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还是缠住杨淇不放。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一天课堂上老克突然向杨淇提问,当时杨淇正迷迷糊糊想着心事,老克刚才讲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杨淇只得站起来,因为心里小看老克,所以他对班上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班上孩子轰地笑了。老克脸色苍白,不声不响地走近杨淇,一把抓住杨淇的衣襟,把他从座位上拖了出来,拖到讲台上。老克说:“你再表演啊,你再表演啊。”杨淇完全被老克弄懵了,他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克竟会对他如此粗暴。教室里静悄悄的,孩子们都看着不知所措的杨淇,他们开始明白杨淇和老克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关系亲密。老克这样对待他,杨淇觉得很委屈。杨淇下定决心不再理睬老克了。然而老克没有死心。一天晚上,杨淇就要睡觉时,老克来到了杨淇面前。老克要杨淇出去一趟。杨淇不想让孩子们知道他同老克已经闹翻,就答应了老克。杨淇想悄悄和老克断绝关系。杨淇跟着老克来到花园。夜晚的空气中荡满了泥土的腥味,那是附近乡村已经收割的农田在水中浸泡而发酵的缘故。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边,引得一阵狗吠。这时,杨淇站着不动了。杨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老克说:“去我那儿再说。”杨淇说:“我不去你那儿。”老克说:“你一定得去。”杨淇说:“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你想干什么,我开始讨厌你了。”老克见杨淇不走,就来拖杨淇。杨淇拼命挣扎。
杨淇挣扎了会儿,愤怒就涌了上来。他几乎没什么考虑,就拔出腰间的刀子向老克刺去。刀子刺在老克的屁股上。一会儿,鲜血从老克裤子里渗了出来。见到血,杨淇就害怕了。他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边哭边去扶老克。老克却没有喊,他还在恳求杨淇。老克说:“与我在一起吧,我已习惯了和你在一起,你不在我睡不着。”杨淇的心就软了,他点点头,说:“好吧好吧,不过我得隔天来陪你。”说完杨淇就扶着老克去了老克的宿舍。老克显得很兴奋,他仿佛忘了刀子刺伤的痛。他打来水要杨淇洗脚,杨淇说他自己会洗的,但老克一定要亲自替他洗。杨淇说:“你真是个怪人。”女生楼的一系列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一些女生的内裤和文胸不翼而飞了。有一女生在女厕所里碰到一个男人飞快地从里面出来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女孩子们既紧张又兴奋地谈论着这些事情。她们在夜里不敢再上厕所,宁可憋到天亮。这事着实让校方大吃一惊,那个精力过人有着一头银发的校长决定调查这事。男孩子们对此却一无所知。杨淇出事是在半月之后。
那是仲夏的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南方的空气中飘荡着荷叶的清香。日益增多的蚊子在院子里的杂草丛中嗡嗡叫着。午夜时分,杨淇照例来到红的门口,准备推门进去时,被正潜伏在楼道里的校长抓了个正着。杨淇最初跑了几步,知道跑不了便站在那里束手就擒。腰间的刀剧烈晃动。年迈然而像兔子一样灵活的校长的脸被愤怒与兴奋扭曲他决定当夜审问杨淇。他先粗暴地摘取杨淇的刀子,因用力过猛,拉断了杨淇的皮带。然后,校长把杨淇关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会儿,他叫来正在睡觉的班主任老克,在校长室进行了一场毫无进展的审问。校长在杨淇面前来回踱步,他的双手搓动着,激动得浑身颤抖。老克冷漠而阴郁地坐在校长身边,双眼茫然。校长向老克使了个眼色,便开始了严厉的提问。校长问:“你去女生楼干什么?”杨淇低着头,没回答。校长又说;“你要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杨淇还是不吭声,他弄不明白他与红的勾当是怎么传出去的。这时,校长意味深长地向老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提几个问题。老克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杨淇满怀希望地看着老克,他盼望老克能为他说几句话。老克低下头,想了会儿,用了迂回曲折的方法。他说:“你想拿什么东西,是不是?”老克问杨淇时,双眼并没正视杨淇。“不是。”这次杨淇回答得轻松而迅速。杨淇想,我从来不偷东西。老克很快地瞥了杨淇一眼,又说:“你偷了什么东西是不是要我说出来?”杨淇对老克这样地问法很生气,他想,老克应该知道他从来不偷东西的呀。这事完后他是再也不想理睬老克了。他还想,老克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没偷过东西。杨淇就赌气似的对老克说:“你说出来好了,是什么东西?”老克似乎显得很激动,他双手绞在一起,在微微发颤,但看得出他在控制自己。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偷了女生的内裤和文胸,是不是?”杨淇起初以为老克开玩笑,竟笑了起来。校长见杨淇笑,气得发抖,骂道:“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杨淇看到校长严峻的脸,顿觉事态严重。他想,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我偷了女生的短裤和文胸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于是他几乎带着哭腔,怯怯地说:“我没偷,我真的没偷,我没偷过任何东西。”校长问:“那你去女生楼干什么?”于是审问又回到了起始点。后来校长拍起了桌子。拍桌声被夜晚严严实实的寂静所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克一直在一旁一声不响。长久的审问,使杨淇感到十分疲劳。他只觉脑袋发胀,耳朵鸣叫。他于是就说出了去女生楼的真正动机,还说了他与红之间的所有细节。但杨淇拒绝承认那些内裤与文胸不翼而飞与他有什么干系。他一遍一遍地说:“我从来不偷东西,也不喜欢那种东西。”校长疑惑地望了老克一眼,征求老克意见。老克说:“看来那些东西的确不是他偷的。”校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校长和老克都感到很困,就各自睡觉去了。但他们没有放杨淇,还是把他关在校长室里。一会儿,杨淇躺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由于熬夜,他双眼有点肿,眼角挂着眼屎。透过迷蒙的眼屎,他看到窗外孩子们匆匆走过,有一些孩子三五成群议论着什么。
天空灰暗,他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时杨淇做梦也没有想到已经发生的事。就在昨晚,老克用杨淇从自由市场买来的那把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动脉自杀了。也就是说昨夜是杨淇最后一次见到老克了。这个消息是清晨时根来到办公室的窗口告诉杨淇的。杨淇听了,整整愣了十分钟。他似乎明白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当校长再一次来到杨淇面前时,杨淇说:“那些事都是我干的。”校长疑惑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克的死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他开始把老克的死与女生楼失窃事件联系起来了,可现在这个孩子却说那一切都是他干的。校长不知如何判断。
十天以后,杨淇被看守所放了出来,但他已不是乡村中学的学生,因为学校开除了他。一天,他来到老克的坟头。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南方早晨的空气湿润而温柔,植物经过一夜的休整显得精神饱满,在阳光下发出清新的光泽。他看到老克的坟头放着一个花圈,花圈完好无损,十分精神。杨淇突然涌出一种既愤怒又无奈的情感,他搬起一块石头,向那花圈砸去。石头应声落地,惊起一群飞鸟。杨淇骂道:“读书他妈的有什么好,我还不想读呢。”
于1994年6月《花城》1996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