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55(2)-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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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不太好,有时候观点也很激进,看不惯很多东西。”

“噢,是这样。”

陈石想说什么,他觉得很难说出口。犹豫了一会儿,他说:

“我和他母亲都很担心他,我们就一个孩子,他有事闷在心里,不肯谈,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帮他……他出过事,你知道吗?”

俞智丽点点头。

陈石递给俞智丽一张名片,说:“你多开导开导他,有什么情况,你打电话给我。谢谢你了。”

看着陈石那张忧虑的信任的脸,俞智丽很感动,同时也有点愧不敢当。她不知如何回应。

观看排演的观众群里突然出现了骚动,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他们转身向那边张望,发现一群民工抓住了一个小偷。那小偷像是个城里人,看上去非常秀气,还有点儿女性似的羞涩。这会儿,小偷正护着自己的脑袋,那帮民工则正在狠命地打他,踢他,辱骂他。那小偷被打翻在地,那帮民工还不放过他,你一脚我一脚地踩他,有人还踩他的头。那小偷嘴上鼻子上流出了血。

俞智丽看得心惊肉跳。她对民工一直是非常同情的。他们被人欺侮时可怜巴巴的,欺侮起别人来怎么这么没有人性。他们怎么这么狠毒呢。俞智丽担心他们会把那小偷打死。

这时,警察来了。俞智丽才松了一口气。俞智丽认出那个领头的警察是姚力。就是这个人不久前欺侮了鲁建。俞智丽看这个人的目光就很不友善了。俞智丽觉得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令她不舒服的阴森森的气息,好像他身上充满了病毒。

姚力从一辆三轮摩托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左手缠着绷带。几天之前,他的摩托车刹车出了问题,他一头撞到一棵树上,摔断了左臂。姚力是多疑的人,他觉得是有人在陷害他。先是被人匿名信告了升官不成,再是断了左臂,他觉得暗中有什么力量在同他作对。他的眼睛于是变得分外的多疑和冷酷。

姚力好像对小偷并不感兴趣。他见到李大祥,就跑过去和李大祥打招呼。李大祥挂着暧昧的笑容和他说笑。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李大祥拍了拍姚力的肩,“有好玩的地方别忘了叫哥们儿。”

“哈哈,大祥,你瞧我都为革命受伤了,哪有心思玩啊。”

“你那几根花花肠子谁不清楚。这又能碍得了你?”

和李大祥胡扯了一通后,姚力靠近了打斗现场。姚力和他的手下却没有行动,在一旁冷眼看着民工们打小偷。小偷已经昏过去了。俞智丽急了,她大声地对姚力说:

“快把他们支开呀,要出人命的。”

“怕什么怕,不就打死一个小偷吗?”姚力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姚力看到陈石也站在一旁,很夸张地同陈石打招呼,看上去很热情,其实脸上布满了矜持。这是一种互知底细的人才有的故作自尊的表情。

“怎么受伤了?人民警察为民负伤了?”陈石开玩笑。

“哪里,哪里,不小心,自找的。”

说了几句,陈石借故支开了。他们虽然是老熟人,但他们有十年没来往了。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在某些场合见了面,彼此都会装出一种心照不宣的客气。

他们认识那会儿正是“文革”的高潮时期。陈石是机械厂的造反派,姚力还在读书,是学生中的造反派。他们原是两个派别,因为当时的机械厂是半军工企业,造反派有武器,学生们很羡慕,就投靠了他们。当时,他们揪出了很多当权派,有机械厂的,也有别的单位的,他们把当权派统统关押在机械厂的仓库里面。当时,陈石和姚力等几个人看管着这些人。他们给当权派吃很少的东西,家属们怕他们饿死,就托人带来吃的。他们也不拿给囚禁着的人吃,好吃的自己吃掉,不好吃的丢弃在隔壁仓库里。后来,这些食品发臭了,臭气到处飘。姚力想出了惩罚当权派的办法——拿这些发臭的食品,强迫那些当权派吃掉。

多年来,陈石不愿意想起这些事。当年他们怎么会这么残忍呢。当年,扪心自问,他不但没有意识到这是残忍,反而觉得这是一种高尚,是一种革命情怀,他根本没有把那些人当成人看待。邪恶的快感当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崇高感。要说他同这些人也没有私仇,可他就是仇恨他们,就好像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绊脚石,必须把他们剔除。革命就是这样,如果不把内心的仇恨激发出来,怎么会有革命行动呢?革命是建立在仇恨基础上的。

这些年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他想做事,他是有才干的,很多人都承认,这也是他在“文革”结束后,重新爬起来,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可是有人却不放过他。这些年来,无论他在哪个单位工作,揭露他在“文革”如何整人的匿名信一直跟随着他。他是在前几年才知道这事的。当时,他正积极为升任局长活动,结果没有成功。后来,一位一直来对他照顾有加的首长告诉了他这件事。他明白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升官了。后来,他多方查证,才清楚是谁在告他。是王世乾。他没有吃惊,相反平静地接受了。他想起来了,王世乾曾来过他的办公室,同他闲聊过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平静的老头,这个瞎子身上,似乎有着惊人的秘密和能量。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报应。他了解了这事后,心反而平静了,欲望不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总之,他变得踏实了,他想做出一些实实在在的事,他希望自己能凭良心做人。

他很少和过去那些人交往。但在同一个城里,彼此其实都明白对方在干些什么。他不时耳闻姚力的种种作为,知道这个人还像从前那样残忍。有一年,这个人还用枪打死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逃犯。落到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这个人已经习惯了残忍。也许这个人根本不觉得这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