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过了一阵,他却突然转过脸来,咬着牙道:“不,不行!你们必须走!离开这儿。”常三多一掌拍在桌上:“你究竟娶了谁家的姑娘,鬼迷心窍到这步田地,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及得上采矶三分的女子吗?”
常胜紧锁着眉头道:“实话对你们说吧,我娶的是郡主,是亲王的女儿,太子保的媒。娶这房亲时,我瞒下了自己的身世。要是认了你们,这个底一露,太子和王爷都饶不了我。”采矶闻言吃惊地看着常胜,发出一阵惨笑:“不,你不是令官,你不是令官!”常三多也气得直骂:“采矶说得不错,你不是令官!你是狗!我常三多没有你这个儿子!”
常胜惨笑一声说:“不错,我就是狗!你们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们快点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免得,免得耽误了我的前程!六年前的那场官司让我看透了,没有权势,人活着连狗都不如!”常三多彻底绝望了,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这德行说出去,让天下人都唾骂你?”常胜一愣,看着父亲,良久才道:“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是好人,你们不会逼我走上死路的。”常三多怒喝道:“罢了,你滚吧,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常胜不再说什么,迈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采矶,嘴动了两动,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眼角抽动了几下,一滴泪珠差点滚落下来,他像是很怕让他们看出自己的难过,忙迈步离去。
采矶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目光来。她走到常三多身边说道:“舅,好生奇怪,我的眼睛告诉我令官已不是从前的令官,可这心怎么总觉着他还是从前的令官呢?”常三多看看外甥女,心里更可怜这个姑娘,他说道:“那是因为你想他太久了。”采矶摇摇头:“不,舅,不管他做出一副怎样让人痛恨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神却还是从前的样子!舅,你没看出来,他一直想流泪?一个真正薄情寡义的人还会流眼泪吗?你看见他在绥州城外对百姓有多好,一个对百姓那么好的人,会对自己亲爹如此心狠?从绥州见到他开始,中间打了几个照面,他都不认咱们,今儿个怎么突然来了,来了就逼我们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心里真有种不祥的感觉,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
常三多一愣,听外甥女儿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情越琢磨越蹊跷。二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暂不离开长安,再去找常胜问个究竟。心里有事,常三多的病也像是立马好了,他让采矶扶着在长安的大街找了两天,终天打听到了左屯卫翊府中郎将的宅第,他们弄了些绣品,带到府门前,从早到晚地吆喝了一天,府里的家院都被这叫卖声扰烦了,到了天快黑时,门“咯吱”一声,出来一个老仆人,打量二人一番,喝道:“喂!我说你们往别处叫卖罢。在我们这儿,只能是白吆喝。”
采矶问:“怎么,我们这针线活计做得不入眼吗?”仆人答道:“不是活计不好,是我们这府上没有女眷,这东西没人使唤呀!”采矶一愣,与常三多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异样的神情。常三多骂道:“原来这小子真是在骗咱们,什么娶了一房媳妇,他那都是为了轰咱们走呀!咱们得找他问个究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完,常三多抬腿就要往府门里闯,口口声声要见儿子常令官,仆人拦住他,说主人不叫什么常令官,叫常胜,是个孤儿,在世上没有什么亲戚,再说了,主人也不在家,进去也找不到他,他一向住在左屯卫军兵营里,很少回府中来。
常三多骂着离开这处宅子,带着外甥女向左屯卫军军营走去。他们曾去过那儿,道路很熟,很快就到了营门外两三里远的地方,可以瞧见营门上的大旗了。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巷口跑过几个人来,后头跑的人更多,一个汉子差点将常三多撞了个趔趄。
常三多问道:“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呀?出了什么事?”那撞人的汉子一脸惊慌地说道:“快跑吧,左屯卫军营里的兵闹起了哗变,今晚上长安城只怕要血流成河了!”采矶和常三多相对一视,脸色均是大变。
李世民坐在榻上,正在批阅文牍,批完一道呈文后对一旁的王德道:“你把这个转给太子,明儿个有十五万石粮食要运往绥州和并州,那可是二十几万人的两个月用度,万万不能大意,让常胜亲自带人押运!”王德小心翼翼地应道:“奴才这就去。”他拿着呈文正要出去,迎面和马宣良撞了个满怀。
马宣良急匆匆进来道:“皇上,不好了,左屯卫军营里出了乱子,士卒们哗变了,我在左屯卫军中的一个旧部冒死逃出大营,刚把信送到了兵部!”李世民吃了一惊,问:“哗变?是怎么引起的?”马宣良回答道:“据说是吃了霉米死了人引起众怒。士卒们已经围住了中军大帐,形势十分危急!”
李世民一脸怒气:“这个常胜,是怎么带的兵!”马宣良着急地说:“皇上,左屯卫军的老底子是旧东宫六率,只怕会有人借题发挥挑起旧怨呀!现在皇宫和东宫的侍卫加起来不过千把人,而左屯卫军有五千人,请皇上速速调兵平乱。”
李世民看了马宣良一眼,心想,调兵,现在到哪儿去调兵?城里其他各营的禁卫军都到北苑操练去了,这么远的路,等调回兵来,左屯卫军的乱兵岂不已经杀进宫了?他的嘴上却镇静地说:“这点小事有什么了不起,还用调兵?再说了,朕也不相信左屯卫军会哗变,朕这就去左屯卫军军营。”说着挣扎着起身要下床,脚刚落地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马宣良要扶李世民,却被他一把推开,李世民道:“走开,朕让人扶过吗?朕自己能站起来!”说着,李世民手攀着墙艰难地站起,脚却怎么也往前迈不动步。李世民喊道:“马宣良,牵马来!”马宣良说:“皇上,臣还是去抬龙辇来吧。”李世民斥道:“荒唐,朕在军前什么时候坐过轿子?”马宣良挥泪走出了承庆殿牵来战马。
李世民以剑拄地站在宫中甬道前,李世民望着自己心爱的战马,艰难地拄着剑往前走去,脸上是痛苦的表情,汗水一滴滴滑落,那匹闪电驹走到主人身旁蹲了下来,李世民侧身慢慢地爬到了马背上。马儿站起,李世民一挥鞭,闪电驹向前走了几步。
李世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叫喊声:“父皇!”李世民拉住缰绳回过头来,是女儿安康站在承庆殿的回廊前。原来,她在花园里蹴了一阵鞠,累了,正准备来承庆殿找父皇嬉闹一阵儿。谁知过来一看,这一阵子一直卧床不起的父亲居然上了马,这让她着实诧异了一番。她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父皇,你都能骑马了,怎么不来跟女儿蹴鞠?”
李世民看着背起小手站在廊下望着自己的女儿,像是骤然间看到了从前的淑妃,他不由一愣,使劲眨眨眼睛,才发现只不过是幻觉,便对女儿苦笑一声道:“女儿,你不要怪朕,朕骑马是迫不得已呀,等朕的腿好了一定陪你好好蹴一场!”说完,打马离去。
安康问一旁的王德出了什么事儿,王德叹了口气,把左屯卫军发生了哗变的事告诉了安康,嘱她快回寝宫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安康这一惊非同小可,淑妃过世后,她一直由长孙皇后抚养,与太子李承乾的感情胜过同胞,和这常胜也很熟稔,她答应王德这就回寝宫,但出了院子一转身却匆匆向东宫跑去。
东宫里太子李承乾正处在焦头烂额之中,他托着脸坐在一张椅子上,满面疲惫之色。恒连苦着脸在一旁向他禀奏着:“殿下,臣派的人找遍各粮铺,折腾了一天,才买下一两千石好米,明儿个就有几个边关重镇的人要来太仓领米了,这该如何是好?”李承乾有气无力地道:“你问我,我又问谁?”
这时,安康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一路嚷着:“太子哥哥,常胜出事了!”李承乾忙站起身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安康一边喘气一边道:“左屯卫军兵丁因为吃了什么霉米闹起了哗变,父皇亲自弹压去了。”李承乾脸色大变,几乎被击倒,恒连忙扶起了他。
安康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李承乾脸上流着冷汗说道:“这回天可真的要塌下来了。”安康一再追问,李承乾便把如何听了常胜的劝谏卖空了太仓存粮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李承乾抱着头痛苦地说道:“四十万石粮食呀,几十万边兵等着吃饭,到明天天亮提不到粮食,就会天下大乱的!我真是无路可走了呀!”
安康气得直跺脚:“太子哥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还有恒连,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呀!”李承乾连声骂着自己:“我对不住父皇,我对不住父皇。”说着,他伸手拔下墙上挂着的剑就要自刎,恒连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安康脸都吓白了。看到太子哥哥这么绝望,安康也心急如焚,突然,她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她新交的玩伴慕一宽。近些日子,安康一直偷着出宫,跟着慕一宽学琴,好几次听他和家人嘀咕粮食的事儿。他家就是个大粮商,如果能向窦家借些粮食,把这窟窿补上,太子哥哥不就躲过这一劫了吗?她把自己的想法向李承乾说了出来,李承乾像是遇到了救星,恒连却在一旁泼了一瓢冷水,四十万石粮食,一个商家哪里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
安康说道:“那可不一定,听说前一阵,这位慕公子一次就运了十万石粮食去绥州卖,胡骑城破之日,为了不让粮食落到敌人手中,他竟下令让家人一把火将这批粮食全烧光了。他家能运那么多粮食到绥州,在长安城里囤上个四五十万石粮食又有什么奇怪的?”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李承乾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急令恒连护着妹妹去窦府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