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的大鱼-水上的声音

湖对面咚咚跳跃的声音一直在。他虽然怀疑那真的是大鱼,但那声音把他的心搅得痒痒的。到了晚上,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这让他无法入睡。那声音似乎在同一个水域里,那声音没在水里游来游去。如果那声音是一条大鱼发出来的,那这是一条懒惰的大鱼。那声音变得越来越频繁,就好像这样做有着无穷的乐趣。“那东西在干什么呀,烦不烦呀,弄得我睡都睡不着。”他知道他失眠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这声音,根本的原因是他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这世上竟有被他听到而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从来没出过这种事,但现在出现了。“我已经辨认那声音半天了,可我依旧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他又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可能是他的听力每况愈下造成的。长时间睡不着,让他感到既亢奋又疲劳。他知道如果今夜他没弄清楚那东西他会一晚上睡不着的。他决定爬起来,到湖对面去看一看。他听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他总还可以闻出来。他披了一件衬衣,向黑夜深处走去。黑夜对他来说同白天没什么两样。他走路从来不需要光芒。他觉得自己比蝙蝠还灵敏,蝙蝠只靠声波,而他除了耳朵,还有他的鼻子可以依靠。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有他自己的气味,他通过气味就可以推想出物体的模样。他甚至能通过嗅觉想象出那道路边的一棵树上的叶子的形状。当然谁都没有告诉过他,他想象出的形状是对还是错。但他自己以为准确无误。所以,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盲的。“我看得见,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常这样自言自语。沿着弯弯曲曲的湖边小道,他朝着那声音迈进。他常常有一种错觉,以为听到的声音就是光芒。

他听到远处的水扑通一声他的眼睛就亮一亮,就好像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有一盏灯在一闪一闪。他吸了一口气,试图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没有鱼腥味。他断定那咚咚跳跃的不是一条大鱼。对他来说黑夜和白天只是气味的区别。白天,空气里充满了浑浊的人的气息,但黑夜里,空气里有一种古怪的鬼气,阴阴的,但非常清爽,好像黑暗的世界一尘不染。他知道,这是因为植物把人的气味都吸走了。但现在植物越来越少了,湖边的树常常被人砍掉。他担心,以后没有树木把气味吸走,这世界会充满人的汗臭气。人的气味就是这个时候钻入他的鼻子的。他停住了脚步,警惕地左顾右盼,好像他的眼睛完好无损似的。他知道,村子里通常有值夜的民兵,他害怕民兵把他当成反革命抓起来。周围没有人。他集中注意力,这回他嗅到这气味来自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这么说,那水中的东西是一个人,但他不明白人怎么会在水中跳跃那么长时间。这世道,怪事是越来越多了。他继续向那边走去。现在,一个人的形状在他的脑袋里浮现出来。但他还不能断定那是谁。他又努力地嗅了一下,他从那种轻微的病恹恹的气味中,猜出是四类分子友灿。那个走路像虾米一样一颠一颠的友灿。友灿显然知道有人走来。水面上突然没有一点声息。他感到友灿正警觉地看着自己。一会儿,一个胆怯的声音从水面上飘来:“谁,谁在那里。”是友灿的声音。他不免为自己准确的判断而洋洋得意。他说:“啊呀,友灿,你在水中干什么?你难道真的变成了一只虾米。”

是瞎子。友灿突然放松了,他放松后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就好像瞎子是他盼望已久的亲人。他哭出声来,他说:“我都冷死了,我受不了,他们不能这样折磨我啊。”“你为什么在水里,出了什么事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变着花样批斗我。他们绑了我的手,还在我的脚上绑了一块大石头,他们用这种方法批斗我。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瞎子,我要死了。”他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们这样做简直比杀人还要残忍。他有点同情友灿,他说:“你别着急,友灿,吃点东西就会有热气的。你等着,我给你去弄点吃的来。”“瞎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他们批斗你?”“我都瞎了,我还怕什么。”他沿着河边一路小跑着回草屋。他的锅里有几只烤番薯。他打算把它们统统拿来给友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