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苦婚
第四章阿灿“甘愿”让男人包养
(一)
阿灿是我“企街”时认识的小妹。
“企街”原本是粤语中闲逛的意思。对于一个入住海湾村考察“二奶”现象的人来说,“企街”是工作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我曾利用年前节后的几天时间,整天“企街”,目
光在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上逡巡,至少可以说,已经大体掌握了村中“二奶”们的穿戴习惯。
她们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这一点,从她们那白里透红的皮肤上就可以看出。她们的打扮一般分为两类,因而也构成两个极端:时髦与随意。
所谓时髦,的确是需要身体本钱的,当日深圳的气温为10摄氏度,我穿一件皮衣,两件羊毛衫。而她们有的仅穿一件内衣,外罩一件黑色风褛;有的大胆袒露前胸,突出胸前乳沟,外披一件橘红太空服,欲盖弥彰;更有的干脆将两只漂亮的白胳膊露在寒风外,仅在手臂上戴了一段小半截的黑手套。说她们“招摇过市”并不过分。
另一类型就是随意,简直就是不修边幅。她们往往将各类睡衣睡裤穿到街上,睡衣外仅加一件薄薄的太空棉背心,拖着夏日才能见到的凉拖鞋,让人不得不佩服她们把公共场所当作自家内宅的本领。
因为年轻,所以无畏寒冷?或者说,为了某些目的?
(二)
1月17日,星期三,也就是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下午2点左右,我去美容。外地女子绝大部分山一程水一程地赶回内地老家过年去了,村里人烟稀少,偌大的美容厅内只有我一人在洗脸。美容师长得妩媚动人。我在村里住久了,竟疑神疑鬼起来,觉得她也是一位被港人包养的“二奶”。
她并不避讳有关“二奶”的话题。她说,由于过春节,大部分“二奶”都回去了,香港男人过年过节注定要跟大婆一起过,“二奶”们别无选择。一般情况下,“二奶”们会在这个时间,也就是中午至傍晚六七点间来美容美发,7点过后,香港老公要回到村里,她们一般是不大出门的。美容师说,当“二奶”的特别热衷于美容,与其说她们是为了留住匆匆而逝的青春容颜,还不如说是为了留住身边男人的心。有一次,一个女仔凌晨两点赶来美容。她刚从牌桌上下来,这才想起老公第二天开车路过会回家看望她,她不得不换一副容光焕发的面孔去讨男人的欢心。美容师边做美容边陪她聊了许久,直到4点半钟那女仔才回家睡觉。
做手部按摩的时候,我更清晰地看到美容师的脸,那是一张单纯的漂亮的脸。我问她,我们都是女人,你就说实话,假如有可能,你会不会让人包起来?为了引出她的话,我装作直率的样子说,我是会的。
她想也没想就说:“没有人包我,即使有人包,我也不会。我一个月可以拿1500元,在这里还包吃包住,可以养活自己,给人一包,什么都要靠别人,多不保险呀!”
她说,她也同情她们,她们大多来自农村,无一技之长,涌进城来淘金,其中一部分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被逼无奈,才做人家的“小老婆”。
临走时,美容师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让我去找一位叫阿灿的女子聊天。阿灿满脸是痘,常来美容,和美容师是好朋友。
(三)
见到阿灿,我刚说是某某介绍来的,两人相互一望,禁不住嘻嘻笑了起来。我们在“企街”时迎面相遇过多次,互相点点头,好像也搭讪过几句,只是没有交谈过。
阿灿果真满脸粉刺,剪了个娃娃头,眉眼还算可以。她并不袒胸露怀,穿了件米黄色的太空衫,上衣衣领还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下身着花格呢大摆裙,裙幅度几乎有360度,足蹬仿皮米色靴子,整个人距离时尚起码落伍5年。当她每次向我走来时,我几乎都将她认成一个小保姆。
傍晚,在村里那家最好的西餐厅里,我请阿灿吃晚饭。我要了两份煲仔饭,阿灿选了香菇鸡块,我要了咸鱼肉饼。就在有意无意的交谈中,阿灿说出了自己的往事。
回到住处,我根据暗藏在手提包里的索尼采访机的录音,在日记本上记录整理出阿灿的故事——
你问我是哪里人?我来自贵州一个贫穷的小镇,今年26岁。爸妈都是农民。下有一弟二妹。大妹也到深圳打工来了,在布吉某厂当物料工,每月能挣几百元。弟弟还在家乡上高中,小妹在念初中。
我上高一时,我家穷得再也不能支付我上学的费用了,不得已我就退了学。听人说深圳是个花花世界,好赚钱,我就跟着村里一个男孩,拎着一床被子,南下打工。进关时,我是扒铁丝网进来的。听老乡说沙头角一家工厂招工,我就去见工。
那天,见工的年轻人真多啊!里三层外三层,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看见招聘栏上一行行新兴的行当,我心中好奇得很,有“车工、焊工等等”,我什么也不懂,就在“大烫”一栏上签了名。
见工时,主管是个男的,比我大两岁,竟然是我的同乡。他对我填的表格感到好奇,拉着我去“大烫”车间看别人是怎么工作的。我一看,吓坏了。原来,“大烫”足足有2.5公斤重,整天不离手,要烫平成摞成摞的衣料。就算是一般体格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吃得消的。
看完“大烫”们的辛苦样子,主管问我怎么样?能不能胜任?我咬着牙说,可以。
主管可怜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同乡,叫我负责每月车间内的抄抄写写。主管的女朋友是另一间工厂的会计,闲时还教我几下。半年后,在主管的鼓励下,我干起了小工厂的小统计,负责简单的结算,发发工资,月薪有900元。
就是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还不服气。我特别想当车工,因为车工一个月能赚1800元左右。半年后,我才明白,这份工资是只有在工厂干了起码5年以上的熟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来深圳最初的日子里,我恋爱了,爱上了那位带我走出贫穷小镇的男孩子。可是,两年后,我的爱情彻底破灭了。原来,那男孩子在沙头角另一家公司打工,公司里一位女工也爱上了他。那一年冬天,我男友被小偷扒完了所有的钱,女工拿出所有的积蓄,一共7000多元给男友回老家,男友感动不已,就将女工带回老家去成婚。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万念俱灰。当初,我变成一名统计时,做粗工的男友见到我有一种自卑感,但我从未看不起他,还在苦苦存钱等他娶我,不料,等回了这个伤心的消息。我收拾所有行李,告别让我伤痛的沙头角,到八卦岭工业区谋生,却一直找不到工作。正在六神无主之时,遇见一位高中同学,她已经做了香港人的“二奶”。她丈夫的一位同事也想找一位老实本分的内地女子做小的。女同学劝了又劝,叫我与其千辛万苦打工,不如每月拿几千元“固定工资”算了,想了一个星期,我咬着牙答应了。
生活了一年多,我觉得这个港人还不错,每月按时给我3000元,房租也是他出。我的生活一下子从容起来,安定下来,也算小康了吧?即便这男人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但这又有多大关系呢?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我总是这么想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不太会做饭,男人一个星期回来两三次,回家再晚都自己下厨煮给我吃。我有时辛苦做出来,男人还嫌不好吃,就带我去茶餐厅。
我最大的心病就是脸上的痘痘。为了痘痘,我没少花男人的钱,一年至少要花上万元来“战痘”。可惜痘痘从来就不肯休战。有次听说东莞某美容厅治痘迅速,干脆花198元打车去东莞做美容。
我很懒,又担心脸上的痘痘,所以,从不跟开大货柜车的老公“跑车”。“跑车”你都不懂?就是跟着丈夫出车,陪着他们在珠江三角洲或者更远的地带拉货。我怕脸上的痘痘发炎。一次,丈夫从番禺回来,给我带了一箱山竹,我开心地爬到货柜车上去拿,仅待了几分钟,车上的高温、憋闷与脏乱几乎令我窒息,我也就在那时,深刻地体会到了香港开货柜车男人的艰辛。
我很满足这种被人包养的生活,真的很满足。我有一位好朋友在沙头角做咨客,冬天穿得极少,每天还冻得鼻涕乱流,“罚站”超过10个小时,一个月才600元钱。我就常笑话她说,我做美容,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
老公曾经告诉我说,他有一位同事找了一位“二奶”,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两岁后,妈咪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不明白,她老公每月给她至少6000元,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
话又说回来,老公的一位好友来我家,看中了我在布吉打工的大妹,提出来要租房子给大妹住,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我走上这条路,自己的命不好,别害妹妹。我希望妹妹打工两三年后,有了钱回到老家,去正正经经地成一个家,能照顾爸妈。毕竟我一人在外,走得太远了!
阿灿男人大她15岁,应该是41岁的男人“娶”了26岁的女子。
“女人嘛!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灿幽幽地说。她是率直的,敢于承认自己是“包养”的。
阿灿做“二奶”之前,虽然是一个打工妹,但她的起点较高,是小工厂的统计,按理说没吃过什么苦。她委身“二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失恋,因为对感情的幻灭。
经过一段婚恋悲剧,对爱情、婚姻失望之后而被人包养的“二奶”,在“二奶”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她们不相信世间男子有什么从一而终的感情,与其跟一个既没有感情又没有能力的男人过一辈子苦日子,不如在有能力的男人包养下过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在我正面接触的“二奶”之中,除了阿银外,阿金、阿洁、阿艳、阿月等人,都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婚恋失败,从此把一切山盟海誓都看成臭狗屎,把爱情看成是电影里演的、小说里编的假东西,是水中月、镜中花,甘愿让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包养起来,管它是不是做“二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