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站起身来一脸义愤地说:“前线将士流血流汗,他东宫却来这么一手,不知道吞了窦家多少好处!”权万纪接茬道:“是呀,咱们得参他一本!”李恪看看权万纪:“参是要参,不过最好不要由咱们说话,让前线的将领们去说!”
权万纪一拍大腿,连声称妙,因为眼下皇帝最听的就是前线将领们的话,这些人在战场上流了血,死伤了袍泽,最恨资敌的人!他们一旦出面,皇帝就不能不办这个案子。权万纪谀道:“殿下,这回受伤以后,你像是变了许多,出起招来不见了锋芒,可这劲道却比从前强了不止十分呀!”
李恪笑着道:“也都是这些日子一个人闷在家里悟出来的。想想这几年的遭际,越来越觉得处事儿该跟岑先生学着点呀。”权万纪说:“那是,岑大人是什么人?要不然怎么三年功夫就从一个秘书郎升到了中书侍郎呢!对了,说起岑大人,臣还有一件事儿要请殿下帮忙呢。”李恪问他有什么事儿,权万纪说鸿胪丞是个闲差,自己实在无所作为,最近户部的仓部郎中出缺,想请李恪出面向岑文本说说话,能把他调到那个位置上去,将来也好替李恪多办些实事。
李恪看了权万纪一眼道:“这仓部郎中可是个肥缺呀。”权万纪说:“这还不是岑大人笔头子划拉一下的事儿吗?”
权万纪是替自己把治书侍御史的位置丢掉的,这份情李恪不能不还,他便到了岑府向岑文本提起此事来。他对岑文本说,权万纪对他很忠心,办事儿也还算干练,放在鸿胪寺,多少有些委屈了。岑文本告诉李恪:“已经有五个人给臣送过礼,七个人给臣说过情,都想要谋这个位子。最多的给我送了三万两,不过我都没答应他们。”李恪说自己还从未在岑文本面前替人要过官呢!岑文本说:“虽然殿下是第一次向臣开口,但臣仍然不能答应。因为臣已经挑选了一个人,他在司录的位置上干了整整八年,换了五个地方都没能提上去,如果再得不到擢拔,就没有机会往上升了。”
李恪问道:“先生要帮的这个人是谁呀?”岑文本回答说:“他叫郑仁基。”李恪很迷茫地摇摇头:“这个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先生,天下这样的官员多的是呀,您要是这么做好事,帮得过来吗?”岑文本笑了笑说道:“因为这个郑仁基从不向上司送礼,殿下当然不知道他,不过我要说起他学生的名字来,殿下就一定该知道了。”岑文本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李世勣”。李恪脸上一惊:“他?”
岑文本告诉李恪,李世勣家本富户,客居卫南,当时郑仁基任隋卫南县尉,以儒学见长,李世勣慕其名,从其学儒道。后李家遭当地豪强欺凌,李世勣在自卫时杀了仇家,对方买通官府要杀他,是郑仁基四处奔走救了他一条性命,只判了个流三千里。遇着大赦,李世勣从了军,不久上了瓦岗,后来又投效李渊,才有了今天。
李恪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回过头来:“先生不知道李世勣是长孙无忌的人吗?”岑文本又是一笑道:“那还不都是因为长孙无忌让他穿上了件紫袍吗!臣现在要做的,是给他的恩师穿上一件朱袍!”李恪一愣,接着说道:“先生做得对,权万纪的事我会另想别的办法的。”
承庆殿里一片寂静,风吹动着重重帷幕。安康伏在案上啜泣,双肩不停地抖动着。李世民在一旁柔声地劝说:“孩子,别哭了,你看,衣襟都被眼泪浸透了!”
安康止住哭道:“父皇,您救救一宽吧,他连性命都不要,也不愿意附敌,只是因为女儿的清誉,才迫不得已给颉利运粮的!”李世民轻抚安康的秀发,一脸悲戚地道:“朕知道他是个好人。”安康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放了他。”李世民叹了口气:“不是朕不放,是他们不放呀!”说着李世民一指几上那厚厚一打奏章,安康拿过一封展读,脸色大变,是一位前线将领写来要求重处慕一宽资敌一案的,安康数了数,一共十二位将领!李世民说道:“你说,朕不管行吗?”
说是这么说,可是在内心深处,李世民还是希望能为慕一宽找到一个开脱的办法。他召来几个重臣商量这件事情。曾经受过慕一宽救命之恩的长孙无忌第一个开腔:“慕一宽替颉利筹粮完全是为了解救公主,情非得已,不应论罪。”
魏征却反对说:“长孙大人,为了救公主就可以资敌了吗?颉利曾经把公主绑于恶阳岭上要挟我军,皇上不也断然拒绝了敌人的恐吓吗?追究犯罪的原则,第一是看结果,第二才是看动机。如此滔天大罪,怎能不论?更重要的是,一个商人是如何将这么多粮食运到颉利营中去的,这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现在传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装粮食的麻袋上还有太仓的印记呢!我看还是查清楚的好,要是太仓真有这么大个漏洞,也好早些堵上。”
一旁李承乾脸色一变,问道:“魏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魏征一脸凛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心慌什么?”李承乾急忙辩解:“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慌什么?”李世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们道:“议论朝政不要牵进去个人意气嘛。”
魏征向李世民恳切地说道:“皇上,眼下各军还在追击颉利的残部,前线这么多将领要求彻查此案!如果朝廷装聋作哑,事情传到云中,人心不服,恐怕会起乱子呢!”李世民故意一脸赞同地说道:“玄成所说甚是,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该资敌,如果不是大将军奇袭得手的话,颉利就会得到这些粮食,我军粮多于敌的优势尽失,就有被敌人击垮的危险,那一来大唐岂不是就亡国了?”长孙无忌看一眼魏征,没好气地道,如果非审这个案子不可,就用许敬宗吧。魏征却坚持要选就选一个和谁都没有瓜葛的人,他推荐了戴胄。
两人争执不下,李世民看了岑文本一眼道:“文本你说呢?”他的目光中分明藏着什么,岑文本会意,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一件以粮资敌的案子,根子在粮上,这主审官还是找一个精通粮务的好,臣以为刚刚从洛阳司录任上调到京里准备出任仓部郎中的郑仁基可当此任。此人为官清正,司法钱粮民政各个位置都曾署理过,十分干练,又是刚刚进京的外官,和谁都没有什么瓜葛,定能把事情解决得圆圆满满。”说到这里岑文本瞟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从这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忙说道:“文本说得有理,那就用他吧。”
从承庆殿出来,岑文本急匆匆到了蜀王府,一见李恪的面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云中送上来的那十几份奏章是你让人干的吧?”李恪先是一惊,接着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先生呀,这一段时间养伤,我也好好养了一下性子,办事沉稳了许多,这事儿我没出头,是拐了个弯让别人干的。”
岑文本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殿下自己还觉得这事办的很不错?”李恪反问道:“难道这法子有什么不对?那三十万石粮食后头要么牵着太子,要么牵着长孙无忌,只要查下去,不管扯出哪一个,对咱们都是大有其利。”岑文本道:“看来,这段时间你确实没有白白静养,招法是比以前高明多了,不过却用错了时候。你说得很对,两军对阵,关山万里,慕一宽当然没有这么大能耐把三十万石粮食运到胡营,后头必定有人。可殿下想过没有,安康是太子的妹妹,难道就不是你的妹妹了吗?以皇上的心智,还不早就该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要是他知道了上奏章这件事情背后的主使是殿下,他会怎么看?”
岑文本的话如针针带血,说得李恪倒吸了一口凉气。岑文本又问李恪除了那十二个人,还联络了多少人?李恪回答说还有二十几个人,岑文本一脸着急地说:“快,让这些人把没有发出去的奏章留下来,算是亡羊补牢!”
原本已经对自己前途再无期待的洛阳司录郑仁基,突然拣到了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兴高采烈地进京赴任来了。他是个清官,一向宦囊羞涩,到了长安,只租一个寒酸的小院,行李也不多,不过到底是搬家,不大的院落里也忙乱了好一气。
眉清目秀、一脸清纯的女儿郑丽琬眼睛四处张望着,嘴里叽叽喳喳地说道:“这京城里的气派就是和洛阳不同,东都那么小,我都快闷死了。”郑仁基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呀,过几天又该嫌这院子小了,宫里倒是大,能让你进去住吗?”
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老爷,老爷!”郑仁基回过头来问:“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管家喘着粗气道:“打听清楚了,这次举荐老爷的是中书侍郎岑文本岑大人,他把老爷在洛阳任上的政绩写了一道详细的奏章向皇上禀报了,皇上十分高兴,夸老爷是个只做事不要名不图利的官。大人也算是苦尽甘来呀,以前小的总是劝老爷到上面走动走动,老爷不听,小的心里还不服呢,总嘀咕不送不跑这官帽能从天上掉下来?现在看来,还是老爷说得对,踏踏实实办事,老天爷总会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