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疾,身着便装的李世民在草场上疾驰,他胯下的那匹赤龙驹四蹄翻扬,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李靖、马宣良等人立在一旁观瞧,不住地喝彩。跑了几圈,李世民打马来到李靖跟前,一勒缰绳,赤龙马长嘶一声,前蹄悬在半空,生生停了下来,李世民飞身跃下,嘴里说道:“靖兄,你育出的这匹良骥果然不错啊。”
李靖拱手道:“再好的马也要有出色的骑手来鞭策,看着陛下这身手,臣就想起当年那个在虎牢关下带着四骑直冲窦建德连营的秦王了。”
李世民露出心驰神往的样子手抚着马背:“其实朕最留恋的就是那风云际会的岁月。薛举、刘武周、王世充、梁师都,这些曾经的天下豪强都化作了尘埃。称得上枭雄的只剩下颉利了,朕的心里已经开始感到寂寞了,打了这么多年仗,真不知道将来没仗可打的日子是个什么滋味。”李靖琢磨着这句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着,君臣一起走进养马场内书房,铺开一张巨大的地图。李世民今天密晤李靖的目的是就北伐颉利向这位当朝第一名将问计。自武德九年便桥之盟后,颉利年年南犯,牵制了唐朝的大量军力、国力,边患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李世民心里。李世民采纳魏征的意见,与民休息,国力渐渐强盛,已经攒下了些与颉利较量的本钱。更重要的是,李世民了解到颉利经过清除异己,也做好了南下与他决一雌雄的准备,一场大战可能拖不过冬天。所以,李世民一面派长孙无忌去江南巡视春耕,同时规划粮食储运,一面连续召见重要将领,向他们密询破虏之策。
李靖是唐军最有名的战将,又有和颉利对峙的经验,李世民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可是,听罢李世民说明来意,李靖却一本正经地劝他打消北伐的念头。李世民看着李靖惊奇地道:“靖兄怎么会这么劝我?”
李靖答道:“臣跟随皇上十几年,每一次战鼓尚未擂响,我就能从您眼中流露出的渴望里看到了胜利。可是现在,您的眼中只有被迫和无奈。您之所以要北伐,只是因为您身为大唐天子,不能不对天下人有个交代,面对称雄北方多年的颉利,您根本就不敢去想胜利这两个字!”李世民怔怔地看了李靖半天,长叹一声:“靖兄啊,也只有你能看出朕的心思!”这位平时在人前一副铮铮铁骨的天子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用低沉的语气道:“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年了,朕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在那个梦里,二十万胡骑的铁蹄将整个世界都震得发抖,包括我的心。”
李靖身子一震,李世民能推心置腹地将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他十分感动。同时这也让他更加忧虑,如果皇帝的心中有这样的恐惧,又如何指望将士们奋勇向前呢?李靖看着李世民,决心给他一些鼓励,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道:“陛下,其实,臣以为颉利并没有世人想像的那么可怕。”
李世民抬头看着李靖,期待他做出进一步的解释。李靖接着说道:“这些年来,颉利以铁血统治草原,用无数颗落地的人头树起自己至高无上的威严,殊不知越是这样,他驾驭下的那个看似强大的联盟就越是脆弱,因为草原已经变成了颉利一个人的草原,而战争也变成了颉利一个人的战争。试想,一个人如何能胜得了同仇敌忾的一国?”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李世民,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李靖的手:“靖兄,你的话真是让朕醍醐灌顶呀!”
接着,李世民向李靖询问击破颉利的办法。李靖走到图边对李世民伸手一指定襄方向说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对颉利采取守势,费的兵多,收到的效果却很差,臣以为如果要击败他,就得反过来,以攻为守。在正面派出强大兵力攻打定襄的同时,再组建一支战力超强的精骑,迂回到敌人背后,直捣龙庭,只要颉利的大旗一倒,胡寇群龙无首,数十万铁骑将不战自乱!”
李世民点点头道:“向来都是颉利凭借自己的骑兵长于机动的优势,绕过我们在边境驻防的重兵,袭扰腹地,从而撕裂我军整体防御部署,靖兄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朕敢断言这在敌人眼里是不可想像的。”他从身上取出一道血书递到李靖手中,然后说道:“靖兄,这是范鑫留下来的破敌之策,你看看吧,你二人倒是息息相通呀。”
李靖接过血书展读,读罢不由感叹道:“可惜,真可惜了,这个范鑫确实是个将才呀。”
李世民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神色卑微却充满智慧的放马奴出身的将军。李靖看出皇帝此刻心中的悲伤,忙岔开话题道:“正面的人马好说,这些年国力蒸蒸日上,皇上又加强马政,朝中的骑兵增加了不少,可就是这支执行奇袭使命的精骑难得呀!他们面对的是颉利护卫军中的精锐,因此必须得有超强的战力,方能战而胜之。因为要长途奔袭,人数又不能太多,多了不但目标大,粮草也难以为继,现在大唐军中还找不出一支这样的队伍。”
李世民说:“你说得不错,这样的精骑咱们没有现成的,只能选死士编练。时间很紧,此事必须马上办起来,你看谁能练出这支破虏奇兵来?”
李靖想了想道:“皇上还记得当年侯君集的‘飞虎军’吗?”
李世民抬起眼来,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仿佛又看到了那支整齐列队准备出征的豸比豸休之师,用赞许的语气说道:“侯君集的练兵之术倒称得上天下无双,嗯,你举荐得人,那就马上把他从襄阳调回来,反正那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大仗可打了。”
三辆马车行驶在潼关官道上,一身粗布衣衫的侯君集骑着一匹骏马,比起便桥之战时,他要苍老了一些,但腰板依然笔直。他的身后跟着迟德立等人,都戴着竹编的斗笠,一看便知是从南方多雨的地方过来的。
女儿海棠从第一辆车里掀开帘子探出头来说了声:“爹!你干吗有车不坐,非要骑马呀?”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张秀丽的面庞再加上两年南国生活熏陶出来的灵韵,让她身上洋溢着一股清新气息。
侯君集扭回头来对女儿说道:“你爹我骑了一辈子马,恨不得睡觉都枕在马鞍子上,这车轱辘上面晃晃悠悠的,我可坐不来。”
丫环灵儿在
海棠耳边说道:“小姐,你常说的那个人——他会来接你吗?”海棠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嗔笑着啐了灵儿一口:“呸,你个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呀!”侯君集微微一笑,一旁的义子迟德立却脸色微变。他们都知道灵儿说的是谁。当年颉利袭击长安,侯君集冒死出征,李世民亲口下令把海棠接到宫中由长孙皇后照应,不久李承乾从李艺军中回来,差不多每日都到绮云宫向皇后晨参暮省,海棠得以与他相识,见得多了,二人心里便不知不觉地埋下一粒情种。后来,侯君集奉旨出京平丁节之乱,李承乾竟送出五十里。谁都明白,已经被敕封为太子的他不是在送侯君集,而是在送海棠。
一行人正迤逦北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帅,那不就是太子殿下吗?”海棠急忙从车里探出头朝前张望,不远处一个竹亭外人头攒动,站着不少官员,而最前面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