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2)-危险的移动

金超把话筒移开,紧张地思索。他看到阴霾的天空露出明亮的阳光。

“柏林,你说的对着哩,”金超用家乡话说,“这的确是大事。虽然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或不走不牵扯多么复杂的问题,但是,这毕竟是件大事。”

“我知道,我连这也不知道吗?”

“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考虑。”

“我知道,我知道。”

“根据你的了解,如果我去了咱地区,行署怎样安排我的工作?”

张柏林对金超的问题不感到意外,说:“我现在还没得到明确的说法,但是我听到了议论。你想,你现在是副厅级,相当于副专员的级别……由于编制和现有权力机构结构上的原因,我估计平行使用的可能性不大,我想我们也不要这样想。那么,会怎样使用你哩?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在县级岗位使用,县长或县委书记。……金超,你听我说一句话,上次我在北京跟你说过,别过于看重级别那种东西。你副厅级管二百多号人,在咱这里,一个县级管多少?我是跟你说过的。所以你要看含金量……”

吴凯来叫金超,金超摆摆手,示意再等一会儿,吴凯就到一楼司机班房子里等去了。

“是这啊,柏林。”金超说,“这事你容我想一想……”

张柏林急了:“可是牛鸿运县长让我今天给他回话呢!他要向柴进贤副专员汇报……你看,是不是让牛鸿运县长亲自给你打一个电话呀?”

“别别别,柏林,你容我想一想……”金超想了一下,“你看这样好不好?晚上,晚上十点钟以前,我一定告诉你,最后的决定性的意见。”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好!好好好!”

“柏林,”金超动情地说,“谢谢你,这事我真的要谢谢你……”

“咱们兄弟间不说这个。你知道吗?我盼着你回来……你想一下,你要是回到咱崤阳县来当县委书记,和咱牛县长搭成班子,会是多好的局面……哎,我跟你说啊,咱们崤阳县将来可是不得了,你大概听说了,洛泉地区发现了一块储藏上亿吨的大煤田,崔家沟煤矿和峒灿山煤矿都是这块大煤田的一部分。这个煤田的管辖权虽然在洛泉地区行署,但是县上总还是有油水可捞的———至少可以解决相当一些农民的就业问题嘛!你知道吗?最近咱崤阳县城突然出现了很多戴安全帽的美国鬼子,说是和行署已经基本上达成了合作开发协议,这里很快就要天翻地覆了……牛鸿运县长跟他们照了很多像,整天忙得和鬼追的一样。你知道咱牛鸿运县长,没多少文化,太专业的问题,他是没办法跟人家对话的……所以我越想越觉得党中央决定开发大西北,鼓励大胆引进人才,的确英明伟大……”

金超笑了。

金超站立了五分钟,让自己确认内心做出的选择。他拨通了吴运韬的手机。

“吴主任,我是金超。”

“啊!你在哪儿?”

“我在办公室。吴主任,我想见见你……”

吴运韬说:“行行行。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你看我到你那儿去还是你到我家里来?”

金超想了一下,说:“我到你家去吧。”

“那好。我可能用不了十分钟就到家了,你来吧!”

路上堵车,金超赶到吴运韬家里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钟,吴运韬的儿子吴宁来开的门,吴宁现在已经是某部机要秘书,脸上有了成熟男人的练达。吴运韬密切观察金超,猜想他会说什么。吴运韬把金超让到书房里,关上了房门。金超坐在褐色的皮面沙发上,搓搓手,笑着说:“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您说了……”

他详细说到了最近发生的情况。

吴运韬沉稳地看着金超,脑子里急遽地判断着这件事在不同部位会引起怎样的反响。结果,就像他当时认定把金超从常务副主任位置拿下来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反响一样,现在他也认定,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反响。相反,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如果金超在他的视野之内,金超就是一个问题———就像他的妻子马铃所说:“这回把小伙子做得太过了,你早晚应当给人家一个补偿……”现在,金超选择了淡出,对于他来说,正好是一个解脱。

所以,吴运韬表情沉重地说:“归根结底……是我没把你的事情办好……”

“吴主任,你千万不要这样说,”金超把话说得很诚恳———他现在已经能够在内心不诚恳的时候把话说得很诚恳。“我的这个决定跟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你了解我们家的情况,老实巴交的一户农民,没有任何遮挡,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在北京,对于我来说当然不错,但是,我给了生我养我的父母亲什么好处了?什么好处也没给,他们在村子里照样让人欺负,照样弓着身子和人说话。我那个弟弟,为了让我考上大学才辍学的,现在在一家小煤窑里掏煤,没死没活干一天挣三十块钱……你知道吗?我怕呀,我真的害怕哪一天听到瓦斯爆炸之类的消息……在北京这么多年,我得了你不少照顾,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到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忘了这个……”

吴运韬不让他说下去,说:“别,金超,不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