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纲觉得那些火焰几乎是静止的,只是略微有些闪烁,很像是由无数只彩灯组成的光环,那光环旋绕的楼宇,像矗立在大酒店门前草坪上的一株圣诞树,在这欢乐祥和的“平安夜”,正默默地向人们祝福平安……
姚纲在睡梦中似听到有电话铃响,但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直到那铃声顽强地响了很久,姚纲才爬起床来,揉着惺松的眼睛,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公司办公室的王主任打来的。
“姚总吗?今天下午吴律师到公司来了,说我们的官司败诉了,问我们要不要上诉到最高法院,没找到你她就离开了。可刚才吴律师又给我打电话来,说无论如何今天要给她个肯定的答复,因为明天上午她要去北京办事,如果我们决定上诉她就在那边找个名律师协助,否则可能就来不及准备上诉材料了。”
“法院是怎么判决的?”
“判决我们输了。”
“我知道输了。怎么个输法?都哪些方面输了?输到什么程度?”
“这个……判决书我还没来得及看,放在您的写字台上了。对了,今天还收到您的一包特快邮件,从美国来的,也放在您的房间里。是不是马上给您送到家里去呢?”
“不用了,我马上过去处理。另外立刻告诉吴律师,我们要上诉。”
姚纲放下电话,用力伸了个懒腰,猛然发现窗外漆黑一片,室内还亮着电灯。怎么还是夜里呢?他忽然想起来,阿华昨天夜里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吗?姚纲赶紧跑回睡房,睡房里还亮着那盏红光惨淡的床头灯,可床上并没有阿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阿华实际上根本没有来过?还是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天,现在已是第二天夜晚了?可客厅里的灯是谁打开的呢?是自己睡觉前忘记关了,还是自己刚才亲手打开的却转眼便忘记了?
姚纲走出睡房,却又发现各个房间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杂乱无章的感觉。姚纲打开电冰箱,见里面放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和鸡蛋,冷冻箱里新添了一袋瘦肉、两条鱼和一只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肉鸡。姚纲走进厨房,看到煤气灶上有一锅蒸熟的米饭,饭早已凉了,却仍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灶台旁摆放着两盘切好的蔬菜,只等着下锅烹炒了……
姚纲看着看着,鼻子一酸,眼泪顺着两颊滚落下来,掉在地板上竟发出了“噼啪”的声响。他拨打阿华的传呼机,等了一会儿没接到回复。他再次拨通传呼台,报上了自己的手提电话号码,然后穿好衣服,拿着手机匆匆走出家门。他要先去公司处理一下那些紧急事项,然后便去寻找阿华。他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没有她了,他要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一天也不再分离了。
姚纲才迈出家门却又返了回来,匆匆跑到书房里去取自己的笔记本,那上面记载有这个案件的进程和一些重要事项。他发现笔记本里的诗稿没有了,却留下了两行阿华的笔迹。他猜想诗稿一定是被阿华拿走了,而她自己也想留下一首小诗,但不知怎么只写了两句就不写了。姚纲顾不得细想,拿起笔记本匆匆跑出家门,疾步向公司赶去。
街上行人如水,路旁灯火辉煌。沿途的几家宾馆张灯结彩,大堂前的圣诞树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有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门前还站着一位头戴红帽身穿红衣的圣诞老人,笑容可掬地迎送着进出的宾客。显然,圣诞老人是由人装扮的,雪白的假胡须遮住了他的大半个面孔,匆匆行人没人能够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跑过来围着圣诞老人嬉闹,老人从他身后的宝囊里掏出来一把糖果撒给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于是她们边抢糖果边发出一串串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姚纲这才意识到,原来今晚已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姚纲赶到公司后,整层楼黑洞洞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又在墙壁上摸索着找到开关,开亮室内的日光灯。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马小姐那张空荡荡的办公桌和满屋子悄无声息的办公设备。过去马小姐在这里时,这些设备都像有生命一样,总在欢快而有序地运转,而现在它们一个个都在沉睡,似乎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就连那台隔几分钟就要吱吱呀呀地忙着收发文件的传真机,此时也像断了电一样安静地卧在那里,它背上那厚厚的一摞显然还从来没有人翻看过的收件,似乎已压得它窒息而亡,从此再不会为人卖命了。
姚纲心里酸酸的,几乎不忍再看下去,赶紧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写字台上也已堆满了文件,有下属送来要他审批的业务文件,有国外客商的来函来电,有各地友人寄来的成堆的圣诞卡。还有一些不知是私是公的函件,因是直接寄给他的便没有被人拆阅过。这些暂时都顾不上看了,他首先要了解的是法院对那个几千万元标的的案件到底是如何判决的。姚纲刚刚伸手拿起那份大红信头的判决书,却被判决书下面压着的一份特快邮件吸引住了。啊呀,那不是罗筱素的笔迹吗!
姚纲甩手把判决书丢在一边,赶紧拿起了那份邮件,从笔筒里抽出剪刀剪开塑料邮袋,取出一只大牛皮信封,信封里垫着一张硬纸版,然后便是一叠信笺和一张八寸大的彩色照片。那照片是姚纲与筱素的结婚照,曾经挂在他们家中的墙上,每一个来访的客人都会站在照片前看上几眼,赞美几句,后来筱素出国时把它取下来带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寄了回来。
姚纲展开信笺,一句句阅读起来:
纲: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你
不要四面张望,不要急着到处寻找我,平静下心来把信
看完,你会知道我离开你后的一切真实的情况。而在你
读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同你的心已联结在一起,我的
灵魂已飘越万水千山回到你的身边,并将永远追随着你,
像以前一样,一刻也离不开了。
我同沃尔夫到美国不久,这个流氓就与他过去的女
友重归于好,弃我而去了。我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又
无合法的长期居留答证,无法出去打工赚钱,很快便陷
入了难以维持生计的窘境。还有,过去在家里时你总是
宠惯着我,使我完全没有培养起自我生活的能力,菜不
会炒,烧饭也不是生就是糊,几乎没有一次能吃的时候。
我四处寻找沃尔夫这只饿狼,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相
信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是个如此卑劣的小人。在他一
个朋友的协助下我找到了他的住处,同他争吵起来。沃
尔夫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歉疚的表示,还教训我不
要用中国人的观念来评价美国人的行为。他说他们国家
是个尊重自由、尊重人权的国度,说白了就是个个人权
利至上的地方,他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美国人的行为准
则,没有什么可被指摘之处。他说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他
仍然愿意帮助我,给我一些钱,并把我引荐给他的一个
朋友,到那里去做研究工作,以帮助我解决工作和长期
居留签证问题。
我随沃尔夫去见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到那里才知道
那个人其实是一个情报部门的官员。他这是想让我给他
们做间谍呀!可沃尔夫他们说这和做间谍根本就是两码
事,他们只不过是利用我在国内金融管理部门的工作经
验,收集整理一些中国金融方面的资料,如果可能,则
在此基础上再对中国的金融政策做一些研究、分析和预
测的工作而已。他们说这是名副其实的研究工作,至少
在美国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那么几年在国内金融部
门工作的经历,想抢这个饭碗还抢不到呢!
他们说许多来美国谋生的中国人,都是在利用自己
过去的经历或特长混饭吃。有的人在某位领导人的身边
工作过,于是便连篇累牍地大写什么传记、回忆录之类
的东西,说的是真是假没人深究,反正能赚到钱就行。据
说还有个叫吴什么的中国人,专喜欢回到国内去拍一些
录像带回来卖钱。有一次他去一家医院看医生给一个肺
部有病的人做手术,顺手拍了卷录像带,回到美国后说
那是有人在摘取死刑犯的人体器官,是侵犯人权的证据。
于是这姓吴的又被传到国会作证,又被请到电视台演讲,
闹得名声大振,不亦乐乎,估计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那些人做了些什么我不了解,反正想来想去,我觉
得他们要我做的所谓研究工作,跟当间谍也差不了多少。
这种事我坚决不能干,饿死也不能干。我没要沃尔夫的
臭钱,也不会再乞求得到这种人的怜悯。我真想马上回
国去,回到你的身边大哭一场。可我怕回去后被人耻笑,
便想再闯一闯,多少混出点样子来再做回去的打算。以
前总听人说美国好得天堂一般,在美国捡垃圾的老太婆
也比在中国研究环保的专家教授富裕,我好歹也是受过
高等教育的,总不至于沦落到捡垃圾的地步吧。
我不能公开找工作,就暂时到餐馆里去打工,可没
做两天就被警察给抓了去。当时我想,抓起来也好,如
果他们把我遣送回国,我也就用不着为路费发愁了。可
他们看到我是合法入境的,签证也尚未过期,又是初犯,
警告了两句就放了,连款也没罚,害得我又得去到处找
工作。美国这些大腹便便的警察,做事总是稀里糊涂的,
该慈悲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慈悲,不该慈悲的时候便乱
发慈悲。
这次经人介绍,我到市郊的一家健康娱乐中心去面
试,按当地华人的话说叫“见工”,不知道这是不是从你
们广东那里传来的说法。据说这里打工的外国人很多,警
察很少到这里来检查,待遇也相当优厚。那个肥得跟狗
熊似的老板看了我一眼就点头同意了,似乎很满意。并
当场预付给我三千美元的薪金。这几乎使我怀疑自己是
不是在做梦,要知道,美国的大学讲师差不多也就是这
个工资标准哪!
不过,老板告诉我在这里打工有一个条件,就是必
须吃住在公司,不经允许不得随意外出。我想既然待遇
如此优厚,工作肯定是比较紧张的,吃住在公司也许是
必需的,只要房费饭钱定得合理,吃就吃住就住吧,于
是便同意了,并随手在合约上签了字,那上面的内容根
本就没细看。我想,在人家这么驰名的法制国家,合约
里是绝对不会有诈的。
上班后先要接受三天的技术培训。在培训课上我才
知道,这所谓的新工作其实是在桑拿浴做服务员,为客
人进行保健按摩。那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这工作到底是怎
么回事,但终归是伺候人的差事。我觉得自己不远万里
来到人间天堂阿美利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未免太下贱
了点,我不想干,要求辞职。但这时我才知道,这里根
本就是个黑社会把持的活地狱,一旦进来,不被那些食
人兽吸净榨干是别想出去的。那个所谓的合约,其实就
如同一纸卖身契,它就像一条铁链把人活活地锁在这地
狱里面了。
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含泪上班工作。我发
现这里凡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外国人,其中
尤以亚洲人为多,与我同声同气的就有好几个。原来,桑
拿浴这种地方为了招徕客人,多喜欢用年轻漂亮的女孩
子做按摩小姐,但本地的女孩子很少有人愿意到这种地
方来工作,来了也不好管束,所以老板们便喜欢在贫穷
的外国女孩子中物色按摩小姐的人选,而没有合法入境
签证或居留手续的外国女孩更会成为他们肆意剥削压榨
的对象。
这里确实收入不菲,每个工作日都有七八十块美金
的进帐,两三百块的时候也有。但这些钱却是我们这些
女孩们用血泪换来的,用人格和尊严换来的,拿在手里
总觉得沉重得很,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最初赚
的钱要用来偿还预付的工资,还清之后,便几乎没有多
少额外的开销了。在美国这个地方,听说人家出卖身体
器官的钱都得上税,真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还有什么是
可以免税的。但偏偏我们这些非法打工者的收入是不用
上税的,这真是对这个法制国家的一大讽刺。
按摩小姐的工作就是为来桑拿浴消遣的客人提供按
摩服务。如果你所接待的客人比较有教养,这工作也并
不难完成,只是身体累些罢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但
如果遇到一些酒徒色鬼流氓恶棍之类,那就不知道要发
生什么事了。但偏偏来这种地方的人,后者远远多于前
者。在这种鬼地方,你才能真正对达尔文的进化论有深
刻的领悟,你才能体会到人类在外壳上与动物分化出来
的同时,在本性上是如何变得比任何野兽都更加凶残而
卑劣。我不能向你描述这里面的细节,你自己去想象吧。当
我积攒了足够的路费之后,我便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机会
逃离这里,回到你的身边。虽然我也犹豫过,彷徨过,觉
得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已没有脸面再见到你;但最终
我还是相信你能够谅解我,接纳我,允许我重新投入你
的怀抱,感受人世间真正的温暖与幸福。我深切体会到,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那宽阔的心地,才是我灵魂安息
的温室,只有你那坚实的臂膀,才是我身躯停歇的港湾。
正是这个信念,这种企盼,支持我忍受着精神和肉体上
的难以言喻的痛苦,把眼泪吞进肚里,在这块陌生土地
上的黑暗的角落里,顽强地生活下来。
可是终于有一天,我的这一幻想彻底破灭了。那些
披着人皮的兽类为了长期控制我们,总是在千方百计地
诱使我们走向深渊,诱人吸食毒品便是他们必用的手段。
在那种极端压抑、极端空虔的环境下,人的精神上薄弱
的防线是很容易被突破的。在一次次的诱惑下,几乎所
有人都不能幸免,最终都会成为毒品的奴隶。当我越来
越频繁地需要用那些白色的粉末甚至肮脏的注射器来驱
逐精神痛苦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绝望的
边缘。而当我发现自己染上那个世纪绝症的时候,我生
活的信念便彻底破灭了。
我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了。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已经走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同你道一声再见,就像
当初离开我们共同拥有的那片土地时那样。我曾想默默
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让我的不幸带给你痛苦。但我想,那
样也许你会永远寻找我,等待我,使你的心永远不能安
宁。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告诉你这个无法挽回
的故事和这个你读到此信时已经发生的结局。望你尽快
忘掉我,平静下心来,开始新的生活。
过去的时光真像是一场梦,使我直到此时也不能相
信自己所经历的许多事竟会是活生生的事实。我们来到
这个世界以后,便一直以为世界是美好的,人们是善良
的,社会是公正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我却终于看到
了,在这个被描绘得如此美好的世界上还隐藏着多少阴
湿肮脏的角落,我们这些主宰世界的所谓高等动物却有
着多么自私、残忍和卑劣的本性!如果我们的整个社会
秩序都像这家桑拿浴那样充满欺诈、不公和弱肉强食,人
类的前途便真的是发发可危了!
也许,它只是腐朽的西方世界的特有产物,并非所
有这类场所全都如此。每一片树叶都有它自己的形状,每
一块岩石都有它自己的花纹。听一起做事的女孩子讲,现
在国内也已经有桑拿浴出现,也有不少女孩子在那里做
桑拿小姐。不知你是否见过她们中的一些人。我想,在
我们那个公正文明的社会里,在我们那些善良正直的同
胞中间,她们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倍受欺凌和侮辱,她们
或许很幸运,很幸福,是吗?
此时此刻,我真怀念我们的过去!我的躯体将很快
化为灰烬,它已不是你熟悉的那具骨肉,不值得你有任
何留恋了。但我的灵魂将永远环绕在你的身边,请你接
受它,像过去一样。我自认为它没有像它的载体那样变
得肮脏腐烂,它过去爱着你,今后也将永远真诚地爱着
你……
姚细读着这些令人肝肠欲裂的文字,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嗓子眼儿像被胶水封住一样憋得近乎窒息过去,手臂颤抖得连水杯也没能拿起来。这样的发展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这样的结局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筱素啊筱素,你曾经是那么纯真可爱,可你的生活为什么如此坎坷,你的命运为什么如此悲惨?难道就因为你听信了一个骗子的甜言蜜语,去了那个所谓的人间天堂?
姚纲艰难地挣扎了好长时间,才从嗓子里吐出几口裹着血丝的痰液,感到呼吸顺畅了一些,随之便有泉水般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泪水流过嘴角,滴湿了衣襟、座椅和脚下的地毯。他没有去擦拭,只是像瘫痪的病人那样斜仰在椅子上,回忆着,哭泣着,诅咒着,没有饥渴的感觉,忘记了时间、空间和整个世界。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姚纲看了一眼却根本不去理睬它。世界都崩塌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去劳心费神呢!但那铃声却顽强地响了下去,不肯停歇下来,好像那电话已经成了精,趁这夜深人静之际自己在那里尽情地鸣叫,抑或是拨电话的人知道姚纲肯定就在电话机的旁边,因此要同他比一比耐性,一定要让他拿起电话不可。
寂静空旷的写字楼里,那铃声显得特别尖利,特别刺耳,震得姚纲心烦意乱,坐立不宁。他终于没能战胜对方,伸手狠狠地抓起了话筒。
“喂,你怎么了?”对方没有任何称呼,但声音里充满忧虑。
“小婷,是你吗?”姚纲有些不相信自己听电话的那只耳朵了,赶紧站立起来,将听筒换到另一只耳朵上。其实,他两只耳朵的听力都同样正常,“你在哪里呀?”
“飞机场。”
“飞机场?哪个飞机场?”
“东京。”
“东京?你……你怎么会在日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在这里转飞机去美国。在香港飞机场我给你打过电话,可是打哪个电话都找不到你。我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找不到你,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同你讲话了。”马小婷已经哽咽起来。
“你去美国做什么?去多久?”
“永远。我已经办理了移民手续。”
“什么?移民美国?为什么又是去美国呢?”姚纲的语调低沉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你姑妈和孩子怎么办呢?”
“暂时托付给别人照顾了。”
“你……不能改变主意吗?”
“晚了,无法改变了,也没有必要改变了。随它去吧。”马小姐语调缓慢,但却一个字比一个字坚定起来,“你要多保重啊!……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要向我保证,你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
姚纲的手臂已经垂落下来,却还在握着那支沉重的话筒。他已听不见马小姐在讲些什么。他不知道马小姐是否还在对着没人接听的电话讲话。他呆呆地立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易动情爱伤心的男人,似乎已经为罗筱素流尽了眼泪,此时一滴也没有了。
他呆滞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望着窗外,望着远方。他似乎看到在他目光的尽头处,在芸芸众生的嘈杂世界,有一片斑驳陆离的海市蜃楼,有一处光彩夺目的人间天堂,行迹匆匆的人们都在向那里拥去,脸上挂着兴奋的、企盼的、迷惘的抑或是捉摸不定的神态。他似乎看到那天堂里的灯光格外明亮,明亮得如同一片火焰。继而,那灯光果然变成了火焰,越烧越旺,映红了半面天空……
姚纲叹了口气,把话筒丢在电话机上,像倒塌下来一样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那话筒刚一落下,尖利的铃声便又响了起来。姚纲以为马小姐话没讲完又打过来了,便又赶紧拿起话筒接听。电话里传来何彬火爆而急促的声音。
“哎呀,你怎么还在那里闲坐着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起火了!”
“起火了?哪里起火了?”姚纲对何彬没头没脑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已阴云般笼罩上心头。
“‘紫蔷薇’。”
“什么?!”姚纲霍地站起身来,疾步向窗前走去。
隔着写字楼宽大的玻璃窗,越过深夜街市的点点灯光,他看到在城市的一隅,有一座建筑物正喷吐出赤红的火焰。在它周围那些低矮的建筑群的映衬下,那建筑物显得挺拔而雄伟,犹如青青草坪上的一株翠柏;但在更远些的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面前,它又显得卑微而渺小,像是巨魔面前的一个小矮人。由于距离的缘故,姚纲觉得那些火焰几乎是静止的,只是略微有些闪烁,很像是由无数只彩灯组成的光环。那光环旋绕的楼宇,像是矗立在大酒店门前草坪上的一株圣诞树,在这欢乐祥和的“平安夜”,正默默地向人们祝福平安
姚纲似乎一下什么全都明白了。
他猛然想起了阿华留在笔记本上的那两句话,踉踉跄跄地走到写字台前,打开笔记本,两行跳跃着的字迹如飞刀舞箭般刺入了他的眼帘:
请把我带回故乡的山野
让我在那里永远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