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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康心里平静了一点后,回到办公室。俞智丽还没来。刚才闹哄哄的办公室已安静如初,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过,办公室里站着一个人。是王世乾老人。如果俞智丽不在,王世乾一般不肯坐下,就好像同谁怄气似的。陈康觉得,他立在自己面前像一个来历不明的债主,给他无形的压力。陈康同他打了招呼,问他需要什么帮助。陈康虽然对这个人没多少好感,但因为父亲的原因,陈康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他给老人泡了一杯茶,说:“坐吧。”但老人一动不动,就好像他是一块毫无生气的坚硬的石头。
动的是老人的嘴。老人闷闷地问:“你刚才同人打架了?”
陈康耸了耸肩。陈康想,他又看不到我的表情。他回到一脸木然的状态。
“她呢?她已有好久没来看我了。”他问。
这样说话有点过分,好像俞智丽不去看他是天大的过错似的。陈康心里不以为然,可语气还算耐心:“她最近忙吧。”
老人说:“她出了什么事吗?”
陈康说:“没有,只是有点忙。”
老人说:“她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她不会忘了给我送工资的。昨天是厂里发工资的日子,我等了她一整天。”
陈康这才想起今天是领工资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老人来领工资的情形好像近在眼前。陈康说:“噢,是我忘了,她已托付我办的。对不起,我这就给你去领,你等一会儿。”说完陈康就去了财务科。
俞智丽并没有叫陈康办这事。俞智丽忘了给老人领工资,陈康感到奇怪。这不像是俞智丽的作风。陈康觉得俞智丽对这个老人的照顾是用心的,这里似乎有着某些隐秘的东西。当然,人们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说,陈康以为不足为凭。不过,这肯定影响陈康对老人的态度。
陈康取了王世乾的工资,回到办公室,发现王世乾已经坐下了,并且喝着茶。陈康进来,王世乾迅速站了起来,就好像凳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弹簧,把他弹了起来。陈康有点奇怪,他刚才因为在沉思中,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居然知道他进来了。陈康好奇地观察了老头一会儿。老头皱了一下眉头。
老头拿了钱,要回去了。走之前,老头说:“告诉俞智丽,我来过了。”
陈康说:“好的。”
陈康要送老头回去。老头说他自己可以回去。陈康还是执意送老头到厂门口。到了厂门口,老头就不让他再送了。陈康目送老头远去。这个老头虽然瞎了,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凭着一根木棒竟可以行走在任何马路上,无论是车辆繁忙的路段还是僻静的小道。这是个有着奇怪的意志力的家伙。街上车来车往,但老头没在红灯处停下,他继续前行。他好像在玩一桩有趣的游戏,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试自己的胆量,总是在车刚要撞到他身上时迅速冲刺而过。他优雅的姿势像一个舞蹈演员。陈康看得胆战心惊。他觉得老人是不要命了,他甚至想到老人可能在寻求自杀。他的眼前出现老人惨遭车祸的景象。想起老人从他这里离开后有可能出事,他就决定护送老人到干休所。他迅速地追上老人,然后挽住老人的手。老人倒是没有反抗,把手乖乖地交给了他。老人的脸上涌出神秘的微笑,像是他料到陈康会追上来似的。
一路上他们没说一句话。陈康一直在观察老人的反应。自从老人告诉他关于父亲的事后,他总是想更多地了解老人的事。他偶尔会问俞智丽关于老人的情况,俞智丽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琐事。他想知道老人的思想,他总觉得老人的脑袋里有惊人的想法。他观察老人的眼睛,他甚至有点怀疑老人真的是一个瞎子。可他确实没在老人的眼中看到物像。他是个瞎子,毫无疑问。
陈康把老人送到目的地,准备回去时,老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机械厂的人说,你读大学时杀过人,你杀过人吗?”
陈康吃了一惊,说:“你说什么?”
老人说:“我也是道听途说。他们说你杀过人?”
陈康感到非常吃惊。他竟然知道这件事。他可从来没同任何人讲过这事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就是机械厂的职工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啊。他感到这个瞎子的头脑里似乎有着自己的秩序,深藏着惊人的秘密和奇迹。
陈康说:“你哪里打听到这些事,我可没有杀过人。”
陈康不介意人们在怎么议论他。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俞智丽。也许是因为吵过架,他的心情恶劣,此刻,他内心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对俞智丽好像没以前那样的信心了。也许她碰到了真正棘手的难以解决的问题。她连王世乾的事都忘了,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因为这个预感,记忆中关于俞智丽的细节似乎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他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俞智丽确实不太正常。俞智丽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的脸原来是干干净净的,有一种平静的慈悲与端庄,但现在她脸上似乎长出了一些奇怪的令陈康陌生的阴影。这段日子,她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恍惚的神情,就好像她正在担心灵魂离她远去。有好几次,俞智丽坐在办公室里发呆,连去幼儿园接孩子都忘了,还是陈康提醒她的。她还神出鬼没,像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也许这仅仅是陈康的主观想象。
陈康很担心她。他打算找个机会同她谈谈,他应该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