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女儿造老子的反(3)-放下武器

直到黄昏时分,郑天良才跟沈汇丽赵全福三人开车去玄慧寺。

车在玄慧寺后面停下来,三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伏牛岗上的玄慧寺。他们站在高岗上喘气抹汗,郑天良极目远眺,看眼前一马平川,绿油油的水稻在夏天的黄昏里铺陈出农民们秋天的希望,零星的农民在田头打农药施肥,岗下面的肥料坑早已不见,而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却在他眼前纷纷复活了,那是让他发迹的画面,时过境迁,肥料坑没有了,他当初的救人的动机也没有了,一些杂草和树抹平了历史和郑天良的光荣与骄傲。

玄慧寺周围树木参天,树上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着夏天,一些晚归的鸟飞进密匝匝的树叶深处,它们回家了,而郑天良此刻没有回家的感觉。他看到玄慧寺虽说这么多年来香客捐赠和僧人们化缘建起了四间大殿和五间禅房,但与当年鼎盛时期的九十九间半相比,不仅规模小而且建筑也因资金不足而显得捉襟见肘,粗糙的墙壁和水泥梁柱给人一种穷于应付的仓促。郑天良想,确实应该想办法给玄慧寺弄一些钱修一修了,人到了年近五十这个年龄,就喜欢回忆,他回忆起自己就是在这个寺里出生的,他向这个世界喊出的第一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也许自己的一生就被这座寺院概括了,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在玄慧寺,而不在自己手里。他这样想,但他不敢这样讲。

悟能法师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手里轻轻敲着木鱼,观音像前香烟缭绕,一个小和尚盘腿坐在垫子上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沈汇丽三跪九叩,匍匐在观音像前,点上香,又向玄慧寺捐了一千块钱,悟能法师说了句:“阿弥陀佛,请事主留下姓名。”沈汇丽说:“法师,行善善自身,我不必留名,只请法师为我指点迷津,以使我不致陷于不测。”

法师说了声“善哉,善哉”,嘴里便念念有词,最后他用比较清晰的声音说了下面这句话:

佛法不有亦不无

一切皆待因缘立

无我无作无受者

善恶业报亦不失

沈汇丽听了这些偈语后,一头雾水,她睁着美丽而迷惘的眼睛,等待悟能法师解析偈语,法师微闭双眼,声音幽幽地说:“佛不算命,命在真如,偈语在心,心即能悟。”

郑天良完全是一副陪同的身份,也没有向悟能法师说起过在自己家里曾见过面,那年见面时法师说的几句偈语,让他度过了痛苦而失败的两年时光。他有些恐惧法师对他透明的判决,但又希望听到法师给自己指明一条于凶险官场中挣扎求生的道路。他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思,但赵全福此时却不失时机地对郑天良说:“老板,你不让法师给你指点指点?”

郑天良说:“你要知道,我的身份与你们资本家老板不一样。”

赵全福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钱说:“政府提倡宗教自由,我来替你捐功德箱。”

郑天良将赵全福的钱塞回去,自己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你这是对佛的大不敬,我求法师指点,与你无关。”

法师收了钱,然后开始为郑天良念经参佛。悟能法师没有正眼看郑天良,好像也不认识郑天良,他的声音平均而中庸。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忧什么

岂有人无得运时,急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什么

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

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

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

是非到底见分明,辩什么

穴在人心不在山,谋什么

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郑天良基本上没听懂悟能法师的意义,但他只记住了“岂有人无得运时,急什么”,他觉得这句话是对他未来的预测,是对他前途的肯定,也是对他目前烦燥心情的一种安慰。后面的话由于他没听清,也没时间听清,所以也就没听懂,他激动于法师的前三句,而且认定前三句是最准的,这就像药瓶上写着药的主治功能一样,最有效的是前三种症状。

回来的路上,郑天良心里很有些无可名状的喜悦和激动。天黑了下来,他跟沈汇丽坐在车后,手就情不自禁地跟沈汇丽的手交流了一下,沈汇丽没说话,但她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以保持距离。

晚上三个人在红磨坊吃了一个便饭,沈汇丽说吃完饭后要回去看看父母,赵全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关上手机后对郑天良说:“老板,你要调到市里的那个名额基本上已经办成了,估计下个星期就能开调令了,局长已经搞定了,人事局还有两三个办事的科长没有摆平,接收单位可能是市黄淮海开发办,事业单位。”

晚饭吃得很仓促,饭后,赵全福开车分头送郑天良和沈汇丽各奔东西。

回到家郑天良见女儿郑清扬正坐在屋里的一个吊扇下跟周玉英一起看电视,郑清扬见郑天良进来后就说:“爸,我们家是不是要买一台空调了?我都快热昏过去了,你总该同情同情我们吧!”

郑天良放下包,接过周玉英递过来的一杯茶,坐到椅子上说:“你投错胎了,在我们这个家庭,永远是不会过上时髦生活的。家里的钱还要留着给你妈养老,我还指望你挣钱孝敬娘老子一台空调呢。”

郑清扬抹着脸上的汗说:“自来水厂一百多个人,每月三五百块钱工资,真让人没法活了。”

郑天良说:“所以我也想让你动一动,调一个工资高的单位,找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地方。你妈也在这,我们可以商量商量这件事。”

郑清扬说:“县里没有一个好单位,怎么调,往哪儿调?”

郑天良说:“我考虑把你调到市里去,市里的发展空间毕竟要大得多。”

郑清扬说:“爸,你也不要给我转弯抹角了,说直接一点,你就是想把我卖给黄叔叔家当儿媳妇,今天我也向你们二老正式宣布,我已经跟吴颢谈上了”

郑天良说:“你怎么能跟吴颢谈呢,一个下岗工人。”

郑清扬说:“不是下岗工人,是下岗工程师。他马上就要去深圳了。”

郑天良拿出父亲的威严:“不行,吴颢父亲吴成业脾气怪,人缘又不好,对你们的将来不可能承担任何责任,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你受罪。”

郑清扬说:“我是嫁给吴颢,又不是嫁给他爸爸吴成业,他脾气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指望他父亲给我们安排一条什么道路的,也不会指望你给我们安排出路,我们靠自己。难道你今天的一切是外公外婆给你安排的吗?”

郑清扬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密集地扫射着郑天良的良苦用心,他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就采取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企图感化郑清扬:“清扬,你应该知道,你爸爸之所以到今天原地不动,就是吃了一切靠自己的亏,总以为自己能干,就应该前程似锦,可实际上呢?如果能有人为我安排前途,能有人为我的前途铺平道路,最起码要少走弯路,少受苦吧。没看到你爸的头发都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