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可以无视,不能无视人的尊严(1)-危险的移动

人总是在某种条件下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意志力都是受到约束的,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身居高位的权力所有者经常感叹“高处不胜寒”的原因。然而这只是相对的一种情况。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对于老是捣乱的张三没有办法,说:“我不能治他,我咋治他?一是他是我的远房亲戚,论辈份我还叫他叔哩;二是我治了他,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不好看……”“毬!”公社党委书记说,“如果连一个烂�张三你也治不了,你还当啥党支部书记哩当?你算毬了!某某某,明儿你去把狗日的张三捆到公社来,我倒要看他是个啥材体!”第二天张三被民兵小分队捆来了,这没有什么问题,或打或骂,都不在话下,公社党委书记的意志在庄稼人的身上是一种绝对力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约束它。但是对那个党支部书记就不同了,县上的组织部门会问:你为啥撤了他?公社书记可以说这人一满不行,搞女人哩,村上的女人都让狗日的拾掇了……组织部门又说:你那里的党支部书记咋都是个这?你不是已经为这撤了三个党支部书记了么?公社党委书记就想:真的,咋都是个这?算毬了,这个就甭撤了,那个党支部书记的位置就保住了,虽然很侥幸,终归没有落得党委书记说的那个下场啊。这说明有一种东西在党委书记的脑袋里发生了作用,用文人的话说,就是:有一种东西约束了他的意志力。

这种东西长时间以来一直约束着吴运韬。现在不一样了。随着邱小康对吴运韬的赏识程度的增加,吴运韬获得了空前的力量支撑。他和梁峥嵘之间达成了某种平衡,双方都很谨慎,都非常小心地不触及对方敏感部位。在各自的工作领域也是一样。

吴运韬无法把苏北作为心腹,既有他的原因也有苏北的原因。他的原因在于始终认为苏北不像金超和师林平———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人骨子里那种桀骜不驯的个性,是无法真正成为金超的。苏北的原因某种程度同时也是吴运韬的原因,作为一个吴运韬的下属,他太特立独行,吴运韬从苏北的言谈中感觉不到真正的尊重与服从,就像金超那样。还有,当初是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把副主任的职务给苏北的,这件事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吴运韬的心头,就像曾经被什么人强迫着做了一件极为悔恨的事情一样。就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渴望,一种报复的渴望。

如果以前的那个吴运韬是村党支部书记的话,那么现在的吴运韬就是可以随意处置张三的那个公社党委书记了。

这时候,苏北犯了一个错误,在别人都如愿以偿找到安全活法的时候,做了理念的牺牲品———不合时宜地对吴运韬述说了他的忧虑:现在这个班子在员工中的威信每况愈下,原来处于蜇伏状态的种种欲望正在抬头,并且已经在一些掌握权力的部门领导中成为一种合法见解,几宗显而易见的贪污行为没有被遏止……他完全不知道,吴运韬不需要听到这些。

吴运韬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一个单位必须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他深刻汲取了夏乃尊和徐罘的教训,绝不触动会在外界产生消极影响的事情。金超曾经试图解决苏北提到的问题,被吴运韬制止了,吴运韬让金超宽容。

永远把吴运韬看作自己的师长的金超,很聪明地弄懂了他的意思,书呆子苏北没有弄懂。这个人似乎弄不懂这样的事情。

“谁?什么事情?”吴运韬问。

苏北详细地谈了他了解到的情况。

吴运韬不怀疑苏北说到的情况,他在想,如果这些事情传到Z部,会给他的政治谋求带来什么影响?

他沉吟良久———这是公社党支部书记对张三的沉吟。

最后,就像以往苏北谈这类问题时一样,吴运韬什么也不说,就结束了谈话。

就在苏北尴尬地走出吴运韬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吴运韬从后面叫住了他,他又走回到吴运韬面前。

吴运韬望着他的眼睛,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这个人说话太直。刚才那些事,不要再说了,没有被证实的事情,不要再说。还有,你是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领导,你有责任和义务为东方的名誉负责。一个人在一个环境里,总还是需要别人帮助。水至清则无鱼,你懂得这个道理。”

苏北怔怔地看着吴运韬,吴运韬的眼睛里闪动着坚毅的不退缩的光亮,这说明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样说的。巨大的失望又一次涌上苏北的心头,他突然想到博士生的话,也就松弛下来,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苏北又一次感受到和吴运韬无法沟通、无法接近的痛苦。

吴运韬则烦躁地看着这个多事的人的背影,强烈地想做一些什么。

…………

吴运韬当天就找金超,在他的办公室里谈了很久,谈的都是苏北说到的事情———他必须让金超把事情控制在安全范围以内,苏北的事情以后再说。

“苏北这个人很有才华,”一个星期以后,吴运韬对廖济舟推心置腹地说,“但是他太书生气,性格太直犟……”他说了一些金超曾经抱怨过的事情,“你看,有这样一些因素,金超很难开展工作……”

廖济舟看着吴运韬。虽然他和苏北没有什么接触,但苏北在他心里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稳重沉着的人会是这个样子吗?一个能够闷在家里八个月时间写出《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的人,会是这个样子的吗?苏北不是到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才担任领导职务的,一个在K省出版界长期从事领导工作的人,会是这个样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