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部党组对十一个下属单位的领导班子都做了调整。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副主任吴运韬在这次调整中从第五把手升为第二把手。夏乃尊得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调到Z部机关做巡视员去了———实际上仅挂个空名,可以上班,也可以不上班,这就意味着此人将从政治舞台上消失。夏乃尊对此并不在意,他很感谢组织上对他的安排:比照其它单位对类似问题的处理,夏乃尊是幸运的,这实际上对他是一种保护。
尽管李天佐到Z部去了好几趟,说夏乃尊应当得到更严厉的惩处,但是他没有改变结果。
廖济舟明确告诉他:“关于这件事,党组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上级认为党组的决定有问题,上级会来纠正。”也就是说,李天佐作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普通员工,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目前他还不具备在Z部承担某种使命的条件。
意识到这个事实带给李天佐的打击,比听到夏乃尊不会被严厉处理的消息给他的打击还大。这个一无所靠的人找了一家酒馆,要了两瓶“二锅头”,闷闷地喝了半个通宵,想自己的童年,想父亲,想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他默默地流了很多眼泪。孤独,可怕的孤独感像强酸一样销蚀着他本来就已残破不堪的灵魂。他有同居的女友,但是她们不可能来陪伴他。他太知道她们了,她们只想得到性快乐和金钱。她们不能陪伴他。这样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完全是他自己的。
这个已经知晓了生活本来面目的人深深知道一个人被权力重压的苦楚。和别的人不同,他对父亲的生命结局的认识始终是:他缺少的是保护自己的权力,他如果有了权力,谁也动不了他,更不要说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活活打死。有的人会说:“‘文化大革命’当中遭祸的都是掌权的人哪!”李天佐冷笑:“×××遭祸了吗?”
可见,即使像蝼蚁一样活着的人也在渴望一种绝对的权力,因为只有这种东西才是抵御灾祸的根本力量。社会怎么可能给所有人都提供这种东西呢?社会不能够给人提供这种东西,同时又没有别的替代物给人们提供保护,李天佐成为李天佐,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Z部党组决定委派某司副司长徐罘来接替夏乃尊的职务,徐罘的行政级别从副局级上升为正局级。
个子不高的徐罘是年近六旬的老同志,已经有了雪白的胡子,两天不刮,下巴上就如同挂了白霜。有的同志建议他留起来,说到时候就会有女孩儿来追他,他笑笑,不说话,照样刮得干干净净。其实他喜欢自己的胡子,只是因为他觉得留起胡子会有一种对领导不尊重的效果,才断然不留的。他想等到退休以后把胡子留起来。
徐罘同志人非常好,待人和善,遇事总是为别人着想,这在今天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和他共事的人都喜欢他。
通常非常好的人性格就软弱一些,显得没有什么魄力,和机关其他司、局相比,工作上没有什么特色。梁峥嵘对他早就厌烦了,只是碍于徐罘的母亲蒋蕴儒老人是邱小康的老师这层关系,才容忍了他的“无能”。这次安排他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做一把手,是梁峥嵘的意思。
廖济舟认为徐罘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去任职是一件好事。机关的人事关系太复杂,徐罘尽管有和邱小康的特殊关系提供的保护,但是在具体工作中也难免被不知深浅的人推来搡去,日子过不清静,倒不如让他去独自掌管一摊,少费些心思。他同意了梁峥嵘的意见。
廖济舟在和吴运韬谈话的时候说:“老徐很不容易,工作上的事情,运韬你恐怕要多操一些心……”
吴运韬很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他那个年纪的人不太有的谦恭口气说将尽一切努力把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做好,不让徐罘操太多的心。
但是他不知道,廖济舟其实是不情愿这次对吴运韬的任命和排序的。
Z部党组商定了由徐罘接任夏乃尊的职务以后,邱小康说:“老徐就这样了。第二把手怎样安排,济舟你先拿个意见。”
有了邱小康的这句话,其他人就松弛了下来,等着廖济舟拿出意见。廖济舟看看大家,就像在征询大家允许他把话说到什么程度,党组关于人事问题的讨论一般比较敏感。
众人都说:“济舟你了解那里的情况,你说吧。”
廖济舟又看了邱小康一眼,说:“第二把手最好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原来的班子里面产生。”
“对对,这有利于工作。”
“我想是这样啊,”廖济舟尽量让语气平缓一些,“论资历、水平,富烨都不错,这个人又很正派,我看他可以不动,继续当二把手……不知你们感觉怎样?”
这是一个最没有磕碰的方案。有人说富烨太书生气,放在事实上等于一把手的位置上,未必能控制工作局面。当然,也有人说廖济舟的意见是对的,这将保证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内部的稳定……等等。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廖济舟其实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最后,还要邱小康来拍板。他脸上带着笑意,缓缓地说:“富烨的确是一个好领导,人很正派,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我也和大家一样,担心他的工作魄力。下来还有谁?”
有人说:“下来就是吴运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