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大哥去-百年恩公河

公元20世纪30年代初

��盛女拖桩子出走时鸡刚叫头遍。她明白自己是狼嘴边的肉,躲过了初一未必能躲得过十五。

��前日,万福祥让她模仿借鉴一件样品:连体的亚当与夏娃,如同强极磁力作用于铁屑,牢牢地吸住了她的眼球。她一眼即认出它出自大哥海水清之手。她的心也随之一动,这么说大哥还活着?

��万福祥没有注意到盛女的表情,更不通晓她此时的心态,只顾自圆其说:“此珍品轰动一时,相当火暴,国内市场假冒者众。为了购得一件正品,我派人不远数千里,风餐露宿,专程前往祁连山圣集。”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这个祁连山圣集遂铭记在她心间。如今这茫茫人世间,大哥是她与桩子唯一的亲人,不投奔他不依靠他,还能投奔谁依靠谁呢?别无选择啊。

��天漆黑,乱搅雨丝。远处时现时隐的渔火,点点星星,或绿或红。通往码头的小路如膏了油,盛女、桩子相依相搀,一步三滑,记不清摔了多少斤斗,才登上了守候多时的乌篷船。

��雨夜的恩公河,莽莽苍苍,一无尽头。咿呀桨声,召唤着喧响的急流。

��浪尖捧举的小船,起伏颠荡,有如一片孱弱的浮叶,随时都会沉没或破碎。盛女用绳子系了桩子的腰,而绳头紧紧地绕在她的手脖上。桩子晕船,这会儿的感觉像是被装在玻璃瓶子里。而瓶子被一条线急急地拉扯着,若沉若浮地疾游。他觉得浪响充耳,水色弥眼,阴阳莫辨,世界尽染橙黄。

��盛女双手合十,翕动唇舌,嘤嗡不停。桩子听出是《天主经》和《圣母经》。当年嫂子领他送圣灯时,也是这般姿态这般腔调儿。桩子不由一阵心热,伸手抱紧了盛女的腰肢,屏气聆听。盛女的音色音韵和着浪喧浪响,滴滴润注着桩子的心田,沉淀了多少年还记忆犹新,声声在耳。

��“咱们这是去哪儿?”

��“找大哥去,找到大哥就有好日子过了。”

��“大哥在哪儿?”

��“听说在祁连山。”

��“那是长城的北边,能找到吗?”

��“能!咱们有嘴有腿,咋能找不到?”

��“大哥还在筹措修水库的钱吧?”

��“当然,乡亲们不都这么说吗?等钱筹够了,大哥就回来了。”

��“我们跟大哥一块儿回来修水库。”

��乌篷船溯流而上,飘摇风雨。抵达螺湾镇时,正赶上一列火车卧轨喘气,盛女拽着桩子爬了上去。车厢里满载着煤,盛女盘出个窑窝儿,裹桩子隐进去。

��列车飞驰时,车风像鞭子,沾着煤屑猛抽猛砭,深入骨缝骨髓。桩子颊紫唇青,泣涕不已。盛女敞怀搂紧他,团成一只刺猬。

��火车颠晃了两天一夜,才缓缓停住。盛女抬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片散疏的瓦屋茅舍,几条弯路斜道横竖其间。有头曳车老牛撅扬尾巴,酣畅地拉出一脬热粪,星点而坠,匀布在两行蹄印中间,亮着一溜斑斑黑色。

��近处,有数株毛白杨参差兀立,树叶早被时光择尽,一穴鸦巢少了掩饰,蓬蓬如一捆乱柴,旗帜般召唤暮归的老鸦。鸿蒙天际有黑点盘旋,遥落声声聒噪声。

��这时,传来一女子惨烈的惊叫,盛女、桩子同时乍起。令人悸动的场景,就发生在他俩的眼皮底下。一少妇袒露双乳、赤裸下身,被几只大手钉死在月台上。一位马脸军官耳赤面红,正亢奋施暴。后边列队等候的七八位着黄皮的汉子,纷纷宽衣解带摩拳擦掌。那少妇沙哑着悲怆泣叫,如同心肝被一刀一刀削去。

��桩子怒火中烧,抓起一把煤块,扬手欲掷。盛女机灵地攥住了他的手,却没有堵住他的口,一声“着镖”惊动了列队等候的士兵。顿时有个快乐的声音冒了上来:“哟嗬,还有个娘儿们哩呀……太妙了……”这个操快乐音腔者在发现盛女之前,一直在等候施暴的队列的尾巴梢上沮丧。看着别人吃而自己不得吃的痛苦绝非寻常,再说即是轮上了,也是搅别人的糨糊盆子,要多腻歪有多腻歪。他猛跨过来,后卫变先锋,双手揽死车厢扶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刻,夕阳遁入西山,夜墨洇着原野。

��盛女的手里已暗攥着两大块尖锐的煤石,打算拼个死活。

��这是一列军车,除去这一车厢煤外,其余全是有武装押送的粮包。煤粉恣意地把桩子与盛女涂成了两个黑鬼。在刺刀指过来的一刹那,盛女已乱了头发,嘴角悬起了拉拉淌着的口水,眸子也匿到了眼皮里边,只剩下白眼球一翻一翻。这位捷足先登的“黄皮”顿时兴味索然,随之一声恫喝:“她是你什么人?”

��桩子低沉地说:“我娘!”

��就在这时,马脸军官杀猪般的号叫,引得月台上一阵骚动。车上这位黄皮扫兴地盯着盛女、桩子吼道:“还不他妈的快滚!”

��颤颤地下车后,盛女的周身还透湿着冷汗。

��此时,月台上的士兵们已作鸟兽散。那位少妇呈大字形晾着,一根铁撬杠从她的阴户入、肩胛出。紫褐的血顺撬杠汩汩溢出,洇进月台的石缝。

��血泊里礁石般立着两只被割弃的失形的乳房。还漂浮着一块破舢板状的恶物,是马脸军官野蛮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