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在耕耘中(1)-危险的移动

金超和纪小佩在县城找了一家干净一些的饭馆吃了饭,金超本想带纪小佩去看崤阳禅寺,纪小佩说累了,以后再去。这样,他们到商店买了些东西,就到南关汽车站坐上了返回金家凹的汽车。

在汽车上,金超由于办成了金耀的事情而兴高采烈,不断说这说那。

纪小佩对那些东西也很感兴趣,但在她心灵深处,已经不像几个小时以前那样干净了。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使她心里产生一种杂乱无章、无以名状的感觉。她觉得生活出了毛病,却又说不出具体部位。她当然不能说金超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对,她也是那样期望把金耀放出来的。但是……就这样把人放出来了?一个电话?她觉得生活出了常轨,这是超越经验世界之上的事情。她忽然在金超身上发现一种以前未曾了解的东西。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那东西原来就在还是新生长出来的?

她的心情沉重起来。她眼睛里没有了听自己热爱的人讲述过去事情时的那种光亮,她显然是在应付他。这一点就连金超都感觉出来了,但是他做了完全不同的解释,他认为她有理由对弟弟的事情以及他为此做的一切感觉淡漠,毕竟,她只是一个刚刚接触到这个家庭的“外来人”。他不会计较她。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是感激她的。她已经在客观上为解决弟弟的事情帮了忙。他注意到了张柏林看纪小佩时的那种目光,甚至可以说,他正是因为正确地估计到别人会怎样看她才带她去县城办这件事情的,否则他出现在张柏林面前时就不会那样自信。当张柏林竭力表现办事能力的时候,他知道那是做给纪小佩看的。男人都有要在漂亮女人面前展示才能的弱点。金超为巧妙地利用了张柏林的这一弱点而对自己赞叹不已。

下午五点钟,他们回到金家凹家里的时候,金耀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这是一个由于长久过不正常生活而面色灰暗的年轻人,个头高大,穿一身在当地正时髦的深蓝色煤矿工人制服,制服上有一些渍迹,很皱。在生人面前常有的羞涩之感,他是以站不直、斜肩膀、目光粗野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不知怎的,见第一面纪小佩心里对这个人就有些害怕,尽管他先叫了一声:“嫂。”

金喜财老汉到地里去干活了,还不知道金耀回来;母亲正在院子里收拾金耀从街心大槐树下面的肉摊上买来的一颗猪头,手都被热水泡白了。三个晚辈进来,这个没有文化的妇女就像见了公家人一样从矮木墩上站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地打招呼说:“回来了?”

纪小佩要帮她收拾猪头,她客气地说:“臭。”不让纪小佩动,让她歇着去。

金超说:“算了,你去歇会儿吧。”

纪小佩没有动窝。

纪小佩从直觉上不喜欢金耀,不是因为他的偷盗行为,主要是他给她的印象不好。但是刚和这个已经成为弟弟的人见过面就躲起来,又不合适,她就借口帮母亲做一些舀水倒水之类的事情,留在了人们面前。虽然这样一来反倒使得母亲手忙脚乱起来,但老人的心是暖的,这个背负着家庭全部家务重担的妇女,是很少有人伸出手帮一帮的。她一万次在心里感叹说:儿子找了多好的一个媳妇!

在院子里一丛花椒树旁边,金超教训开了金耀。虎卧在花椒树下面的土地上,懒洋洋地看着很久没有见过面的兄弟俩,觉得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把头又埋到两条前腿中间去了,只用眼睛余光留心着院子里的人和事。

金超问金耀怎么就会被扣住?这时候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关心。

金耀,这个经常用拳头说话的人,语言表达能力很差,呜哩哇啦说了半天,总算把大致意思说清楚了,那意思是:如果不偷那些东西,他就对不起全乡人民。

金超的目光逐渐变得尖锐起来,截断金耀的话头:“你这是胡说八道。”

金耀翻眼看着五年不见、突然强大起来的哥,好像在纳罕这个人为什么竟敢这样对他说话?小时候俩人打架,金耀经常把金超打哭。金耀看出来了,金超现在显然是要把事情颠倒过来,把金耀打哭。金耀当然不愿意被打哭。

金耀说:“你说谁胡说八道?”

“你……你刚才的话全都是胡说八道。”

金耀咄咄逼人地盯住金超,忽然无耻地笑了,笑着在院子里转圈儿,就像一个重要人物在嘲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他已经不屑于再和这个哥哥说什么了。

金超说:“我就不该去县。”

金耀像是回答这句话似的,把轻蔑的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金超气极了,也不怕被惊呆了的纪小佩听到,轻轻骂了一句:“日你妈的……”

金耀就像训练有素的狗听到命令一样,“噌”的一下在原地打一个转儿,面向了金超。这个粗野的人不做任何表示,就像黑色闪电一样扑向了金超。

金超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试图反抗;金耀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

两个这么大体积的人发生武力冲突,把纪小佩吓得几乎哭出来,把手里的铝盆一下子抛得远远的,尖声叫起来。倒是母亲很冷静,见打起来了,随手抄起一根碾棍,没容纪小佩想她要干什么,那根手腕粗细的碾棍已经呼啸着落到了金耀的肩上。纪小佩又发出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