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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那个噩梦了。这一次,不是晚上,而是在白天,在单位的办公室里。这段日子,她的睡眠不是太好,晚上经常失眠,所以,白天精神就有点恍惚。没想到,她今天竟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并且还做了这个跟随了她八年的梦。晚上失眠的原因当然同鲁建的跟踪有关,这件事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一躺到床上,她就会想这事,眼前都是他的影子,就好像他是她日思夜想的情人。当然,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虽然想起他来的时候,她有点儿温柔的怜悯,但这其中还有对他的不明所以的恐惧。该怎么办呢?也许应该同他好好谈一谈。她和他已在八年之前联系在了一起,没法回避。她得弄清楚他的意思,如果他想处置她,那就让他处置吧。
八年以来她虽然反复做着同一个梦,但她从来都没同人说过任何梦境中的内容。好像她一旦说出来,这梦里的一切就会成真。梦里出现的景象她已烂熟于心,虽然荒诞,但就像她的亲身经历一样逼真。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孕妇,孕妇的肚子像一座小山。那孕妇的脸看不清楚。脚下的地像沼泽,她步履沉重,越陷越深。她担心那巨大的肚子也陷入进去。肚子越来越大,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气球。气球开始往天上飞。天空蓝得出奇,很不真实。她的双脚离了地,飘向天空。孕妇惊恐地捂着肚子。这时,她才看清孕妇惊恐的脸,那是她自己的脸!她在天上飞的时候,在附近的山头上,一个男人举枪向她射击。那个男人的面目不清,脸上没有五官,但他弹无虚发。“砰”的一声,她被击中,那气球一样的肚子在空中崩裂,然后,她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那坠落的一刹那,她的心都像是消融了似的……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大叫一声,然后惊醒过来。
工会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陈康就坐在靠近门边的那张写字台前。他的桌上堆放一些书。在陈康不在时,俞智丽顺手翻过这些书,她看不懂。俞智丽担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叫了。她抬头看了看陈康。他正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有疑问和担忧。也许他听到她刚才叫了,她想。看到这种目光,俞智丽的内心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知道这个男孩关心她。他在她面前一直非常安静,目光坦诚,单纯,不过,在一些场合,他也是挺“坏”的,说起荤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毕竟他都二十六岁了,也是一个大男人了。他以前在她面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似乎怀疑一切,似乎看不惯她,每次见到她就要挖苦她,就好像她行善这件事损害了他的利益,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家伙。那时候,他还没来工会,他是厂长的秘书,整天跟着领导跑。他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做厂长秘书既合适又有前途。关于他的事,他后来同她讲过一些。她听了他的故事,相当吃惊。从他的外表,你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男孩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他的行为方式同一般人还是不一样。比如有一天,他不想做秘书了,他要求调到工会和俞智丽一起干。很多人对他的这个决定不能理解,这等于是他自愿放弃了美好的前程呀,而人们的看法是,工会等于就是一个养老院,只有那些不被重用的人才会被发配到工会里。不过,人们马上就想通了,陈康也就是一哥们儿公子,靠他父亲的关系,他大概怎么玩都会有前程的。就是这个时候,机械厂开始传言,说陈康曾经杀过人,虽然没把人杀死,但戳了那人整整五刀。于是什么都好解释了,连人都杀的人做什么事都用不着太吃惊的。除了这个解释,一些人还想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陈康已爱上了有夫之妇俞智丽了。厂里经常有一些关于俞智丽这方面的闲言,有人甚至说,俞智丽勾引了陈康,陈康才会这样不顾前途,神魂颠倒的。
“你刚才睡着了。”陈康说。
“是吗?”俞智丽笑了笑,说,“我这几天睡眠不好,有点困。我喊了吗?”
“什么?”
“没事。我做了个梦,我担心喊出来了。”
“你好像有心事,出什么事了?”
“那倒是没有。只是睡眠不好。”
“有事的话你早点回去吧,这里我能应付。”
“谢谢。”
他一直看着她。他的目光虽然单纯,可也锐利。她觉得他好像能看穿她似的。他的关心已超越了公事,进入了私人领域。因此,在他面前,她也有一点压力,有时候想要掩饰什么,似乎总是被他看穿。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梦,这天下午,在余下的时间里,俞智丽一直心神不宁。关于被人盯梢的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她不知该怎么办。她决定到王艳那里去一趟。多年来,她几乎和所有人断绝了关系,但一直和王艳保持着联系。也只有王艳对她知根知底。有时候,她也有向陈康倾诉的欲望,陈康是值得信任的。但她发现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在他面前,她似乎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做一个类似母亲一样的角色,虽然她比他只大那么几岁,但她觉得母亲似乎非常符合她的角色。这时,她发现窗口外有人在晃动。她吓了一跳,她没仔细看他一眼,就知道是那个人。他现在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就好像他无处不在,完全包围了她。
“你怎么啦?”陈康向窗外望去。他发现窗外的马路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背对着窗口。“你认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