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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如何同陈老先生说。她几乎不敢看他一眼。
把陈老先生送走后,俞智丽决定去找李大祥。李大祥的皮包公司在华侨饭店。俞智丽是打车过去的。一路上,她还是有侥幸心理。她希望这只是李大祥的一个疏忽。希望如此。她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很快就到了华侨饭店。李大祥的公司在三楼。一会儿,她到了皮包公司的门口。她发现门边上又多了一块牌子:永城市慈善协会。门关着,她使劲敲门。
李大祥正在里面睡大觉。他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非常愤怒。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吵醒。是谁呢?是老婆吗?有可能,他已有一个月没回家睡了。她大概熬不住了。他奶奶的,如果是她,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他穿着短裤去开门。
他见到俞智丽时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他知道她为什么找他。他有点慌乱,连忙套上自己的长裤。他自我解嘲:
“我还以为是我老婆。”
穿好裤子,他已镇定了。他开玩笑道:
“很难得啊,怎么想起我来了?你真的应该想起我来,我也是个需要帮助的人。”
俞智丽厌恶他这样油腔滑调。她单刀直入:
“你为什么不给他们钱?你们答应给他们十万元的。”
“是这事啊。”李大祥显得有点结巴,“我也难啊。狗日的,那些认捐的人,晚会时说得好好的,向他们要钱时,都变卦啦,都推托起来。晚会开销那么大,我贴进去不少钱,现在一算,都亏本了。”
俞智丽当然不相信李大祥的鬼话。她说:
“你不能这么乱搞。”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乱搞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你们答应了的,怎么能这样。”
她的嗓门很大,已委屈得泪流满面。
这娘们儿就是喜欢流泪。李大祥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
“你消消气吧,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你不是也成名了吗?你还想要什么?”
听了这话,俞智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扇了几个耳光。想起自己受到赞扬时的飘飘然,她感到羞愧。她哭着骂道:
“李大祥,你这人真是卑鄙。”
俞智丽发火时,李大祥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性感,他很想搂住她,把她的衣服撕去。他想,怪不得这个女人会被强暴,连他都想强暴她。
俞智丽还是希望李大祥能把这事处理好。她软了下来,她哀求道:
“他们这么可怜,你把钱给他们吧?”
“不是同你说了嘛,我都亏本了。”
看着李大祥铁青的六亲不认的脸,俞智丽甚至想跪下来求他。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良心?怎么可能利用别人的善心谋利的?想起她做了他们的帮凶,想起自己也欺骗了善良的人们,她从云端中跌落下来了。她知道什么是幻灭了。
俞智丽有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她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已跟随了她八年。她不能原谅自己。她瞧不起自己的虚荣。她竟然会飘飘然,她竟然认为那个电视上的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她哪里有这么好,她欺骗了人们,欺骗了那对好心的老夫妇。是啊,她对不起他们。她怎么还有脸见到他们呢。她真的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她必须得惩罚自己。她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吃。饥饿。她喜欢这种饥饿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清洁。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被一种精神之光所笼罩,就好像胃部没有了物质就会产生精神之气一样。这是她曾经有过的经验。她想起那年,她坐火车去看望正在坐牢的鲁建,她就是这么惩罚自己的。那次,她在火车上不吃任何东西,就是那种空腹的感觉让她变得安详的。她需要安详的感觉。她感到自己正像水草一样在随波荡漾。
鲁建是两天后才知道俞智丽在绝食的。看着她日渐苍白的面容,他既生气又心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他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呢?这事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俞智丽不吭声。
“你吃一点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不要管我!”俞智丽突然发火了,她的眼中有寒冷的光芒。
这是她对他第一次发火。她发火的样子非常可怕,好像她的身体是一枚炸弹突然爆炸了。她的胸脯起伏个不停,好像爆炸后大地的震动。
鲁建也要发火了。他在忍受。他发过誓的,不再欺侮她的。他觉得她真是可怜。除了折磨自己,她好像没有别的办法。她真是个偏执狂。
鲁建以为她还要说下去。可就在这时,大概因为过度饥饿,她眩晕了过去。鲁建吓坏了,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
当她醒来的时候,感到内心出奇地平静。她是有经验的,每次晕厥过去,醒来后,她的内心都会非常宁静。她想起那一次,在火车上晕过去的情形。那一次,她醒过来后,就不再焦虑了。
她的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她看到鲁建焦躁地站在她身边。
他们又在附近的教堂里唱圣歌了。俞智丽想,他们在唱这些歌时一定充满了快感。有一次,俞智丽看到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唱着唱着突然流出泪来,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是笑容。她曾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流泪。但他没有告诉她。她还听到了附近的幼儿园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她的心头热了一下。她想象孩子们在幼儿园的游乐设施上玩的情形。
这时,鲁建说:“你怀孕了。医生说胎儿发育很好。”
俞智丽吃了一惊。她迅速护住自己的肚子。她感到小腹一下子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