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丽丽作为勇斗歹徒、见义勇为的英雄被送进省内最高级的医院治伤。
其实,她的伤原本不重。但,为了怕同与她打斗的歹徒一同进派出所去,她担心那里会有马二菊领的追捕队在等着她。她还担心说不定她被请进派出所的时候,恰好遇上派出所收到女子监狱发来的通缉令,也还担心好心的民警讯问她工作单位、家庭住址时,漏了馅,出了麻烦。若那样,连女儿没有看上一眼就被再押送回监狱去,岂不是白白逃跑了这一次?
自从街头打斗,被派出所民警围住,她就一刻不停地思忖着脱身的计策。她知道自己是个逃犯,无论如何在警察手里也是危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事情败露,将悔之晚矣。
由于胳膊与肩头都受了点伤,她被送到这座医院里。从去医院的路上迈出第一步,她就想死活不能离开医院。如果不能住院,那么接下来将是被民警带到派出所去履行法律手续,诸如打证言材料,陈述打斗经过等等。法律程序对于一个惯犯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得就像身上的衣服有几颗纽扣,穿衣时先扣哪一个后扣哪一个。然而,她又退一步往美好处想一想:当了英雄一出名,或者讨厌的记者拍照片,拍电视,张扬出去不就等于告诉女子监狱或者追捕队自己就在这里吗?即使弄假成真也只能蒙骗一时,那个被她当作自己女儿严厉教育,甚至动手打了的小女孩儿,会不当着民警的面揭穿自己是伪装的犯罪分子吗?
而医院,总比派出所安全些,躲过警察的目光,总比在派出所逃跑方便些。因此,当她被搀扶到急救室之后,还未等医生为她确诊,她便装得神志恍忽、昏迷、呕吐、脖颈硬硬的发直。装病对于一个监押很久的犯人来说是不大容易出破绽的。
尽管她没有脑外伤,但医生考虑她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况区还是一位可敬的女子,便把她收留住院了。
诊断书上写着:观察治疗。天知道她胡乱编造的名字,被医生写到病历卡上。
医院的病房里好静啊,她从打被搀扶进来躺到这张床上,就没有再翻过身,就没有再睁过眼。她怕万一遇上熟人认出她来,她更怕自己说话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间独有她自己的观察室。她想等护理她的民警一离开,再想办法逃走。但逃到什么地方去?肯定还要回到江边矗立起的那片新楼区里再去找女儿。她相信女儿就住在江边那片乳白色的楼里……
她很快就睡去了。一是因为逃跑后不停奔波与惊恐,过于疲乏,二是因她从来也没有在这么安静、这么清洁又这么舒适的床上躺过。她睡前还一直思考着女儿现在是不是百分之百就在那片楼里住?如果不是住在那里,那么,她被那个她曾厌恶地抛弃过的丈夫领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女儿牵着她的心!
她有后娘了吗?
后娘的狠毒,她能猜得出,但愿倩倩别落到后娘的手里,也但愿在马路上相逢的那个小女扒窃不是女儿。一想到那个跟她接触了半天加上一个半宿又落到警察手里的小女孩儿,她又感到很内疚,后悔。一旦那女孩被拘留,被判刑,全都是因为她挑起来的事端才招惹来民警。
如果,她不在空楼里面教训小女孩儿呢?
如果,她不拼命地追出建筑工地同那几个歹徒打得天翻地覆,行人止步,车辆受阻,能惊动警察吗?
她恨警察,一旦落入警察手里便身不由己。被囚禁得与世隔绝的滋味,她受不了。尽管监狱里的女管教们相比之下比派出所、刑警队的警察待自己态度好些,但她们丝毫也不同情自己,只是为了稳住自己老老实实服刑罢了。她想,最可恨最不留情面的是刑警队的警察。她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被警察捉住,审问了二天二夜把她刨根问底审个蒙头转向的情景。不久,她就被宣判了……
但愿那女孩儿别落到警察手里,可别遭到像自己一样的宣判。
她睡去了,这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根本不晓得,也不可能晓得。
派出所的审讯,在午夜进行。那几个被民警用摩托车拉来的歹徒全部贴墙站着,小女孩被拉到另外一间办公室里接受审讯。她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双腿紧紧地并着,双手撂在膝盖上。审讯到了最后阶段。
民警问:“齐小莉,这是第几次掉脚了?”
原来,小扒窃的真实名字叫齐小莉,她是这座城市里几进几出的较有名气的扒窃犯。
齐小莉抬起头喃喃地说:“算这次,是第三次。”
“为什么打架?”民警又问。
齐小莉不愧是老惯犯了,她不仅有应付审讯的经验,还有一套善于打官司,善于强词夺理的狡辩。她说:“我们没有打架,就是因为在我藏身的窝子里突然住进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敢说她是个逃犯。”
“胡说八道!”民警一拍桌子,怒指着她:“你不要诬陷好人。”
“嘿嘿,”齐小莉陡然两声冷笑,说:“她会是好人?好人会有家不回像我们一样蹲建筑工地的空楼里?”
一句话,使正在审讯的民警愕然一愣,是的,刚才审讯时问齐小莉与那个救她的女人因为什么打架,怎样相识时,齐小莉已经供述过了。
“真的!”齐小莉再一次肯定说,“她穿的裤子是灰色的布裤,就是劳改队才有的那种服装,样子也对,又肥又大的筒裤……”
坏了,民警如梦初醒,最初的审讯只是详细问过打架经过以及那位不相识女子的见义勇为过程。如此说来,向局里派人连夜送去的为“见义勇为女英雄王丽珠(胡丽丽随便编造的假名)请功,并速邀记者到医院采访”的报告,大错特错,满拧。
小女孩齐小莉抖了抖铐子,撇着嘴愤愤不平地说:“凭啥给我戴铐子,我应该立功。”她喊了起来。
民警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指着她说:“你也不是好人,你有扒窃罪!”
“那是以前,我被教养过了,从打解教回来就再也没有干过。”
“你强词夺理!”
“你好坏人不分!”
“你嚷什么?”
“你办案不公平!”
“你……”民警气得无言以对。一则,齐小莉此次除参予街头打架外,派出所并没有掌握她新的案情。二则,把一个解教的女子铐起来,把一个真正的逃犯送到医院里并且又向上级报告,又向新闻单位发邀请,不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而且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将会被公安界同行们笑掉大牙的,也将会被群众指责漫骂的。
小女孩齐小莉得理不让人,越吵越厉害。民警越是镇乎她压服她,她越是吵越是不服。
无奈,民警把她关在里间办公室里,他亲自到派出所长办公室来澄清事实……
“什么?”所长听了这位民警的叙述之后大惊,简直要开口骂他,“你,你这个笨蛋!知道吗?向局里送材料,向新闻单位发邀请信的人半小时前已经骑摩托车出发了啊!”
所长气得两手发抖,大概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便是很难驯服的犯人,相信也不会把他气得如此这般的。
“一切都完了,咋办啊?”民警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
“只好打电话了。”所长伸出发抖的手拨着电话。
正这时,追捕女逃犯的马二菊和邱莹、张薇薇身着便装到了。她们是在市局办公室得知这一消息的。
当时,作为工作上的联系,追捕队应当得到市局的支持,诸如发通缉令,影印逃犯照片,派当地干警设网阻截,道路设卡,查旅店,查招待所,控制逃犯可能隐身的地区和范围……
派出所送去的报告上说:有一位见义勇为的中年女子,大胆、正义,会两下子拳脚,敢于同歹徒街头械斗。事情发生过后,又不肯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以及真实姓名……这一段话,使颇有心计的邱莹立即想到了胡丽丽。尤其她是为保护被歹徒纠缠的小女孩挺身而出的,这就更使邱莹心里生疑。因为在监狱尚没翻建时,胡丽丽就跟她说过她最近一二年来的思想情况,尤其想念女儿……
“走!我们去看看她。”马二菊听完邱莹在市局办公室对派出所报来的材料分析后,也觉得这位见义勇为的女子可疑,并且很像胡丽丽。但她又有些犹豫,尽管已经决心去看看那个不肯披露姓名的女人,然而她担心出现误会,尤其人家派出所是把这个女人当作英雄来汇报的。她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说:“记住,我们先不找那个住院的女人,先到派出所去问一下,得到他们允许后,我们再去不迟,估计如果是胡丽丽也不会连夜逃出医院的,因为她正在侥幸自己终于有了藏身的地方……”
于是,她们便搭车来到了派出所。
果然如此,派出所的民警在审讯小女孩时也对这位英雄女子产生了疑问。既如此,派出所的所长就赶快同前来追捕的马二菊、邱莹、张薇薇一并前往医院。她们是为追捕而来,到了那里是英雄是逃犯一看便知。
想不到,派出所所长领着她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胡丽丽早已不见,她的床上还铺展着她刚躺过的被子。
人们愕然,去问值班的护士:“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护士说:“一刻钟以前,来一个身材很高的细长个子的男人,说他是她的丈夫。她有一天没吃东西了,他要把她用车拉回家里去,吃些东西再送回来……”
马二菊心里一沉:想不到逃犯失踪得这样快。如此迹象表明,那个所谓的见义勇为英雄定是胡丽丽无疑,否则,换成另外一个人是不会半夜里在医院不辞而别的。但是她此刻又逃到了什么地方?莫非真会是她的丈夫来接她?或者她进了城找到了丈夫之后再出来找女儿时才遇上这场流氓打斗?但是,接她出走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她的丈夫?
据对胡丽丽案和家庭都较熟悉的管教邱莹提供,胡丽丽的丈夫不会开车,那个高个子男人很可能就是第一次引诱胡丽丽犯了群奸群宿罪的老简,也是在本市开出租车的。
马二菊听完邱莹的判断,又赶到刚刚被送到拘留所里的小女孩齐小莉那里,较详细地讯问了她遇见胡丽丽的经过以及胡丽丽入城后的穿着打扮,体貌特征,包括语言手势……
追捕分两个方向进行:
马二菊同派出所的民警去市局找开出租的老简的户口卡,查清住址的同时传讯老简,令他交待清楚从几点到几点——就是胡丽丽失踪的时间,他开车拉的什么人?把车开到什么地方去了?谁能证实老简所说全是实话。
第二个方向是,迅速到胡丽丽家里,去找她的丈夫和女儿,问她到底回过家没有?
经查证,胡丽丽的丈夫不在本所管区,因此对胡丽丽本人是否在押,他们不知道。
“到江湾派出所吧?”派出所长很快与市局户籍卡片室值夜班的同志查到了胡丽丽丈夫阎大奎的住址。
马二菊与邱莹、张薇薇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但整个城市被大雾弥漫着。大街上不断地有车辆来往,不断地有小贩子们推着各类货车走过的各种声音。
看来,逃犯白天是很难露面的,尽管如此,她们还是要在这三百八十万人口的哈尔滨市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