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钟郑天良又去参加了工业区缫丝厂与江苏客商的谈判,郑天良同意让对方控股百分之六十,但对方要求所有的工人全部解除劳动关系,然后由他们根据需要重新聘用,郑天良说百分之六十的职工要上岗,这是我们的合作底线,股份制改造除了盘活存量资产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工人重新上岗,而不是拿国有资产换钱花换酒喝的。谈判陷入了僵局。郑天良说谈成谈不成不要紧,中午共进午餐是必要的。在蓝湖宾馆的酒桌上,县经委、计委、轻工局的同志们轮番敬酒,江苏客商李军是一个从事丝织业的个体户,年龄也只有三十岁左右,过于精明就显得更加狡猾。江苏劳动力成本高,蚕茧收购价比这里高百分之二十,郑天良抓住这个利益杠杆,跟李军太极推手,柔中带刚,软中使劲,左右缠绵,上下无边,弄得李军既想撒手,又不忍放了这块带刺的肥肉。
郑天良在酒桌上称李军为老弟,这种称呼让李军有些手忙脚乱,有钱人往往缺少政治人格的支撑,所以他们需要权力对自己的尊重,一声老弟让李军端起酒杯就要跟郑天良干一个满杯。郑天良说我虽然没有酒量,但老弟如此慷慨,我作为老兄也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酒桌上的气氛比谈判桌上总是要轻松友好得多,酒精的作用有时比文件的作用还要大。
酒过三巡,郑天良对满脸通红的李军说:“老弟,你说挣钱是为了什么?除了自己吃用外,就是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你的价值不仅仅是钱的数量,还包含着这个数量是不是与贡献社会造福于民联系在一起。贩毒分子钱很多,但没有意义,腐败分子钱也多,同样没有意义,因为这些钱来路不正,又不能造福于民,我觉得你们企业家的光荣就在于既赚了钱,又造福于社会了。我作为县长,我做的工作就是保证让你赚钱,赚不到钱找我,但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要保证我合安贫苦职工的利益,我们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两全其美。”
郑天良说着又敬了李军一杯,李军涨红了脸站起来说:“郑县长,你是一个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清官,有你这些话,我现在就拍板,成交了!”
郑天良也站起来回敬一杯:“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和下岗职工向深明大义仁爱至善的老弟敬上一杯,我向你表示感谢!”
酒桌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李军将酒倒进喉咙里:“就凭你郑县长这般爱民如子,在合安就是亏本,我也认了。”
有人说办公室是用来喝茶看报纸的,会议室是用会议落实会议用文件贯彻文件的地方,这话虽然有些偏激,但许多事情确实是在酒桌上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办成的,所以说喝酒也就是工作:“每天二三场,每顿四五两,喝酒干革命,把胃献给党”也是有部分道理的,这就是中国国情,尊重国情,就是实事求是精神的具体体现,郑天良在以前是不懂这些的。他如今懂了,工作也就顺利了,事情也就好办了,当天下午,工业区缫丝厂与李军签定了合作协议书。
晚上,郑天良陪省政协视察的同志吃完饭,没有回家,他到红磨坊找老赵,老赵在马坝合和厂总部,于文红一个电话,十五分钟后赵全福就赶回来了。赵全福说:“老板,厂房回迁设计方案已经拿出来了,我不太满意,上海的设计专家们将大门搞得只剩两根柱子和半扇披风,没有门楼,也没有石狮子的位子,而且还不建围墙,太美国化了。”
郑天良说:“你老赵太土了,人家这是现代化设计,你就整天知道喝烧酒,哪天也要改喝一喝英国威士忌嘛,我也在试着喝。要围墙干什么,你的厂建在工业区里,工业区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这就叫对外开放。”
赵全福说:“老板,设计方案到在其次,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合和立项,我都急死了,罗马假日花园已经批下来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呀。”说着他又心怀鬼胎地看了郑天良一眼:“老板,红磨坊没有洋酒,蓝湖宾馆也没有,你的威士忌是在沈汇丽家里喝的吧?”
郑天良狠狠地锥了赵全福一眼:“我在省城的一个朋友家喝过,沈汇丽家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
赵全福笑了笑:“老板,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解释干什么?”
郑天良说:“合和回迁要跟工业区的改革同步进行,这与小沈的房地产开发是不一样的,回迁的事年底前肯定会有着落,所以你不要急,啤酒厂的事能落实,合和厂的回迁也就落实了。”
赵全福说:“我知道老板对合和厂是有感情的,但我不想跟啤酒厂扯在一起,我真想离啤酒厂越远越好。”
郑天良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要是有本事,你找宣县长批好了。哪怕你将厂子建到县政府大院子里去,我也不想管。”
赵全福见郑天良有些不高兴,就不敢再坚持自己的痴心妄想了,他说:“老板,我听你的。是不是找几个人来陪你玩两牌?”
郑天良说:“我都累死了,还有心思打牌。到三楼去洗个澡吧!”
赵全福对于文红说:“你让新来的小倩去给老板放水!”
郑天良有些恼怒地说:“谁也不许去,我一个人洗澡休息一会儿就回家。你要是再搞什么小姐,我马上就叫公安局将你这里封了,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影响,搞什么名堂!”
于文红尴尬地站在那里,她无中生有地搓着手,局促不安。
赵全福说:“老板批评得对,我一定执行照办,不让服务员为你放水。”
郑天良洗好澡一个人躺在里间的沙发上看电视抽烟,他感到极度地疲惫,他想起了在这个空间里王月玲留下的一些姿势,那种清风拂月的意境正是他此刻最好的安慰,他真想让王月玲来陪陪他。如果说沈汇丽的牙齿让他惊心动魄的话,王月玲的乌黑的长发在拂过他赤裸身体的时候则让他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的安祥,而他从来就没见过母亲。他拿起电话,找到了王月玲的传呼号,但他在正准备拨号时,还是放下了。王月玲太小,比自己的女儿清扬还小一岁。他的眼前始终晃动着女儿的影子。
屋内的空气有些沉闷,那张洁白的床单上曾留下过并不洁白的造型。郑天良感到自己像一件被拆散了的儿童玩具一样,骨肉错位,支离破碎。
手机的铃声总是以突如其来的方式响起,这使他感到人活在现代通讯手段里,每天都在被这烟盒大小的东西暗算,电话与天空看不见的网络相勾结,没有绳索,却让你无处可逃。郑天良懒洋洋地在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打开。
原来是王月玲。郑天良有些不安地想,难道是赵全福蓄意安排的,他不知道是让王月玲到这儿来,还是自己到她的住处去,此刻的选择是极其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