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良喝了一口酒:“季总,我不能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你总不能说党员干部接受贿赂去搞嫖娼就是对的吧?”
季总说:“这个问题在今天看起来很严重,但也许不要几年,你就会觉得我们今天探讨的这些原则性问题就不是问题了,甚至很可笑,你要是不信,有时间为证。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你搞企业就是要对企业负责对职工的利益负责,如果你没有效益了,讲再高的政治都是没用的,原来的安徽省委书记万里在支持小岗村分田到户时不是讲过嘛,‘《人民日报》是不会给你饭吃的!’厂子垮了,对上对下都是没法交待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共产党员除了党性和原则外,他首先是一个人嘛。当年你办这个厂的时候,我觉得你的观念非常超前,怎么厂子办起来了,观念却降下去了。我觉得领导干部要向邓小平同志学习。”
郑天良不说话了,他心里很乱,他不想讨论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于是就直奔主题,请季总指点迷津:“你看就目前这种状况,我们在五年内能不能达到亿元的规模?”季总将一只煮得死不瞑目的螃蟹送到郑天良的碟子里:“是不是你又想放卫星了?”郑天良说:“我们用五年的时间达到你们一半的规模,总不会是空想吧?”
季总将一只螃蟹爪子咬碎,又放在碟子里:“也不是达不到,关键看你怎么做。就你们目前的经营方式和管理方式是肯定不行的,郑县长,我们是老朋友了,说话不好听,你可不要见外。”
郑天良说:“这点胸怀还是有的,良药苦口,我能咽得下去。季总,你能不能再发扬一次共产主义风格。”
季总说:“郑县长,我是讲不来共产主义风格的,共产主义要解放全人类后才能解放自己,我做不到呀,我现在自己都解放不了自己,怎么能解放你呢,现在市场竞争不是激烈而是残酷。”
郑天良说:“你能不能一边解放自己,一边解放我们呢?”
季总说:“这样吧,这件事一时也谈不清,我们晚饭后到宾馆接着谈,现在喝酒。”
晚饭后在宾馆讨论的结果是,要实现亿元规模,必须走联营的路子,将“合和”的产品全部交由“天和”的网络向全国销售,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增加销售量,而生产管理这一块,由天和派人协助按天和的经营模式操作。合和每年必须增加两百万的固定资产投入和设备投入,给天和的回报是,销售提成百分之三十五,每年生产管理费五十万元。郑天良听了后,感觉到季虎彬也不是当年的无私帮助的阶级弟兄了,现在不仅开价了,而且开价还相当高,郑天良说:“我们销售给各地折扣只有百分之二十八,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季总说:“我们现在给客户私人回扣就达到了百分之十五了。五年之内还要提高,用公家的权,赚自己的钱,现在已经不再时髦了,很正常。尽管这样,你还是有赚头的,如果真能达到亿元产值的话,一年三四百万利润是没问题的。”
郑天良跟天和集团达成了销售和管理的意向性协议,郑天良想等县里批准后,就正式签订合同并立即执行。他对自己的第一个亿元企业充满信心。
郑天良还没来得及跟黄以恒通报关于“合和”亿元企业的发展规划,黄以恒先找到了郑天良。已升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黄以恒秘书宣中阳走进了郑天良办公室,他恭敬的对郑天良说:“郑县长,黄书记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这一次是郑天良去了黄以恒的办公室。
黄以恒热情地让郑天良坐在办公室里的两张单人沙发上,郑天良坐沙发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他的屁股似乎比他的心理要进步了许多,落坐得很稳当。黄以恒跟他并排而坐,表示了一种平起平坐的姿态。一般下级到上级办公室,要么坐对面的小椅子上,要么就站着汇报或聆听教诲,以表示上下有别的等级。
两人坐定后,黄以恒先跟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说我家的小建群非要吵着跟你家清扬一起上南门小学,两个孩子玩得像亲兄妹一样,现在的孩子太孤单了,要是不搞计划生育,每家有两三个孩子,做游戏玩弹子就有伴了。黄以恒跟郑天良都住在县委大院宿舍区,黄以恒在东头,郑天良在西头,两人平时互不串门,倒是两个孩子玩得很要好,喊小孩回家吃饭都是夫人去叫,一来二往,两位夫人就结下了深厚的感情。黄以恒夫人钱萍在商业局工作,经常会带两斤白糖送给郑天良夫人周玉英,周玉英说:“钱萍真不错,有情有义的。我真想跟他结拜为干姐妹。”郑天良说不行,此事也就不行了。黄以恒跟郑天良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郑天良觉得一般以这种方式开头的谈话,肯定是很严肃的话题,但很严肃的话题在黄以恒那里又能以很轻松很随意的方式说出来。
郑天良在猜测黄以恒下面要说什么。也许是要他去省化工厅去跑项目和资金,上次去省城代表县政府给化工厅厅长送玉枕,郑天良就是不干。黄经恒就耐心地对郑天良说:“老郑呀,我们是求人办事,求人的事本来就是丢面子的事。”郑天良说:“我是求上级组织对我们支持,而不是求人。”黄以恒说组织也是由人来控制的,他们就是说不到一起去。郑天良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他在县里已经被当成是八十岁的人了,大家说得客气一点叫“跟不上形势”,说难听点,就是“保守、僵化、顽固”。这个创办了全县第一个乡镇企业并且成了全省乡镇企业明星的改革家,不到十年,就被改革的潮流拒绝在主流舞台之外。尽管如此,市里、县里开会只要提及合安的改革开放是必须要提到郑天良的,这就像提到中国的改革开放必须要提到邓小平一样。
黄以恒跟郑天良关上门在屋子里抽烟,烟雾围绕着办公室的桌子和墙上的合安县地图在空中盘旋,闲谈中郑天良毫不节制地咳嗽了几声。县委办和宣中阳都知道黄书记只要是关上办公室的门,就意味着里面的谈话极其重要,任何人都不能进来,任何电话也不许转进来,这个规矩的执行和把握主要由宣中阳控制。
黄以恒总是先跟郑天良点上火,然后才点自己的烟,他的关键性的话就是在点烟的同时漫不经心地说出来的:“老郑呀,合和酱菜厂在我县改革开放的历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郑天良不知他要说什么就没有接话。黄以恒说:“但是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酱菜生产的工业化程度要求不是很高,目前的生产经营主体已经转向了民间和个体户,政府的精力和钱恐怕更多的要用在大工业和新型产业的建设上了,为了建十大亿元企业,县里打算进行战略调整,把传统的农副产品加工业、手工业全部向民间转移,把乡镇企业办到乡下去,政府集中精力抓‘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