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厂卖掉的第二天,合和酱菜集团回迁县城工程正式破土动工,只是合和回迁的奠基仪式很简单,处理也比较低调,连市电视台都没请,县电视台只做了一个扼要的报道,宣中阳和郑天良同时出席了仪式。鞭炮一炸,锣鼓一响,摄像机镜头跟着一转,郑天良致祝贺词,赵全福答谢,宣中阳宣布合和厂新厂房建设正式开工,各种工程机械就开进了工地。郑天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两百多字的贺词中四次用到了“回迁”的字眼,而宣中阳在宣布开工时却没有使用“回迁”这一概念,而用了“新厂房建设”,官场上使用概念的不同意味着政治立场的不同,同一件事情用什么概念和怎么用概念,这是很讲究的,比如说啤酒厂改革究竟用“卖”还是“转让全部产权”,这就有很大区别。当然这里面的窍门和玄机赵全福之流是不懂的。中午赵全福在红磨坊摆了二十桌,但宣郑二人都没参加,只是一些前来祝贺的商界朋友们喝了个半死不活。
尽管合和回迁处理得很低调,但县里舆论界还是议论纷纷,他们认为将合和回迁定在啤酒厂卖掉的第二天,很有象征意味,啤酒厂原先是占了合和厂的厂址建起来的,十年后啤酒厂垮掉了,合和厂又回来了,这等于是让这两个同时出现的场面在强烈鲜明的对比下共同为历史作证,为黄以恒和郑天良重新进行评价,甚至还包含着其他一些意义在里面。
在合和开工的鞭炮声中,隔壁的啤酒厂冷冷清清地站在冬天的风中就像一座历史的墓碑。
参加完了合和的开工典礼,当晚十点钟郑天良一个人没打招呼直奔河远沈汇丽的公寓,沈汇丽一见郑天良并没有立即拥抱,她吃惊地问:“怎么不事先打一个电话来?”
郑天良脱下自己的大衣说:“下午在市委汇报工作,晚上又被正亭书记叫去谈事情,刚谈完,偷偷就溜过来了。”
沈汇丽接过郑天良的大衣后,挂在衣架上,然后倒来了两杯英国威士忌:“老板,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这三百万可真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然万源就要把我当骗子对待了。”
郑天良别有用心地看着女人的牙齿,他说:“你怎么感谢我呀?”
沈汇丽走过去轻轻地搂着郑天良,然后循序见进地将舌头伸过去,而郑天良今天晚上却跟沈汇丽洁白的牙齿过不去,他用自己被烟熏黄的牙齿跟沈汇丽洁白的牙齿进行牙对牙地交锋,这种以硬碰硬的感觉使沈汇丽非常痛苦,但郑天良却在坚硬的碰撞下全身迅速膨胀起来,他们像电影慢镜头中两个中弹的士兵一样摇晃着慢慢地向下倒去,倒在地毯上后就必然呈现出临牺牲前的抽搐和痉挛。屋内的柜式空调呜呜地送出一阵阵热风,两个光荣就义的士兵在地毯上没有留下战斗的鲜血,却留下了稠密的汗水,他们周围的地毯上潮湿了。
两位烈士在死后不久又活了过来,死而复生的郑天良想抽烟,他问沈汇丽的烟缸在哪里,沈汇丽说在房间里,郑天良去卧室拿烟缸的时候,看到烟缸里有几个新鲜的烟头,郑天良突然心里一紧,沈汇丽是从来不抽烟的。
这时沈汇丽也进来了,她说:“这几天睡眠不好,我就抽了几支烟。”
郑天良说:“你应该抽女士摩耳烟,怎么抽这种呛人的男人香烟呢?”
沈汇丽说:“我随便买了一包烟。”
郑天良说:“还有吗,能不能给我抽一支!”
沈汇丽说:“抽完了。”
郑天良说:“这么巧,我第一次发现你抽烟,要抽又刚好抽完了。”
沈汇丽搂着郑天良的脖子说:“老板,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允许你抽,就不允许我抽?”
郑天良笑了笑说:“我是怕你被人欺负!”
沈汇丽撒娇说:“你要是怕我被人欺负,就离婚娶我!”
郑天良不说话了,他发现这个单身的女人又不是自己的老婆,吃什么醋呢,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你的,权力荣誉女人只不过是一件临时的衣裳,随时都可以穿上,随时也都可以脱掉,有时候不是你想脱,而是被别人剥去了,都一样。
郑天良穿好了衣服,看到沈汇丽将自己送的那条白金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他心里稍有安慰。但情绪再也提不起来了,他像一个漏气的自行车胎一样,任沈汇丽怎么打气,就是鼓不起来。
郑天良跟沈汇丽坐在沙发上喝洋酒,洋酒的味道跟洗锅水一样难喝,喝到胃里倒海翻江。郑天良问:“罗马假日花园进展很快,我发现你怎么不常去合安工地?”
沈汇丽说:“万源是大股东,我只是偶尔去看你一下,而且我露面太多,可能对你影响也不好。”
郑天良说:“三百万我是冒风险弄来的,你对任何人不要说一个字。”
沈汇丽说:“老板,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规矩我还是懂的。这三百万我想把它作为你的股份,等到楼花售完后,三百万的利润全归你。”
郑天良说:“这不行,党政干部明令禁止经商。”
沈汇丽吊着郑天良的脖子说:“党政干部还明令禁止不准找情人呢!”
郑天良被沈汇丽堵得无话可说了,于是只好敷衍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沈汇丽说:“你又不同意合伙经营,那你说是什么关系?”
郑天良不说话了,他在想沈汇丽是不是说她跟万源上床是因为是合伙经营关系,所以就不是情人关系,他对烟缸里几个陌生的烟头保持着高度警惕,隐约可见万源掐灭烟头时的最后的动作很粗鲁。
沈汇丽说:“老板,你不同意入股,那这三百万怎么办呢?”
郑天良说:“你先拿着用,等收回投资后再说吧!”
沈汇丽说:“既然你不愿投资,那就算我借你的吧,我给你打个借条。”
郑天良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赚了钱当然不会忘了我的,打借条也太不讲情义了。”
沈汇丽说:“我以公司的名义借钱,我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郑天良当时脑子有点糊涂,也就没有坚持不打借条的事,而正是这张借条,使后来的故事发生了性质变化。第二天早上,沈汇丽开出了一张一式两联的借据,上面写着“借到人民币三百万元整,借期一年,利息按还款当年银行贷款利率支付。”
郑天良当时不想要借条,可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于是在仓促中就将借条塞进了公文包里,回去后又很马虎地锁进了自己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郑天良接过电话一问,他的脸色顿时严峻了起来,原来是叶正亭打来的。啤酒厂三百多职工分乘十辆客车直接到了省政府门前静坐示威。省政府办公厅要求河远市和合安县领导立即赶到省城去将工人们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