学们一块儿玩儿鸟。到了先生上课的时候,他就在墙上挖下一块砖,成了一个小洞,把鸟放进去,外面再用一块砖将洞口堵好。
两天过后,他们的秘密被施先生发现了。施先生怕学生们玩物丧志、影响了功课,便将砖块用力向里一推,把小鸟挤死了,又向外推一下那块砖,使之恢复原样。
等到纪晓岚又来喂鸟时,发现小鸟被挤得扁扁的,十分痛恨干这件事的人,只是不清楚是谁干的,心中郁愤难平。
临放学时,施先生又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对儿,要学生们来对。上联是:"细羽佳禽砖后死;"纪晓岚听先生念完这句话,马上断定是先生干的,恨不得上前去唾他一身唾沫,但师道尊严是不敢违背的,他便按着性子,心里琢磨着报复先生的办法。猛然间来了主意:我何不借对对儿的机会骂他一下?于是站起身来对先生说道:"学生愿来试试。"先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好吧,你就对吧!"纪晓岚不慌不忙地说:"先生的'细'字,对'粗'字可以吗?"说着,他看看先生的脸,见先生依然如故。
"可以。"
纪晓岚又说:
"'羽'字,对一个'毛'字,如何?"
"不错!"
"'家禽',我对它个'野兽'怎样。"
"好,这'细羽家禽'对上'粗毛野兽',十分工整。"先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纪晓岚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
"砖瓦的'砖',我用石头的'石'来对,先生看行吗?"纪晓岚以往回答先生的问题,总是非常流利,常常像爆豆似地一口气说完,从没有这样一字一句、罗罗嗦嗦,先生心中有些纳闷,便说:"行行,你快点往下对吧。"晓岚略作迟疑,说道:"'后'对'先','死'对'生'。"施先生被他罗里罗嗦地说懵了,一时间没弄清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你把对句念一遍。"纪晓岚的神色有些紧张,心里为自己壮壮胆子,念了一遍:"粗毛野兽石先生。""什么?你。....."施先生的肺都快要炸了,这不是转着弯儿地骂我"施先生"吗?
先生一气之下,厉声把纪晓岚喝到跟前,手里攥着戒尺,质问纪晓岚为什么辱骂先生。
纪晓岚看先生气极败坏,心中十分得意,口中分辩道:"学生不敢侮辱先生。学生只是遵照先生的教诲,按照对对儿的规矩,一字一字地对上来的,没想到对先生有什么妨碍。学生愚钝,恳请先生赐教。"施先生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赐教"什么对联,想想自己如果打了这纪晓岚,心中的气愤倒是发泄了,但自己没有充足的理由,怎么向纪家解释呢?施先生想来想去,只好忍了这口气,让他回家去了。
纪晓岚报复了先生,心中自鸣得意,在同窗们跟前,更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虽然在多年之后,他曾为自己有违先生的慈爱之意而深感不安,但在当时,他却觉得这样对付不受人喜欢的先生,是心安理得的。尤其使成年后的纪晓岚感到愧疚不已的是,在此后发生的一件事,使他离别了这位博学的先生。
那是这年入冬后的一天,纪晓岚找到比他大上二三岁的纯,想整治一下先生,密谋策划,用心琢磨着。纪纯性情鲁莽,读书从来不肯用功,经常挨先生的戒尺。
纪晓岚说出他的计划,纪纯高兴得跳了起来。想到这次能出出气,纪纯愿意依计而行,纪晓岚唯恐他临阵胆怯,便鼓励他说:"你果真能做到这件事,那才是我佩服的英雄。我的那个石绣球,你也很喜欢,我是从来舍不得让别人玩的。这事办完了,我就把它做为奖赏送给你,你高兴不?""你说话当真?""当真。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骗你?"纪纯对纪晓岚的绣球羡慕已久。那是纪晓岚去沧州赶会时,舅父送给他的礼物。这只绣球作得极其精致,用细腻的汉白玉雕刻而成,球体分为里外两层:外层的球面是镂雕的细密的花格子,里面包着三个大小相同,圆润光亮的小球,外表坚硬精美,里面的三个小球滚动灵活。将绣球放地上一滚,里面的小球就互相撞击,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纪晓岚曾把这球拿给同学们看,谁看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这次纪纯听晓岚说肯将这球送自己,也顾不得多考虑,立刻答应纪晓岚的要求,并拉勾起誓,保证这事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对人讲。
第二天早课,施先生把《左传》上的"曹刿论战"一节,分析得透彻入理,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唯有纪晓岚和纪纯心不在焉。两个人眉来眼去,不时地互递眼色。
先生把课讲完了,便吩咐学生自己温习,他把两手倒背过去,迈着方步走出课堂,转个弯上厕所去了。
纪晓岚、纪纯等先生走后,就在窗纸上用手指蘸着唾沫捅了两个小孔,从小孔向外张望起来。等了好长时间,先生的影子在小孔里出现了。
纪晓岚定睛一看,差点喊出一句"好!"来。他看同学们都在认真背书,便高声喊叫起来:"先生出事啦!快去看啊!"随着这一声叫喊,学生们都跑到了院里,他们看先生的长袍湿漉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先生近前,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臊臭味,这下他们才明白过来:"先生掉到屎坑里了。"施先生满身污秽,早就心里气恼得不得了,这下学生们又围了上来,更是尴尬异常。只见他头部微微发颤,胡子上还沾着几块屎渣,学生们一时哭笑不得,几个年龄大些的学生,赶忙随先生到房中去换洗了衣服。
这事发生以后,先生闭馆了,说是身体不爽,要学生们在家中温书。纪晓岚在家中坐卧不宁、忐忑不安。手中拿着一卷书,看了半天还没有读上几页。思想却一刻也没闲着,他一会儿"嗤嗤"地发笑,一会忧虑地平息静气。眼前浮现着的,是竖在先生厕所里的那根木橛。
两日过后,先生已恢复平静,学生们也到馆上课了,先生给每人布置了功课以后,就将学生逐个地叫到他的住室,一个人一个人地审问起来,几个平时淘气些的孩子,手心都被先生用戒尺打得又红又肿,拷问来拷问去,唯独剩下了纪晓岚。学生们知道老师遭了暗算,非要查出这个罪魁祸首不可,所以无辜的人,也跟着吃了苦头。
纪晓岚见唯独自己没有挨打,心里很是纳闷,不清楚先生为什么没有打自己,这闷葫芦装得是什么药?他的心里更加不踏实。
这天下午,村南天齐庙里的老和尚慧静来看望先生,慧静和先生年纪差不多,学识渊博,尤其喜欢下棋,经常和施先生对奕。有时慧静连经也顾不得念了,与施先生战得难解难分。这几天没有见到施先生,就前来塾馆看望。
慧静问道:"几日不见,可是身体欠安?"施先生不好意思地回答:"老朽身体稍有不爽,劳大师惦记,多谢!多谢!""先生你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下可把先生问得不好意思起来,支吾半天没有说出是什么玻慧静再三追问,施先生只好讲出那天事情的原委——原来,塾馆的厕所里只有一个茅坑,二尺见方,深有几尺。入冬以来坑边常常结着一层薄冰。施先生腿脚不便,解手后站起时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怕被脚下的冰滑倒在地上。
他就找到纪家的管家施祥,让他在坑边搭上一块木板。施祥说搭上板后口子就小了,尿水流到外面,不但不洁静,恐怕结得冰会更多。
这事让纪晓岚知道了,他要施祥打发人在坑子边上楔了一只二尺来高的木橛,这下方便多了,先生解手时,用手拉着木橛,既稳当又方便,站起时稍一用力,即可站稳。
这天出事,是因为有人将木橛锯断多半,先生哪里知道?
他到厕所后,动作复如往常,根本没有留意。站起时用力一拉,"咔嚓"一声木橛断了,先生随之掉进了屎坑。.....为查明此事,一怒之下,挨个地拷问,但仍没有查出个究竟,这会儿还在为这事儿生气。
慧静听他说完,略一思索,就哈哈大笑起来。施先生以为笑他当时的窘态,更觉得不好意思。
慧静说:"你问过那个纪晓岚没有?"
"没有,就他一人没有挨打。"
"先生错矣!据老衲看来,这位五公子天资狡黠,这类事件只有他才会干得出来。"施先生将信将疑,说道:"纪晓岚是个听话的孩子,平时功课很好,乖巧伶俐。木橛既是他让人竖的,又岂有削断之理?"慧静又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古人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是很有道理的。"施先生如梦方醒,送走了慧静,便将纪晓岚唤到他的住室,询问起木橛被锯的事来。
纪晓岚在先生面前垂手而立,默不作声,两眼却不断地偷偷看着先生,见先生今天和颜悦色,对自己和气如初,一时激动起来,向先生施礼过后,如实招供出来,恳请先生恕罪。
施先生看他毕恭毕敬地样子,觉得这孩子打不得,一旦惹他记恨自己,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坏主意,便心平气和地训斥几句了事。可是这比打他几下还难受,使他的负疚之感,一直在多年之后仍然没有卸去。
几天过后,纪晓岚的父亲纪容舒,卸去云南姚安军民府知府的职务,回到家中省亲。原来他已被调至京城,在户部任职了。
纪容舒一直惦记着纪晓岚的功课,向夫人和家人仔细询问,当他听说他在塾馆算计先生的事后,不由得为孩子担心起来,心想这孩子若不严加管教,恐怕将来没有什么造就。反复和张夫人商量以后,拿定主意将纪晓岚带到北京,让他在自己身边,便于今后管教。
纪晓岚听说父亲要将带他到京城里去,心中非常高兴。只是临近启程的日子,觉得对家乡留恋起来,三婶、四婶,以及那帮天天一起读书的伙伴,都让他难以忘却,尤其是舍不得和文鸾分离。想来想去,给文鸾送去了一个他心爱的玛瑙扇坠,给她留做纪念。
一个寒冷的早晨,从崔尔庄抬出了几顶软轿,后面跟着一串马车,满载着行囊物品,走上了北去的官道。就这样,纪晓岚在他12岁的时候,跟随父亲、母亲同哥哥、妹妹一块儿,来到了北京,等他回家乡参加乡试,已是五六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