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是沙家的福星
江海涛从来没进过金城的农贸市场。今天可开了眼。
这个农贸市是金城最大的一家。据说原来是个露天的农贸广场,如今成了“大楼”。要说气魄,规模着实不小,纵长一千米,横阔三十米,货物几乎到了东西南北中汇聚一楼的态势。你说想吃什么吧,是黑龙江的大马哈鱼还是南沙群岛的鲨鱼;是吐鲁番的葡萄还是山东莱阳的大鸭梨;是长白山的野山参还是西藏高原的藏红花;是舟山群岛的海参黄花鱼还是天府之国的竹笋珍蘑?总之,这里应有尽有。也许是这座农贸市场太大了,共鸣问题没有解决好,每个人说话都像是喉咙里接了个共鸣箱,震得市声鼎沸,热闹非常。
江海涛是被阿兰拽着来逛市场的。
那云飞跟公司里的小青年们打完了沙滩排球,一溜烟地钻进了卫生间冲凉。梁雨饥肠辘辘,提出要吃江海涛做的肉包子。他之所以提这个要求,是因为江海涛为了改善自己的胃口,动手包过一次并且请公司里的每个人尝了一个。不料这一尝便被誉为“凤凰大肉包”,封为公司“保留美食”。只要谁提出来“解馋”,便一呼百应地喊:“吃凤凰大肉包!”。自然,调馅便成了江海涛的专利活路。这真叫他叫苦不迭,真后悔当初不该有恻隐之心让这帮馋猫们尝包子,这不尝出毛病来了?!梁雨一提,阿兰便起哄,侯也夫也笑眯眯地不吱声,尹君伊立刻拉开柜子取出了钱,说:“江老师,三百元钱够不够?”
“这是赶鸭子上架呀!够,够!”
“阿兰接过了钱,叫梁雨一块去。梁雨说他要洗澡,躲开了。阿兰只好拉上江海涛。正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冰怡来了。
冰怡:“出门呀?”
阿兰:“啊。买菜去,今天我们要吃凤凰大肉包。”
冰怡:“你们都有钱吃包子,难道就没有钱还我的账?”
阿兰:“我们说了不算呐。”
冰怡:“沙金山在哪?”
阿兰:“他回美国去了。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问江老师。”
冰怡自然不会问。她十分生气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欠钱不还,还推三挡四的,跑了一个和尚又跑一个,以为我就这么好欺负呀?”
阿兰:“别生气呀,冰怡。我们又没赖账。你的钱,谁都知道,这么多证人呢!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哎,别走了,留在这儿跟我们一起吃吧。江老师的拿手绝活凤凰大肉包!”
冰怡:“谢谢。吃了人家的嘴短,我不想留下话把儿。”
阿兰出门采购的热情一下子没有了。
尹君伊挽着她的手臂说:“管她那么多干吗?咱们该吃该喝该干嘛干嘛,又不是你欠她的!”
阿兰这才又高兴起来。
江海涛始终不明白,公司到底跟这个总来要账的名叫冰怡的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联想到董事长室里经常半夜里响起电传机吱吱的响声总是引来阿兰的神秘到访,这让江海涛更多了一分疑心。他想,说不定搞清这些事会打开一个他全然不了解、不知道的全新世界,无论是黑的红的,总归对自己来说是新的,而解开这个秘密的关键和钥匙可能就在阿兰身上。趁着此刻就他们俩,又是阿兰挑鱼拣虾之后十分得意的情况下,他探询地问:“刚才那个叫冰怡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阿兰:“别提她啦,可小气啦!钱多得不得了,跟她出去桑拿,从来也不掏钱,要打国际长途还跑到咱们公司来占便宜。”
江海涛:“咱们到底该着她的没有?”
阿兰:“咱们不该,是沙总的姐夫该。”
江海涛:“那就赶紧还了,不是也省得她总来找吗?”
阿兰:“谁还?”
江海涛:“沙总先垫上也行啊。”
阿兰:“垫?钱呢,在哪儿?”
江海涛愣了:“没钱?沙总不是挺有钱吗?”
阿兰神秘地一笑:“现在又没啦。他不是到美国去啦,干啥?拿钱去啦!拿什么钱你不知道吧?拿电传上传来的名单上的钱。”
江海涛忙问:“名单?什么名单?”
阿兰瞅他一眼却不说了。她挑着虾,挑着螃蟹,半天才又接着说,不过转换了话:“就是沙总有钱,也不会给她。凭什么呀,钱又不是沙总借的。”
江海涛:“沙总他姐夫在国内就没一点财产啦?”
阿兰:“怎么没有?咱们公司占着的十八层办公室不就是啊!”
江海涛:“看看。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吧?万一冰怡要是告了,法院来个诉讼保全,封了咱们公司的办公室,那可就麻烦了!”
阿兰一怔。
江海涛:“这咱们不能不防,”
阿兰一撇嘴:“她不能,她不敢,她不懂。”话是这么说了,可是江海涛的话着实让阿兰记在了心里。这等于给她上了一堂法律知识课,增长了一分见识。
她是一个很好学的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学生,从来也不服输,有一次考完试回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一道题没做,后悔得她直个劲儿地哭鼻子,因为如果真的没做这道题,她在班里的成绩名次就会掉到第十名以后。爸爸妈妈怎么劝也没用,只好给她的班主任打电话,请求支援。老师让她接电话,对她说:“即便是真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重要的是下一次,再下一次,要永远瞄准未来的目标,永远不要向后看。”话是这么说呀,摊上谁也一下子转不过来。她还是闹心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到校一看,她不但没落题,总成绩还高居全班第一名。到了高二,她的学习成绩却忽然一落千丈。原来她跟高三年级的一个男孩子好上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特别愿意看到他。他打起篮球来,好帅好帅,手那么一勾,身子那么一跳,球就人网了;他说起话来,声音真是好好听噢,每个字儿都像是宋世雄的播音似的,脆亮清晰;他的模样好精神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呀。不知为啥,他竟没有考大学,而是回到他的爷爷奶奶所在的吉林市,当了一家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他一走,把阿兰的心也带走了。以后的一个暑假、一个寒假,她都买票跑到吉林市去看他。他们一块儿游松花湖,吃湖里肥美的奥哈鱼;一块儿捡湖里漂移的浪浪木,想像它能加工成什么样的艺术品;他们一块儿爬北山,在一座座佛庙道观里徜徉,交谈着对生命的感悟和对佛、道两家教义异同的自以为是的争论;他们一起漫步在滨江大道上,欣赏那只有吉林才有的美丽的雾凇,去印证“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名诗绝句。那真是很美很美,也是很纯很纯的季节和回忆。为了他,阿兰的成绩单距高考录取分数线差了整整二十分。当她失望地躲开爸妈无言的诘问,逃到吉林市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家广告公司工作。公司里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一阵曾经温柔拂面的风,刮过去了,消失了。她呆了,然而却没有哭,仿佛是在梦中上了一堂课一般,她突然变得成熟了。她从浪漫变得实际起来,从梦里回到了现实。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拼命的学,死劲的背,努力地想找回失去的学习时光。可命运却偏偏跟她开了个玩笑,因为报考志愿填写不当,她竟然以六百二十的高分落了榜。没有人替她打抱不平,她也不需要再有人同情。她向父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决定不再考了。她要去奋斗,让人生再证明一下自己。
“阿兰,阿兰!”忽然有人喊。
梁雨追到农贸大楼里来了。
此刻,江海涛正和阿兰在肉档前跟屠户们讨价还价。为了吃这顿“凤凰大肉包”,他们已经采购了二斤对虾、四斤鸡蛋、二斤韭菜、十斤饺子面,并且还要再买四斤猪肉馅。梁雨的喊声几乎使肉档铺面所有的买卖双方都把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梁雨一下不自在起来。
阿兰:“什么事啊,跑到这儿来干啥?”
梁雨:“那总叫你赶快回去。”
阿兰:“有什么急事嘛!肉就要买完了。”
梁雨:“我怎么知道啦,好像是让你下组。”
阿兰:“下组?下什么组?”
梁雨:“到《猴拳》剧组去嘛。咱们公司还有哪个组?”
就在江海涛和阿兰刚出门去采购的时候,那云飞从白桦别墅来到了神州大厦十八楼。他跟沙金花分析了公司目前的形势,觉得再不采取措施后果将难以设想,《猛男痴女》刚刚做完后期,还没审查,账也没交,《猴拳》便已经竖起了大旗准备开机。两个组六百多万掌握在池田杏一个人的手里,没有监管实在可怕。于是,决定往剧组派会计。派谁呢?凤凰集团是一个家族集团,从来就没有设过专职会计。陈天雷从菩提影视公司带过来一个小会计尹君伊,实际只是一个出纳员,衡量来衡量去,便把焦点聚在了阿兰的身上。
阿兰是沙家的福星。
这一点,沙金花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自从她的大姐夫方为策去了澳大利亚。凤凰集团便多了一个公司,名字叫“凤凰国际信息公司”,业务是往澳大利亚介绍移民、留学和劳务人员。这个公司便是阿兰建议成立的。当时,她挽着沙金花的手臂说:“咱们干嘛不利用大姐夫在澳大利亚这层关系,把业务扩大到海外去,赚点美元?”沙金花还处在懵懵懂懂之中,不知道怎么把业务扩大到海外去赚美元。阿兰就掰开来搓碎了给她讲,想到国外去开眼界、闯世界的傻狍子有的是,可他们不知道怎么出去,出去干啥,这不就是赚钱的机会吗?他们找不到门路,咱们给他找哇!让大姐夫出个担保书,他们交钱,咱们印点宣传材料,这事儿就成了。沙金花还是糊涂,最后把那云飞叫来听,阿兰只讲了一半那云飞便击掌称奇地说:“这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沙金花:“怎么会是无本万利呢?”
那云飞:“当然是无本万利啦!谁想移民、留学、出外打工,想不想了解情况?想!想不想报名?想!那好,拿钱来!信息也是商品呐!报名费收一百美元;材料,十美元;要翻译出来的,对不起再交十美元。想要在澳大利亚找保证人的,还得交钱,不过这回得交三百!”
沙金花:“这些保证啊、材料哇,你从哪整?”
那云飞:“你大姐夫方为策呀!他寄来一份咱们就可以复印它多少份了!”
阿兰:“对呀。那要不了几个钱。”
沙金花:“行吗?”
那云飞拍板说:“行!”
凤凰集团的凤凰国际信息公司很快便向工商局备案报批,打人一百万元注册资金,再抽逃出来,牌子一挂,雇上二十个礼仪学校的学生敲锣打鼓地满街散传单,第二天便有人来咬钩了。开始第一个月收入三千美元,以后几乎每个月都是以四一五千美元的速度递增。后来因为澳大利亚发生了骗取留学生学费的事件,前来咨询的人数才锐减下来。一年之后,门庭冷落车马稀。他们见好就收,歇了凤凰国际信息公司。但是,却实实在在地捞了二十八万美元!阿兰却什么也没要。她还拿着公司给她开的每月八百元人民币的月薪。不久,阿兰又为凤凰集团做出了一项重大贡献,气魄之大连那云飞都自叹弗如。那是由一条信息引起的。即将落成的金城最大的“海鲜批发城”要进行出售,阿兰立刻建议凤凰集团出资六十万美元把它买断。六十万呐,还是美元!拿出去胆儿都发颤!
阿兰说:“怕什么嘛,稳赚!”
沙金山:“怎么能保证稳赚呢?”
阿兰:“你们想啊。海鲜批发城在哪?在金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六十万美元买下来,转手再租出去,每平方米月租十二万,你们算算嘛,一个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海鲜批发城有六万平方米呀?年年可以提租百分之十。算一算,一个亿还要多呐!”
沙金花瞪大了眼睛:“真的呀?”
阿兰:“我骗你们干嘛?”
沙金花:“要回不了这么多租费,就糟了。”
沙金山:“那也拼了!”
阿兰:“不过,这件事得通过我老公来干。我们谁也不懂嘛。我老公就是搞物业管理的。”
于是,阿兰的老公赵家全就当上了凤凰集团的海鲜批发城物业管理中心的总管,年薪十二万元人民币。这便是沙家对阿兰的丰厚回报。这个回报使阿兰迅速脱贫。从那以后,她开始追回自己失去的当姑娘时的美好时光,将一切本该属于二十来岁甚至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们时髦的穿着打扮,一律披挂在自己年过三十五六的身材上。沙金山从美国回来,依旧让她掌管着凤凰集团的财务,她也就自视是沙家的管家婆,并且自做主张地以沙金山的名义捐资修庙、修公路、修小学,为沙家挣来了远近闻名的“乐善好施”的美名。
现在,到启用她去监管剧组财务的关键时刻了。
阿兰忙三亿四地赶回公司,听到那云飞让她下组当会计,代表公司全权监管《猴拳》剧组的财务的时候,十分兴奋。这个美差让公司里的其他人羡慕得眼珠发红。
那云飞:“怎么样,干不干?”
阿兰:“那有什么干不干的?剧组里的会计本该是我们公司派出的,钱是我们出的嘛!”
那云飞:“那好,你明天就下去。”
阿兰:“就这么去呀?池主任能听我的吗、总得拿个任命书啥的呀。”
那云飞:“全权委托书?”
阿兰:“对呀!”
就这样,阿兰顺理成章的拥有了控制《猴拳》剧组财经运作的全权。原本是解馋的“凤凰大肉包”这回变成了为阿兰送行的“三鲜包子大聚餐”。阿兰一高兴,吃了六个。当时她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吃六个,讨个“六六大顺”的吉利。不料这回的包子肉馅十分丰富,六个大肉包下肚之后害得她几乎在屋里遛达了一夜,当然不只是为了消化掉那些包子馅,更主要的是她的兴奋过度。
2.你们根本不信任我
吃完早饭,阿兰便上山了。
《猴拳》尚未开机。剧组的各部门都在忙着筹备自己那摊业务,采景的、练戏的、置景的……,都已经不亦乐乎了。椎独阿兰轻松得有些寂寞难耐,于是便开始了逛山。不料一逛便成了瘾。
这里是辽南最有名的大和尚山。名字不好听,景美。那景致可真是全国独一无二。这里的山,石头都闪闪发光,让人疑是银子;这里的树,繁花似锦,连绵不断,让人以为是人工培殖的花园。最有意思的是小巧玲珑的响水寺和观音阁。响水寺不大,门前的墙上探出一条龙头,喷吐着泉水,那泉水直泄丈余落进一只石蛙的嘴里,再喷溅而出,形成一道清溪顺着峡谷蜿蜒而去。拾级进入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小院,右侧是一个山洞,洞前石碑上刻着“响水洞”三个大字,洞前长着一棵百年老树,撅枝而滴水不断,进得洞去,只听见流水叮咚,却又深不可测,不知何处是尽头。院中并不见水,那水却从攀墙的龙头喷流而去;左侧紧贴山崖的是两间宝殿,里面供着送子观音,传说灵验得很。出了响水寺往前走大约三十米是犹若刀削的深谷,往下探头便令人眼晕。峡谷上面铺着天然的石桥,桥长不过十米,十分有趣。走在桥上,只觉得被峡谷的风包裹着,有股飘飘欲仙的刺激;过了桥前行不远向右拐便是名闻遐迩的观音阁了。阁本身并无多少出奇之处,倒是阁门前右侧的石壁光滑如镜,上面有贴壁的泉水泄下,成为华夏一大绝妙奇观的“观音镜”,站在它面前足可体验“对镜贴花黄”的感觉,那镜子清晰透亮而且巧夺天工,真是犹如进入仙界。
阿兰不只陶醉这里的环境,更被这里的传说迷恋。
传说,大和尚山的所在地原本是汪洋大海中的几座孤岛。大唐初年,太宗李世民亲率大军东征,当时他派遣薛仁贵分兵自陆路直抵鸭绿江边,枕戈待旦;他自己则率水军战船自今日的山海关老龙头出发东征。不料行船三日遇到十二级狂风,迫使他弃船登岸。他登岸的地方就是大和尚山现在这个地方。那时,这儿还只是光秃秃的小岛。问及岛民,无人知其名。李世民命大军分散在各岛驻扎,自己则四处巡游,但见这里美如仙山琼阁,石头似银镀,山果如珠巩,景致比他在长安的几处花园还要精美,真是喜爱有加,遂命名为“大和尚山”。当晚,他安歇下来忽做一梦,梦见东海龙王前来拜会他这位人间的真龙天子,说及此处谓曰乃是他的水下御花园的几处假山,他正准备五更之后水漫三岛将其收回海底。李世民顿时警醒。听听更声,已敲三更;观观天文,只见空中浓云蔽月,海涛呼啸着直扑海岸,拴在岸边的战船东倒西歪的在波涛巨浪中颠簸着,时刻有倾覆的危险。想起梦中东海龙王说的话,不禁焦虑万分,如果它真的要水漫三岛,勿说十万大军要葬身鱼腹,连此美景也不复人间,这可如何是好?正在他苦思瞑想不知如何才好之际,响起了四更。再看那风,刮得更猛,折断了他的杏黄大旗;再看那浪,掀得更狂,几乎吞去了半个岛子。情急之下,李世民立刻下令更夫不许再敲五更。再说那东海龙王,见自己后花园的假山上驻满了人间的兵蠹,刀枪棍棒的操练,吵得他终日不得安宁,恼怒之下决定收回假山。他托梦通报李世民之后便兴风作浪,只待五更梆声敲过便水漫三岛。谁知他等啊等啊,一直等了二百七十多年,大唐王朝再也没有打过五更,于是就放弃了收回的念头。久而久之,沧海桑田,时事变迁,三座岛子连成了一片,形成了如今的辽东半岛。
阿兰听得发呆:“真的呀?”
山民笑着对她说:“传说啦。不过,那大唐王朝自李世民起确实只打四更,整个唐代就从来也没打过五更。这可是真的。”
阿兰想,池田杏他们可真会挑地方,拍《猛男痴女》去了九华山,拍《猴拳》又到了大和尚山,真是哪好玩上哪,拍戏赚了钱不说还稍带着游山玩水。干影视真好,怪不得池主任那么大岁数了还愿意抛家舍业的到处颠簸呢,敢情干影视是游山玩水呀!自己活了快半辈子了,竟然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活法儿,真是太亏了!
天,开始燥热起来。
池田杏的心情也跟这燥热的天气一样,让人想喊想叫想骂想跳!阿兰这个小丫头子逛够了山,竟然让她看那云飞的手谕,什么“全权委托书”,说什么她要监管剧组的全部财务。她不但这么说,还真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儿,哪笔花销都像过堂似的审个底儿吊!池田杏当了这么多年制片主任,惟有会计听她的喝,啥时候让一个小会计核扒拉坚挡过?!这还不算,这个阿兰又把什么“制片生产管理条例”甩过来,让她“好好学习学习”。她不学习到罢,一学习就更加火冒三丈。那哪是什么‘管理条例”呀,简直是针对她的“罪状”罗列。瞧吧,什么“制片主任必服从公司的领导”啦;什么“必须在每部戏交片之后才能接下一部戏啦”;什么“制片主任必须进入制片的全过程”啦;什么“参加后期制作的人员酬金只能在片子审查通过之后签发”啦等等,等等!哪一条不等于说她?她给陈天雷当制片主任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条条框框。什么“加强管理”?纯粹是给我念紧箍咒,对我不信任!
正在她心里十五只猫爪子七上八下的乱挠的时候,爱新觉罗气急败坏地跑上楼来。他是被池田杏派回九华山,把《猛男痴女》剧组暂存的一批道具拉过来供《猴拳》使用的。几千公里风餐露宿,竟用一个星期就赶回来了,这精神和干劲真是没说的。她刚要表扬这个脸被晒得黝黑的副手一句,却被他的告急吓了一跳:“出什么事儿了,你慢点儿说。”
爱新觉罗气喘吁吁地:“我的老佛爷,你快下去看看吧。阿兰死活不让卸车。”
池田杏一怔:“为什么?”
“她说是清点物资。”
“她清点什么?”
“她说,我拉来的都是《猛男痴女》的道具,得进行登记,不能和《猴拳》的混在一块儿。还说什么这是两笔账。《猛男痴女》的账还没交,这批道具是公司的财产,《猴拳》要用,应当作价折扣。说什么这是财物管理规则。”
池田杏一听就火了:“走,带我去看看。”
他们来到宾馆的后院,只见阿兰正在指挥着一件件地往下搬着车轱辘、轿子、桌子、椅子等等道具,一边搬一边在本子上登记着。
池田杏喝道:“阿兰,你这是干什么?”
阿兰笑嘻嘻地:“池主任,你来了正好。我快忙不过来了。”
池田杏一扒拉:“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干?!”
阿兰这才看出她是在发火,便说:“没谁让我这么干,是我自己要清点的。两笔账不能混在一起,我是为了帮你搞清楚。”
池田杏:“我没请你帮我!”
阿兰:“那没关系嘛。”
池田杏:“你也大放肆了!”
阿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田杏:“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你不傻,你查吧,你能查明白吗?你懂这里边是怎么回事吗?你明白这对箱子原来是由什么改制的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清点这些破桌子烂椅子是假,你查我的账是真吗?!从打你到这个组来,你就像个特务!”
“你说谁?”
“你!”
“你,你也太过分了!”阿兰气得说不上话来,转身跑进屋里,要通了那云飞的电话,哭着嚎着的说她坚决不干了,请公司另派高就来。那云飞让她马上回公司述职。当天晚上,阿兰便乘高速公路客车赶回了金城。推开公司的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见公司全体员工在等她,心头一热,眼泪便刷地一下淌下来。
吴媚娘上前抱住她:“别哭别哭。阿兰,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尹君伊拉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
阿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在她赶回来之前,那云飞已经把情况讲给大家听了。阿兰的复述又增加了许多感情色彩,立刻像巨石投进池塘,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司马龙跳起来声称,再不收拾池田杏,戏一开机咱们就更管不住她了,并且提出来撤了她的制片主任。侯也夫则说池田杏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应当听听她的想法,最好不要把矛盾激化。江海涛没有料到池田杏会一闹再闹,觉得事情不解决,公司将永无宁日。这不,“树欲静而风不止”!两个星期闹了两次,真是平均七八天来一次,比毛主席他老人家讲的“阶级斗争七、八年来一次”还要频繁!
那云飞问:“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江海涛:“我们什么也没做错。”
司马龙马上附和道:“对。错的是她池田杏。”
侯也夫:“我们还是听听她的意见为好。”
江海涛:“老侯说的对。咱们最好听听她的意见。司马龙不是说这场斗争的本质是管理与反管理嘛?那么咱们就可以问问她,她希望咱们怎么管理?”
司马龙:“咱们干嘛要问她?!”
吴媚娘:“她根本就不想让咱们管。”
司马龙:“不想让管,那她就肯定有鬼!”
江海涛:“我说完你们再说好不好?不论我们对池田杏的意见多么大,我们也应当冷静。如果我们在听完她的意见之后,发觉我们有没有意识到的做错的地方,我们可以向她检讨;如果通过交流,发觉我们的确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应该对她进行批评,该坚持的我们还是要坚持。”
司马龙:“那她就更嚣张了!”
吴媚娘:“就是!”
那云飞:“我同意江老师的意见。那咱们明天一早出发,家里只留下梁雨和尹君伊,都上大和尚山剧组去!”
梁雨:“我也去。”
那云飞:“你去做什么?”
梁雨:“下剧组去锻炼啦。”
阿兰:“梁雨去了好,我就有个伴了。”
池田杏完全没有想到公司会这么兴师动众,几乎全部人马都拉到了大和尚山进行“现场办公”。当年她跟陈天雷干《武林传奇》系列剧的时候,总部最多只来三个领导到剧组看看;拍《猛男痴女》的时候,沙金山也只是带三个人到九华山视察。这个那云飞可真有气魄。看来,他们是要拿自己开刀,逼我就范。正好,老娘就跟他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事情挑到明处。她布置爱新觉罗,组织人分头把各组的组长安抚住,然后备几桌酒席。她要让全组的人看看,她对公司来的人是什么态度,而公司来的人对她又是什么态度。在她来说,以柔克刚是拿手好戏,更不用说对付远道奔波而来的一群疲惫的乌合之众了。
屋里很静,听得见窗外的鸟鸣。
环境的确很美,那云飞想。推开窗户便是一个很大很宽的阳台,站在阳台上伸手就能摘下那棵高大的樱桃树上的红樱桃。堵在近前的便是大和尚山的主峰了,有一股百丈泉飞泄而下,瀑声如雷,巍巍壮观。
现在屋里只有池田杏、那云飞、侯也夫、江海涛、吴媚娘和司马龙。谁也没有开口,而是等待着,等待什么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的摊牌。
池田杏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不能在你们的怀疑和监督下工作。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我明天甚至现在就可以交待工作。什么意思嘛?!还派来个会计,审查我的安排和运作。我把《猛男痴女》的道具拉来,是为了工作,为了给公司省几个钱!这也查我!你们查得清吗?我还没有结账啊!”
那云飞:“我们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加强管理。”
池田杏打断他的话:“全都是针对我来的!看看你们制订的制片生产管理条例吧,再明确也不过了。什么不做完后期就不能上下一部戏,不是指我指谁?”
江海涛:“任何政策应该说都是从实践中来的。制片管理制度是公司管理体系的章程,如果说是针对你制订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让你上戏呢?你的上部戏不是还没交账吗?”
池田杏:“你们不就是想要账吗?”
吴媚娘:“当然啦,这有什么错吗?”
池田杏白了她一眼:“没错?哼!根据你们对我的态度,我真不能交!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合作的态度。老实跟你们说,有些账是说不清楚的,因为你们不懂。”
那云飞:“我承认我不懂影视,可是我相信没有说不清楚的账。任何东西总有进账出账记录,不论它变成了什么,总该记得清清楚楚的。”
池田杏:“那不可能!”
司马龙一直没有吭声。出发的时候江海涛当着全公司的面剥夺了他的发言权,让他只听不说。不过江海涛说得很客气,也很策略:“司马龙千万不要吱声,因为你太好激动。咱们这次去就是摸清她的态度,没必要和她辩论。说老实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咱们公司已经花出去的三百多万有个着落,咱们不能不讲策略,并不是怕不怕她池田杏的问题。”这就让司马龙不好再说什么了。其实,他心里非常反感江海涛和侯也夫,认为他们俩个是在搞“绥靖政策”,这么下去不但堵住了自己控制凤凰影视公司的道路,而且还会搞垮这家他辛辛苦苦操办起来的公司。这段日子甭提他的心情有多烦了。那位同学逼他交待皮草行的账目问题,而且把“私了还是公了”的问题摆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能一项一项的、一条一条的去回忆,不说清楚不行。实际上他是能说清楚的,只是怎么说和想不想说的问题。池田杏自恃是沙金山的干妈,成了自己控制公司的最大障碍,眼下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于是便把那位同学对付他的办法“活学活用”过来,抖着那几张表格说:“怎么能说不清楚呢?我最近在办理一项移交工作,一条条的都要求写清来龙去脉,就看你想不想说清楚了。”
池田杏一下蹿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龙也从沙发上跳起来:“我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心里没鬼,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池田杏:“你心里才有鬼呐!”
司马龙:“我有什么鬼?”
池田杏:“趁着沙金山不在,你们搞的这一套是什么?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司马龙嘴不饶人:“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的是你!”
侯也夫一看,连忙把司马龙推出了门外。他得赶紧灭掉这个火种,否则两个火药桶爆破了,整个《猴拳》剧组都会炸锅,那就不可收拾了。关上门,他回过身来说:“老池,司马龙说的话并不代表公司。在这些人里边,只有那总代表公司。他是沙总任命的全权代表。你看,他有委托书。”
那云飞把委托书递了过去。
池田杏却连接也不接,更不用说看一眼了。她目中无人地说:“我心里很清楚,你们不就是要整我吗!哼,你们趁沙金山不在搞了这些小动作!跟你们说,我现在是谁的话也不听,就听沙金山的。账,我也只交给沙金山。”
那云飞一听,腾地一下来,狠狠地瞪了池田杏一眼,转身就走。
侯也夫紧跟着他走了出去。他实在不想把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也不想承担造成混乱的责任;再说,池田杏毕竟跟自己太熟了。凭心而论,司马龙做得实在的点过分。他前天还给池田杏打过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谈得十分投机,池田杏也表示过几天就把《猛男痴女》的账交出来。他之所以跟她那么热热乎乎的谈,目的也是如此。现在,让司马龙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屋里只剩下了江海涛和池田杏。
江海涛觉得很尴尬。他斟酌了半天才说:“池主任,你错了。”
池田杏质问道:“我错了?我错在哪?!”
江海涛:“从公司来讲,只是为了加强管理,没有想整你。”
池田杏:“你代表谁?你说了算吗?”
“我?……”江海涛真被她的问噎住了。自己说话还真不算数。可事情一下子僵成这样,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司马龙破坏了在公司里研究的整个战略部署和意图,原本是“倾听他回杏的意见”和“与她进行交流”的想法变成了针尖对麦芒,刀枪相对。他觉得池田杏太傻了,完全上了司马龙的当。这么不尊重那云飞,不是自己找着让那云飞跟司马龙嫖到一块儿去收拾你吗?
失败的情绪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云飞死活也不肯留下来吃池田杏别有用心预备下来的宴席,侯也夫和江海涛自然也不便留下。司马龙和吴媚娘已经提前坐高速公路客车回金城了。池田杏却带着微笑,得意地站在“奔驰”车门口欢送那云飞一行。
那云飞开着车,脸色铁青。
侯也夫的脸拉得老长,十分严重地说:“那总,你知不知道司马龙在剧组找了南国剑和几个制片组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说公司要换制片主任?”
江海涛一惊。
那云飞不知是嗔是怪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
侯也夫气愤地:“他这是干什么呀?这么下去,让池田杏知道了,剧组不是乱套了吗?我看他这才是别有用心响!”
那云飞没有吭声,只是发狠地按着汽车喇叭。
奔驰车拖着尖厉的喇叭声,以每小时一百八十迈的高速在公路上狂奔而去。
3.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美国的月亮真圆。当然,不仅是圆,还又大又亮。
其实,对于全世界来说月亮只有一个,这一点沙金山明白。但是,这一个月亮在美国看和在中国看还真的不一样。不只是在中国,到其他国家,比如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印度也是如此。开始他不明其由,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空气的缘故。在中国,空气污染得真够可以的了,据说全世界污染最厉害的五十个城市里中国就占了三十个,其中就有北京。岂止是北京,甚至在金城这样一个“森林城”里,每到刮七八级大风的时候也是漫天黄沙,风和日丽的时候那如过江之鲫的汽车排出的废气便使整座城市笼罩在蓝色烟雾中,令人感到窒息。自然举头望明月的时候那月亮便不大也不亮更不圆了。
沙金山回到阔别一年多的美国,却无心赏月了。
此刻,他躺在自己那座豪华的别墅里最舒适的水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一年之后回来,别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被他常年雇佣的两个黑仆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对此,他特意甩给每个人三百美元的红包。过去,每次回到自己的家里,总会召那个叫麦克尔的漂亮黑仆跟自己度过几个晚上,而让百根到红灯区去狂浪。这次百根照样去了红灯区,他却没叫麦克尔来。沙金山独自躺地水床上彻夜难眠。他无法安眠了。这次回来竟然毫无所获。在美国收取“人间蒸发”货款的朱利斯·戴维突然被人乱枪打死,而且就是在他到达洛杉矶的当天!不用说,那应当属于沙金山收取的三百万美金也跟着朱利斯的死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敢在洛杉矶停留,当天下午买了飞往纽约的机票。美国的媒体动作之快他早有耳闻,然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对此并没有感受。这次,他却处处如惊弓之鸟。刚到纽约,一下飞机,他便在机场出港厅的大屏幕上看到正在播出洛杉矶血案的现场画面和电视台现场采访的解说,英语,他一句也听不懂,频频闪烁的灯光下出现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却是朱利斯的,一群美国警察在设置路障,进行现场勘测。到了别墅,麦克尔立刻打开了华语电视,为他送上来华文报纸《世界报道》。偏偏,报纸上报导的便是上午刚刚发生的落杉机血案,图文并茂。
播音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口齿还算伶俐地介绍着案情的最新进展:“……根据目击者提供的证言,发生在洛杉矶的血案是两伙黑社会势力械斗引起的。据警方分析,此案涉及中国大陆的一个从事偷渡人口的蛇头集团。被害人朱利斯·戴维与该蛇头集团的头目有着密切的业务往来。案发后,曾有一位声称对此案负责的组织‘除奸团’的人打电话给警方,说该蛇头集团近日将有人从中国来与朱利斯·戴维接头,收取偷渡人口的赃款。警方正在秘密布网,进行监控。”
沙金山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看来,朱利斯搞“人间蒸发”的勾当在美国终于被查觉。不过,是在与其他人发生械斗时被打死才引起美国警方注意,又因为他的仇敌方向警察告密才引起警方深入调查的。
“除奸团”是伙什么人?朱利斯怎么会与他们发生械斗呢?
电视播音员不见了,屏幕上出现了警官、行人和有关朱利斯的各种档案材料,甚至还出现了沙金山打工的那家名叫“望乡”的中国餐馆,连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在这个店里打过工的白人、黑人、棕种人都眉飞色舞地出现在电视里了。美国的记者真是无缝不钻的蛆,抓住一点缝隙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插杠子,连别带撬地抠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信息,就是鸡毛蒜皮也不放过,全部都提供给自己的观众和读者。新闻都搞到了这种地步,真让你无处可藏、无处可躲。沙金山无心再看了,可又不敢关掉电视,生怕里面会播出自己的照片或档案,越怕越是怕漏看了什么。那个播音员的声音真让他心惊肉跳:“……经过本台前方记者的周密调查,这位朱利斯·戴维先生在洛杉矶以经营中国餐饮做掩护,从事人口偷渡的买卖已经长达八、九年之久。餐馆的打工人员都不知其详,有人说从来就不知道这是一家洗钱的餐馆。有人提供了比较有价值的情报,说以前在这个餐馆里打工的几个中国人可能知道内情,因为他们跟朱利斯·戴维先生过往甚密,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出去。不过那几个中国人在一年前已经回国了。警方正在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与中国警方取得联系。”
沙金山只觉得心都在发抖。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谁?!”
“先生,是我。麦克尔。”
“进来。”
麦克尔轻轻地推开门:“先生,席玉明先生前来拜会您。”
沙金辉忙说:“快,快请他进来。不,我马上下去。”
席王明是沙金山落脚美国后第一位大恩人。虽然岁数并不比他大多少,沙金山却时时在没人的时候管他叫一声“爹”。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沙金山和席王明才说得清。
“爹,你怎么来了?”
“傻小子,我一看电视就猜你肯定从大陆回来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席玉明搂着他坐进沙发里:“怎么”样,害怕了?”
沙金山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席王明一摆手:“嗨!怕它个屌!美国就是他妈的这种地方,屁大点事儿也能大吵大嚷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用不了一天,新刺激一出来,那个朱利斯·戴维的事就没人答理了。”
几句话便使沙金山那颗狂跳的心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也就仅仅享受了两分钟,席王明便从他的皮包里抽出长长的一条传真纸来,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足有三十米长:“给你。”
“啥?”
“你的电传,国内来的。他妈的,两头着火。你小子在大陆也开着一家洗钱公司吧?怎么,干的好像还是好来坞式的买卖?真有你的!不干则已,一鸣惊人。不过,听到电传机响,把老子的美梦也惊醒了。他们也不看看时间,大陆上午十点,正好是咱们这儿的半夜三点!”席玉明把电传纸递给他,说:“你自个儿看吧。你好像被个什么娘们儿涮了!”
沙金山赶紧看起来。
电传是那云飞发来的,题目的《紧急通报》。他妈的,刚离开就紧急,什么大不了的事?!沙金山刚看了两行就知道后院真的着火了。这份电传把他离开金城之后池田杏的三次大闹逐一进行了通报,特别强调“公司已经对池田杏完全失控”,询问沙金山如何处理并且提出了几种可供选择的解决措施。沙金山把这份长篇电传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席玉明:“哎,怎么不吭声了?”
沙金山把电传纸递给他。
席玉明:“我看过了。”
沙金山:“你怎么看这件事?”
席王明:“要是按电传说的,那个叫池田杏的娘们儿可够他妈的不是东西了。这种玩艺儿都他妈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要我早就开了她!哎,我说的可有个前提,得是这上边说的都是真的,给你发传真的人是谁?”
沙金山:“怎么说呢?算是我的姐夫吧!”
席王明:“这是什么话,是姐夫就是姐夫,还什么算不算的!你小子对他保准不满意。这你就太较真了。你满不满意算啥?你姐满意就行!姐夫给小舅子发这种事关你的公司大计的传真,不会唬你吧?我看那叫什么池田杏的娘们儿纯粹是个他妈的王八蛋!这种货留着准坏事儿!”
沙金山心里乱透了。本来,池田杏扔下《猛男痴女》四十多天不做后期就够让他恼火的了,竟然还逼着要钱,至今不交账不说,居然还讲账里许多事情说不清楚。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认了这么个“干妈”?认她做干妈原本是为了保住自己资金的权宜之计,却不料被她池田杏将计就计地控制了自己的资金。这个他妈的娘们儿的确够十恶不赦的了!如果不开出去,恐怕往后凶多吉少。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国际长途的区号,刚要继续拨那云飞的手机号,突然又放下了电话。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哇!自己走的时候曾经交待那云飞,注意司马龙和吴媚娘的动向,这份电传里怎么一句也没提到他们,反倒说“我们认为”,这里的“我们”都有谁?沙金山扯过电传纸来认真地看着,终于发现“我们”里包括司马龙和吴媚娘,也包括侯也夫和江海涛。是不是那云飞被司马龙操纵了?司马龙那家伙可是一个擅长顺竿爬、拍马屁的人,整天围着你胡吹海聊,就是不干正事。沙金山想了一下,自从他蹿掇自己把“菩提影视公司”从陈天雷的手里夺过来,在凤凰影视公司里他干什么了?真是啥也没干。糟糕,经过他的手往程正伟的华夏电影制片厂寄去过八十万块人民币!这小子不会从中做什么手脚吧?!沙金山真后悔自己在这件事上不但没有听江海涛的劝阻,反倒瞒着公司里的任何人,让司马龙偷偷运作《叶落归根》这部戏。哎,对了!怎么电传里一个字儿也没提这个戏的进展情况呢?自己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那云飞,告诉他公司还有这么一部戏呀!看来,公司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真的乱了套。那云飞空有嘴皮子,根本不懂怎么管理一个公司。沙家要败怕就是败在这个霸占了自己四表姐的人手上。
水床将他的身子托浮着,舒服极了。
可是,沙金山却觉得浑身燥热,无法安眠,只好走到浴室里,将自己泡在四周喷射着水流、按摩着全身穴位的红木澡盆。这个澡盆是他的依恋所在,在里边几乎可以同时坐六个人洗浴,但是他只让四个人进来过,一个是席玉明,一个是百根,再一个是那个已经到天国去的朱利斯·戴维,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忠实得象狗一样的黑仆麦克尔了。泡在澡盆里,他依然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被“除奸团”打死的朱利斯,被那云飞控告的池田杏,再也无法得到的三百万美元“人间蒸发”货款,差不多要烂在池田杏手里的账目,电视播音员那张好像刀子一般的嘴,司马龙摇着尾巴似的谗媚,接二连三地在他的脑子里出现,赶都赶不走。
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他睡得好沉好沉,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澡盆里爬到了水床上。
百根惊喜地:“天呐,你还醒了?!吓死人啦!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吗?三天!要不是我赶回来,你得淹死在澡盆里!”
沙金山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进过澡盆的事了。
百根拉开冰箱,取出一箱百事可乐往沙发上一倒,两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说:“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朱利斯也够他妈的不是东西了。你猜是谁把他杀死的?”
沙金山:“谁?”
百根:“就是上一批蒸发来的货。朱利斯也太他妈的黑了,跟咱们那边讲的是一人收三万美元,跟过来人要他妈的六万!里外里他吞他妈的一半2这帮人交不出来,他就把人家挨个卖了。把人逼急眼了,一刀捅了他。该!这个鸡巴玩意儿,命里该死!”
沙金山:“他该死,咱们该得的钱也没了!”
百根:“这点钱你没了还觉得冤呐?我打听了,咱们冤的地方多着呐!还记得我切了手你付了医疗费,他后来把咱们花的医疗费都给咱们的事不?没忘吧?他过后把你的医疗保险金全领走了,给你多少,一万二对吧?我记得我这根手指头连缝针带植皮也就花了这么多。他领走的医疗保险金是他妈的十五万!我这根手指头值他妈的十五万呐,美金!”
沙金山吃了一惊:“真的?!”
百根“我骗你干吗?”
沙金山咬了咬牙:“妈的!”
百根:“还有呐!咱们净他妈的当大头了!过后你画了个切菜机的图,是吧?他不把它做成了切菜机吗?他奖励你一万美元。当时把咱们乐得都他妈的找不着北了,不是还跟他喝了鸡血洒,成了拜把子兄弟了吗?我打听了,他拿你画的图去申请了美国专利,后来他又向全美国推销。光他妈的专利费他就捞了一千五百万美元,他奖给你的连他妈的这个数的零头都不够。你说那会儿咱们他妈的傻不傻呀?!”
沙金山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真的?!”
百根:“这个王八蛋,真够黑的了!”
沙金山:“听起来,像他妈的神话!”
百根:“更神的还有呐!你猜表姐咋干起人间蒸发的?你做梦都想不到,是朱利斯勾引的!”
沙金山又吃一惊:“什么什么?”
百根:“朱利斯多有心计呀!他从四姐的来信上抄下了她的地址,去了趟中国!还记得不,有一回他说他要出去旅游,把餐馆交给你管,当时咱们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觉得人家真把咱们当哥们儿。那两个月,咱们把餐馆管得挣了多少钱呐!他跑到哪旅游去了?中国!专门到金城去找你四表姐,教她怎么当蛇头,怎么搞人间蒸发。回来,就带咱们去接货,还记得吧?咱们头一回去接货,去的是欲望大街三十四号!”
沙金山点点头。
百根:“那是表姐送来的头一批货。”
沙金山:“表姐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呀。”
百根:“这事能说吗?这事还用说吗?”
沙金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妈的!”
百根:“朱利斯这家伙真是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浓了!”
沙金山:“你从哪知道得这么多?”
百根:“你别忘了,这是美国。在美国这个地方,才真他妈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呢!你以为我上红灯区泡那帮洋妞去了?我哪有那个心呐!咱们一下飞机,朱利斯就让人给剥了,三百万也跟着泡汤了,我还能有心思收拾他妈的美国娘们儿?我把票子一甩,三拐弯两拐弯的就把美国联邦调查局的那点底儿全调出来了。”
沙金山:“花多少?”
百根:“不多,三万。”
能知道这么多,花三万真的不算多。啥叫花钱买个明白?这就是!沙金山想,自己到美国来,翻跟头折把式地奋斗了这么多年,洋房有了,汽车有了,存折有了,可是人格却他妈的没了,让朱利斯涮得跟个什么似的,自己竟然还把他当哥们儿、当恩人。自己真是傻到了家,笨到了顶。美国梦,什么玩意儿?!他咬紧牙关,几乎听得见那咯嘣咯嘣的响声。他想哭,想喊,想骂。他妈的,美国!他妈的,朱利斯!他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