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43(1)-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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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建老是觉得后面似乎有人在跟踪他。这种不安全感同他顶撞了姚力有关。鲁建对这件事后悔了。他告诫过自己的,对待那些穿制服的人都要低下头。这也是他八年牢房生涯的最深刻的经验。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姚力出言不逊了。“可这个人也太不是东西了,他竟然骂我是狗!我真该杀了他。”他边走边嘟囔。

现在,他走在路上,神经高度紧张。他感到每个地方都充满了危险。他总是觉得他随时会遭受袭击。他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傻小子了,以为这世界充满阳光。经历告诉他,世界是危险的。往往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命运已经决定了。说起命运,真是令人敬畏。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上,在谁的手上他不知道,也许是社会,也许是权力,总之,命运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猝然露出可怕的面目,置你于不利的境地。八年之前,他怎么会想到他会在狱中度过八年。他也想不到牢狱生涯会如此险恶,险恶得你都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教训你。他记得在牢里,为了防范他们的袭击,他经常是彻夜不眠。总之,这世界有一些看不见的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就叫危险。

他开始做噩梦了。梦里,他在挖煤。那就是在牢里了。他所在的监区是个煤矿。他对监狱的最大记忆是黑色。他总是觉得他的身体变成了黑色,并且这黑色还填满了他整个心灵和思想。他出来后,喜欢洗澡,但总觉得洗不干净,他认为那些黑色的尘粒已进入了他的肌肤,进入他的每一个细胞。他洗澡频繁得像是得了神经官能症。他的噩梦也是黑色的,也是清晰的。早晨,太阳还没出来,他们便列队走向矿井。同伙消失了,只有他在向矿井深处走,像是走向地狱。他惧怕极了。后来,煤矿的深处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他看到自己身首异处,飞向空中……

他猛然惊醒了过来。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全身都在颤抖。他打开了灯。发现自己是在家里。俞智丽就躺在身边。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他的惊叫声,也许是因为灯光骚扰,俞智丽醒了过来。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当她看到鲁建的惊恐的模样,就完全醒了。

“你怎么啦?”

“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他没回答。他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看到他惧怕的样子,她觉得他真是可怜。自从他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后,他就时刻处在紧张之中。就好像他随时会被抓起来,或者说他依旧是被囚禁着似的。他说的没错,去过那地方后,就像永远被囚禁了一样。现在她知道,他不像表面那样强大。他有软弱的地方,而这软弱的地方也是他可怕的地方。她不知如何能安慰他。她只能让他进入她。好像她的身体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好像那地方可以抵御恐惧。

“他们在跟踪我。酒吧门口经常有警察,警察站在那里,没人敢来消费了。”

“你别担心,你只要好好的,人家不会找你麻烦的。”她劝慰道。

听了她的话,他生气了:“我好好的,不是关了八年吗?”

她就流泪了。这句话是他们关系的全部秘密。这句话像一句咒语一样,让她顿时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只羔羊或神的祭品。她只能把自己交出去。

他终于安静下来。每次当他发泄过后,他总会有些不安。好像是为了平息这种不安,这个时候他喜欢说话。

“我刚才梦见我又回到了牢里。”

她凄惨地笑了笑。

“发生了矿难,我被炸死了。粉身碎骨。我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呢。”

她听他讲过煤矿的事。他们在进入矿井后就要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他们从矿井出来后,天已黑了。因此,除了清晨看到晨光,除了难得的休息日,他们很少看到白天。对他们来说,所有的时光都是黑夜,他们在黑暗中。每天的活儿都是定量的,每人承包着一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出问题,一出问题,整个小组都要停下来等待。规定的量必须得完成,这样,工时就要延长,有时候得干十四五个小时。所以,出问题的人会引起公愤。在里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度紧张,他们都相信暴力。也似乎相信只有暴力才可以解决问题。几乎谁都明白,只要出问题就可能被修理,因此里面干活的囚犯都非常认真,也高度紧张。这种高强度的劳作是非常考验人的体能和意志的。如果体能不行,就会被修理得很惨。其实每个人都到了体能的极限,撑下去还得靠意志。那些撑不下去的人甚至想自杀。但在里面即使想自杀也是很难的。矿井的安全措施也很差。有坍塌事件,也有瓦斯爆炸事件。有矿难当然会死人。在这个地方即使死了人也似乎没人来调查。谁也不把劳改犯人当回事,甚至连家人也这样。即使家人有疑惑,狱方只要随便找个死亡的理由就把他们打发过去了……

“你已经出来了。你不会再进去了。”她劝慰道。

“我害怕再进去。”

“在里面的时候害怕吗?”

他点点头,说:“害怕的时候就想女人,想你。”

此刻,他的脸已变得柔和了,平安了,没有刚才的凶险。但她清楚,明天,他又会变得惊恐不安。她不知如何让他摆脱恐惧。他真的很可怜。

“把灯关了吧,我们再睡一觉。”

他害怕黑暗了:“让灯开着吧。”

他又想起了跟踪他的人。他问:

“我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

“什么?”

“也许根本没人跟踪我?”

“有可能,也许那只是你的想象。”

“但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