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义子和赵薇为贷款的事情做最后的努力。他们分别找了几家老关系的银行,大家一听贷款几个字就头疼,一时间金融界是谈贷色变的银行领导不露面,乌纱帽要紧。大势已去,这时义子才彻;底地死了心。目前局面别说两三年,一年就足以要了他的命,还是早做打算,自己家里的一小部分私人存款赶紧转移,剩下的一切不动产必须留下。正在投资的项目也要停止,包括王冰主持的电视剧,剧本不错,应该为它找个好婆家,幸亏王冰和丛林办法多,把剧本卖给了一家有实力的单位,价格虽说不是很多,但足以支付三冰的劳务和丛林的稿费。现在的义子,心灰意冷,只等着徐颖回来,把餐馆卖出去,将全部家当交给职工,然后和赵薇一走了之。餐馆是块宝地,赚钱,又是个大家落脚的极佳位置,再说谭丽把它当做命根子,要是落在别人手里的确令人心酸。于是,徐颖买下餐馆的问题就显得特别重要。然而,徐颖在国际长途里有话,买餐馆必须以嫁给彭勃为先决条件,那么彭勃决心娶不娶她也就变得更为关键。可谭丽苦苦等了彭勃一年多,情真意切的,这有目共睹的事实也让大家把心悬到了嗓子上。
谭丽私下已经点拨彭勃好几次,餐馆对自己来说无所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彭勃不能那么想,卖掉餐馆不是为了谭丽,也不是为了徐颖,是为了义子和赵薇。目前环境最险恶的是他们俩,能为他们减轻一分负担就是胜利。两百万现金放在义子帐上,对他和赵薇的撤退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定要让徐颖买下来,这样谭丽可以继续留在餐馆里当经理,又解决了一个人的出路问题。没了电视剧,王冰平日还是要到餐馆来挣钱,京京和小刚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不得不从各方面进行考虑。要是徐颖执意和自己结婚,那也就只有随她去,大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再说徐颖并非是什么洪水猛兽,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任性。因此他在和谭丽话里话外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把自己要顾全大局的意图几次透露给谭丽,言外之意告诉谭丽别再一味地在自己这棵歪脖树上吊死。谭丽没有正面回答,她非要坚持到彭勃最后下决心时再悬崖勒马。
这两天,想通了的彭勃心平如镜,命运已经安排到此,就等着徐颖回来和她谈,最好是让她无条件买下餐馆,若是非以嫁自己为条件,那么也只好这样去办。然而,事件巧就巧在最后这两天,形势又喜又忧地有了变化。喜的有徐颖的外汇帐号上四十万马克已经到位,卖餐馆的问题上有了最令人放心的经济保障。二是刘毅第二天飞到北京。他所在的部队解散后回到美国,他头一件事就是想到北京,看看彭勃。让人忧的是王燕居然和徐颖搭乘同一班飞机回北京,按照王燕长途电话上说的自己想通了,“当年放弃你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失误”。
这事真讨厌,撂下电话后彭勃心里就开始发怵。一个徐颖已经让自己为难到家,可无奈之下和徐颖结合总有不少好的成分在里面。人家徐颖年轻,漂亮,有文化,有气质,有修养,不就是娇气点嘛!将来随着年龄增大会有所改变。实际上,彭勃唯一对她不满意的,是她以嫁自己为条件才能买下餐馆,这就不是感情和朋友之间应该说的话,含有要挟的成分,根本不考虑对方的情绪,意愿。谁能保证将来不会要挟这,要挟那?日子就没法过。当然,徐颖此举也有她年轻的成分,撒娇,但毕竟让彭勃为难一阵,彭勃平生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自己认为为难的事情。于是显得美中不足。
可王燕要和自己成家太不近情理。她一向势利眼,为了搞长居,不惜和黄炎同居。寂寞时,就撇开黄炎拿自己填补空虚。现在见自己条件好起来,才想起动真格的,和商人有什么两样?整个把自己当成上市股票,不值钱时就抛出,形势看涨就大量买进,她真做得出来。当初俩人就是互相利用,跟两个人的股份公司一样,各拿一半利润。赚了钱翅膀硬了,大家要求分家,彭勃的公司大赚,王燕又要求合起来,仍然共分利润,挺会想的。如果说彭勃和徐颖结合,彭勃至少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乐意,那么与王燕结合就是百分之百的不情愿。首先她的心灵就不是那么可爱,充满了功利,到时彭勃娶进来的就不叫老婆,是合资单位,处处跟你清如水明如镜地算计。其它条件更差,虽说王燕属于漂亮范畴,可和徐颖、谭丽等小一点的年轻人在一起属正儿八经的一位徐娘。别说当老婆从上到下堵心,现在想起这事就肝颤!
这两天,彭勃想起眼前这几位女士就头疼,徐颖铁了心和自己玩命,又杀进来一位王燕,那儿还有个谭丽,还没提前妻赵薇,怎么都凑在一起?巧得跟书里编出来的一样。谁承想,就在彭勃准备接徐颖和王燕的头天晚上,又来一个更绝的事,英特打来长途:
“哈罗,我想找彭先生说话。”一遍德文,接着又是一句英语,“我想找彭先生讲话。”
“我是。”彭勃立刻意识到英特,他感到一阵激动,同时联想到自己早就应该给她打电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他顿觉疚。
“……”对方没有说话,是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从哪说起呢?
“哈罗,英特,你好吗?”
“……为什么,你不来电话?……为什么?哇……”
英特的哭声从万里之外传了过来。她太有理由哭了,她不相信彭勃会把她忘掉,可他为什么不来电话?一定是回国后出了什么事!他会出什么事呢?到北京那天来过电话,飞机并没坠毁。难道他一直忙,忙到日期过了迟迟不返回?再忙,也应该来个电话呀。那么,一定是把自己忘了,不定被哪个女孩缠上。可她从刚才彭勃问的那句“好吗”声调里分明听出他还十分关心自己,说明他心中仍然有着自己。她不明白,她困惑,她委屈:他为什么不来电话。彭勃这头更热闹,他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早该给人家打电话,还是人吗?
“英特,我不好,该死……”
“……彭,你什么时候回来?”仍然带着哭腔。
“……暂时……还回不去。”真话。
“……我去中国找你……”
“你……来中国?”
“我想了很长时间,我要和你结婚。”
“和我结婚?那你……”
“全想通了,抚养费不是最重要的。……好多话,不知怎么说,你同意我来中国吗?”期待。
“……同意。”没怎么犹豫,顺口就答出。
“OK,我去买票,一星期之内就能见到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
“买到票后给你打电话,亲爱的。啪!”一声吻。
“我去机场接你。啪!”也回敬一个吻。
“……再……见……”似是不愿说。
“再见!”真心想再见到。
撂下电话,彭勃第一个反应是豁出来啦。结婚的事情先放一边,可一定要陪英特好好玩玩,聊聊。谁也甭想拦着,谁也甭想给英特或自己眼色看,谁敢就和谁急。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彭勃敢为英特牺牲任何一个有异议的人。她有资格做自己的最重要的嘉客,没有她,能有自己的今天?笑话!在英特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别说王燕,就是徐颖也休想奈何自己和英特关系的发展。换句话说,自己宁愿回德国重新当第三等人,放弃眼前的一切利益,也不能让英特在中国受一点的委屈。因为人家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时候到啦。
彭勃一下子轻松起来,主要矛盾解决之后,一万个次要矛盾也无所谓,爱谁谁,先抓大事。
先是接刘毅,两人没怎么来得及亲热,彭勃就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和他讲了一遍。
“哥,你到底想和谁结婚呢?”年轻人,干事就是利索,听口气,等彭勃选定了一位,其他几位就用枪崩了一样,“这事交给小弟我。想多娶咱没本事,要少娶还能把人给难死?”
听了刘毅这一解释,彭勃反倒平静了许多。是呀,又不是一夫多妻八房姨太太,谁怕谁呀。这事儿,说不怕,横下一条心,谁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但要做到心理踏实,那是瞎掰,眼瞅着,人就全到,开会都没这么齐。不行,还得找王冰,问问怎么了结国内这些个女士。
“以静治动,你来个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所有来的人都要好生接待,如实告诉对方现状,并把你不能不娶徐颖的客观原因解释清楚,自然就会有人打退堂鼓,少一个是一个,你说呢?”王冰被咨询后,给他出着主意。
“可要是没人撤出呢?谁都够我喝一壶的。”彭勃想往纵深处问。
“彭勃,不知该不该问,你喜欢这些人之中的哪一位?”
“都不错。”彭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可目前好像不得不和徐颖结婚,否则……”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但你和徐颖的婚事并非板上钉钉的。”
彭勃猛一抬头,惊异地望着王冰。
“你想呀,她一夜之间成为大款,是谁给她带来的?你。她要和你结婚只是想把这一切都奉还给你,有没有这种可能?”
“也许……有吧?”
“当局者述。你的事,我现在也搞不太清楚,容我回头给你算一卦。但是有一条可以肯定,事情要想圆满解决,最好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不要造成在下面你争我杀的局面。我只要求你,徐颖王燕到齐以后,你摆一桌为她们接风,在这次宴会上,我想我能帮你把问题处理得恰当一些。”
一架飞机,两个女人,热闹。徐颖先出了机场大厅,见到彭勃和克虎,刚要高兴,见彭勃没有走的意思,眼睛仍往大厅里望着,不解地问:“你怎么啦?”
“还有一位。”克虎把徐颖神到一边悄声说。
“谁?”
“彭哥刚到德国时帮助过他的那位女的,赵薇的同学。”
“她?她怎么也来了?”
“无巧不成书呗。前两天打来电话说坐这趟班机,还说想通了,非要和彭哥有个结果不可。”
“吃了后悔药了呗。”
徐颖当时就愣在大厅里,想发作骂人家几句,又觉得不妥,自己不也是在巴黎拒绝了彭勃,现在非他不嫁的嘛。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和那个女人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她回头望着彭勃,彭勃平静地在等待接客的人丛中,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徐颖冷静下来后,反而轻松了一些,逆反心理使她有一股非要见见这位抛弃过彭勃的女人。她已经不在乎这类人物,自己起码比对方有两大优势:一是年轻,二是有财产。论感情,彭哥和自己还有那位都应该差不多,但硬件对方差不少。再说,自己以餐馆作为陪嫁条件,彭哥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会为大局和自己结婚的,起码不能让那个女人把彭勃拉了去,她运足了气。
王燕终于出来,徐颖见她和彭勃没有什么热烈的举动,而是像客人似的象征性握了握手,然后转身向这边走过来。那女人依然属于漂亮范畴,但毕竟老了,脸上扑了许多粉,尽量盖过四十岁人应有的皱纹,和自己相比大了十多岁,优势是谈不上的。徐颖告诫自己一定要做到大度,让对方有一种与自己相比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感觉,千万别激动,乱了方寸。
然而,感情这东西,理智总是背后操作的,一旦刺刀见红,针锋相对,谁也把握不住。
“这位是徐小姐,也是刚从这趟飞机上下来的。她是王燕,我在德国时的战友。”彭勃不得不介绍。
女人看女人,眼睛就不是眼睛,是显微镜,是x光机。王燕立即就明白了对方怎么回事,但姜毕竟是老的辣,她不紧不慢地向徐颖伸过手去:“徐小姐好漂亮呀。”
徐颖丝毫不示弱,很快地找了一句既得体又挖苦人的话:“哪里,十几年前的您要是站在这里,我会逃之夭夭的。”
“徐小姐真会开玩笑。”王燕凄楚地一笑,想反击又没什么可说的。对方明摆着向自己挑战,话外音不是说十几年前的自己在时她。对她现在就满不在乎吗。说实话,徐颖的出现她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她更没有想到自己前面还有谭丽、英特之类的挑战者。她随着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在想,自己看来只有在德国帮助彭勃度过了一段最艰苦时光的优势。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要了孩子,砝码也会加大许多。
在车上,徐颖自认为胜利,便没有什么举动,随便和克虎聊着别的。王燕倒是想卖弄一下自己和彭勃的渊源,让对方知道一点厉害,便说:“彭勃,你现在胖多了,是不是嫌在我那三个月没给你什么好吃的?”
“怎么会?”彭勃有点慌,不知对方什么用意,实心实意地解释着,“主要是回国后没有体力工作,养的。”
徐颖别看跟克虎侃大山,但王燕的话却听得真切,她的注意力始终没离开过来自弗莱堡的女留学生。听了王燕的卖弄,徐颖把和克虎聊德国的话题一下子转到法国上:
“彭哥,你到巴黎在我那住过。你有发言权。我问你,虽说德国比法国富,每个城市都很漂亮,但没有一个城市能和巴黎比,你同意吗?虎哥刚才一直问这两个国家哪个好,我意思是不要看哪个国家好,主要是看你居住在哪个城市。我真应该让你留在巴黎,多体会体会。”
卖弄,真正的卖弄。别看你在弗莱堡和彭哥怎么着,我在巴黎也有那么一段。弗莱堡比巴黎,那真是小巫见大巫。王燕从来不知道彭勃去过巴黎,更不知在巴黎还有这么一位女相好。整个嗓子被噎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徐颖并没有因为对方缄默而罢休,既然你开了卖弄的头,就甭怪我将你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
“彭哥,我的所有资产、股份,还有餐馆,全是你的。我可不是瞎说,虎哥可以作证。”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一笔巨大财富呀。”
彭勃似乎听出徐颖和王燕在较劲儿,立刻明白了,开始配合起徐颖,说给王燕听。为什么不呢?王燕是在这几位女士里最应该首先淘汰的,原因是自己和谁都有感情,唯有王燕是在互相利用,而且从认识的那天起,俩人谁也没有从结婚这个角度出发去处理双方的关系。和王燕嘛,要说互相帮助最为合适,你帮我熟悉了德国环境,我帮你解决了空虚,如今你突然蹦出来要结婚,就差了一截。
听了徐颖刚才的话语,王燕的心基本上凉了一半。首先对方摆出了玩命的架势,针锋相对。二是对方的硬件一点不比自己少,还要多,不仅有和彭勃在国外的缘分,而且还是位女大款,长得又漂亮,又有气质,相形之下,自己跟个小丑似的,花了这么多钱买了机票,闹半天就为了现这个脸来。她不敢说话,不想让对方因自己哪句话不知深浅又拿自己找乐儿。
徐颖是何等聪明人,见王燕软下来,话锋一转,和克虎又聊起北京的天气,多么,冶人,多么让人舒畅。马达声声,载着大家奔向市内。
“彭勃,咱们现在去哪儿?”过了三元桥往市里开时,王燕问了一句。
“我在徐颖的餐馆里摆了一桌,一来为你和徐小姐洗尘,二来为赵薇饯行。”彭勃故意强调餐馆是徐颖的,事实也是如此。
“赵薇要去哪儿?”
“深圳。”
彭勃不想说得太多,他只想在吃饭时,大家全在场的情况下,把憋在自己心里好多天的话说出来。
“赵薇姐是不是和义子哥一起去?”徐颖刨根问底。
“是的。”
“能不能不走?咱们有许多地方需要他们。”
“也许你能说服他们。”
“为什么?”
“因为你是老板。”
彭勃说完,把脸扭向别处,意思是不想再谈。徐颖和王燕都有话要问,见他这般态度,也就缄口不语。
到了谭丽的餐馆,大家下车,徐颖自然是和谭丽又搂又抱地亲热一番,王燕只好干看着。待彭勃介绍王燕给谭丽时,谭丽态度就降下来,不冷不热地和她握了手,嘴上只说了句“久闻大名”之类的话。大家来到雅间,彭勃又把王冰、刘毅介绍给王燕。赵薇和义子还没来,谭丽让小姐上了茶,让落了座的大伙们先喝茶等待,然后自己推说到厨房看看这桌的菜,走了。
克虎见谭丽神色不对,跟到厨房。
“克虎,看来我在这没几天了。”
“为什么?”
“我想走人。这里不适合我呆下去。”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先回莫斯科。”
“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跟着你。”
“你……”
“你不需要一个人来保护?”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早就想了,只等你需要。”
“……明白了,克虎,要是有我走的那一天,一定叫上你。”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啦,你去帮我到门口接赵姐和义子,他们也快来了。”谭丽靠在墙上说,显得很疲惫。
克虎二话没说,转身出了厨房。谭丽倚在案子边,望着他的背影,想了很多很多。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始终在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起码很累很累。
赵薇和义子来了,他们和王燕见面打招呼,根本不像二十多年的老同学那么热情,甚至不如和徐颖那么真诚。
“谢谢你在德国关照了彭勃。”赵薇和她握着手。
“哪的话,应该的,咱俩姐妹儿多年没说的。”
这话连王燕自己也没底气,口口声声说是姐妹儿,和人家前夫一见面就睡在一起,所以表情上无法自然。赵薇见她也是激动不起来,自己把前夫介绍给你,让你帮他,渡过难关后还指望和前夫重归于好,没想到肉包子打狗。热情劲儿当然不如见徐颖和谭丽,那是人家彭勃自己认识的,就算自己和彭勃没离婚,彭勃要是喜欢上她们之中的谁非要和自己离婚也没脾气。但你王燕不一样,性质不同。义子见到老同学王燕,本想礼节上热情一些,但他做不出来,握手时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让人难受。他赶紧随赵薇和每一位寒暄着,显得挺忙,就没空儿和王燕说上几句,从面上讲他想和王燕叙叙旧什么的,可他做不出来,他不能保证自己很坦然,那样还不如不去做,以后会有机会长谈的。王燕一个人坐在那,所有人都对她有成见,她看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她很快后悔自己来这里,熬着吧,她希望这顿饭快些结束。
这桌酒席吃的就困难十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赵薇和义子反正是要走的人,对这桌人的情感角逐不感兴趣。谭丽关注着彭勃和徐颖,她明晰彭勃从各种角度出发都有可能宣布自己和徐颖结婚,她只等着彭勃发话,然后自己就离开这个城市,她已经做好精神准备。徐颖总把目光盯着王燕,看对方手中到底还有多少张牌,不管有多少,也要将对方打败。克虎也注视着局势,彭勃一宣布跟谁,谭丽都肯定要去,到时自己提出辞职跟了谭丽,彭哥不会反对。王冰观察着同桌的几位女士,赵薇、谭丽、王燕、徐颖,桌底下用手指掐了无数通彭勃可能跟她们几个人中的谁,都没有结果。当然,不管跟谁或者不跟谁,自己也不会说出来,因自从把义子的大生意算错之后,就算栽了跟头。尽管义子说是自然灾害来安慰自己,但真正的高手是要把一切可能都算出来的。刘毅却观察着所有人,也等着彭哥向大家透露过两天英特要来。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肯定要在大家心中掀起风浪。在刘毅看来,谁也没有英特那么多更应该和彭勃结婚的理由,可以说现在彭勃的一切包括徐颖的一切都跟人家英特有关。人家帮他渡过了难关,人家解决了他精神上的苦闷,人家带他出去玩时认识了马库斯,才有了这会儿的他。可彭哥为什么迟迟不向大家说过两天还要接待另外一位客人呢?刘毅心里一个劲儿地生闷气,除了大家礼节上的互相敬酒之外,他不住地自斟自饮着。可他哪是憋得住屁的人?要不他就不会惹得彭勃在夜总会辞职。
终于,酒精把刘毅烧得差不多了,所谓酒壮人胆,刘毅忍不住,趁大家精神比较集中的时候,问了彭勃:
“彭哥,过两天英特来,你打算把她安排在哪住?然后怎么对待她?”刘毅像小舅子一样质问姐夫,他要为姐姐的利益勇敢地奋斗。
爆炸了,彭勃没有埋怨刘毅,他也是鼓了几次勇气想说出来。既然刘毅帮自己捅开了这层窗户纸,那么只好面对这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我当然要亲自陪她在中国玩玩。”
大家顿时被坠入五里雾中,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还是王冰反应快,立刻明白自己早已算出的另外一个洋女人就是刘毅所说的英特。事情已经避免不了,自己有义务帮彭勃理顺这个头绪。
“刘毅兄弟,你说的这位德国女士,是不是后期一直帮助彭勃的那位?”她用了帮助,而不是同居,她觉得自己只能用这个词。
“正是。”刘毅的酒劲上来后,又有王冰接着这个话茬儿,不想慷慨激昂已经不可能,“彭哥后期在吉森过的那段日子,吃的那苦,玩的那命,我基本上都看到了。要不是英特始终陪伴着他,每星期从弗莱堡开车来温暖他,彭哥的精神早就崩溃掉。再刚强的男子汉,也经受不住在那种举目无亲的国度里的孤独和寂寞。外国人的白眼,口袋里的空虚,生理上的需要,心理上的压力,没有一个忠实于他的好女人是排遣不了的。有了英特,彭哥才没有在赌赢了大钱之后天天去烂赌,才没有像咱们当兵的一样去逛妓院,才没有去到匈牙利当大哥大卷入黑社会……”
“刘毅——”彭勃急忙制止他,他不希望刘毅说得太多,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这倒不是什么自尊心在起作用,而是觉得没必要解释和说明过去,那已是一个完成。苦也罢,好也罢,赖也罢,都无须再重复。他不想用任何方式让人怜悯,人生就是过程,沉湎于往事的辉煌和失败是没有意义的。即使面对复杂的现在和模糊的未来,也应采取散淡的态度,不用太刻意,太执著,一切都应听其自然。实际上把英特的事替自己捅出来,刘毅已经完成了使命。
“不,彭哥,你就让我说个痛快吧。按照我们美国兵的性格,这时不让我说话,就要掏枪了。”
接下来,刘毅一口气,把彭勃离开王燕以后,英特怎么收留了他,怎么帮助了他,怎么大家一起认识了马库斯,英特每星期怎么来安慰他,乃至和菲律宾人打架玩命儿,一古脑地全讲了出来。讲完之后,他才抓起一整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点上一支烟,躺到雅间里的沙发上呼呼地往外喷着酒精。
赵薇听了刘毅对英特的介绍和彭勃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早已和别的女士们一样擦起眼泪。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说过去一年多里,当彭勃的每一个信息传过来时,她都曾那么强烈地产生过抱怨、怨恨,甚至是想恶意报复一下的心理,那么今天都觉得冰消雪化了,而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自己和彭勃生活了那么多年,竟然没有进入到他的内心深处。在丈夫这个沉静而倔强的面孔后面,跳动着的是一颗不甘寂寞、不甘人后、忍辱负重、顽强追求的灵魂。她觉得自己很可怜渺小,包括自己这一年多来取得的所谓成绩,甚至和义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值得肯定,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属于庸俗的那一类。她顿时认为自己有必要重新反省一下和重新认识一下身边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要重新认识彭勃,他和自己离婚是怕拖累自己还是别的,都要仔细考虑,而彭勃很可能不是为了到花花世界才和自己离婚的。
徐颖在刘毅的整个叙述中,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轻轻合上。她以一种难以言状的悔恨心情,认真地检索着这一年多时间里的几幅记忆犹新又终生难忘的画面。那是多么鲜活而生动的场面,就像刚刚发生过的一样。都说后悔药难吃,要是有的话就是再难吃自己也要把它吞下去。她是宁愿抛弃眼前的一切和彭勃回复在巴黎的暂短而又甜美的时光。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没有挽留他,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为一个所谓表面化的绅士拒绝了他。可人家彭勃呢,一旦自己倒霉,便伸出热情的手,不记前嫌地帮助自己渡过难关,才出现了目前发达的局面。可自己又是怎样对待他的?偏偏以这些荣华富贵作为条件要挟他娶自己。是不是自己忒自私,忒功利,忒卑鄙?自己有什么资格独自享有他?你曾经帮助过人家什么?你有什么脸面去和那个叫英特的女士相比?谈到帮助,是人家彭哥从火车上就开始帮自己,一直到今天。不能再往下想了,人家彭哥是条汉子,买餐厅为了帮助义子和赵薇,人在江湖,谁能离得开朋友?自己不能以任何条件为代价,要求他做这做那,应无条件服从彭勃也是大家的利益,将餐馆买下。至于彭勃对婚姻的选择,当然也要尊重彭哥的意志,他要选择英特,自己举双手赞同,但那个叫王燕的别掺和,她要想插上一脚,得先过自己这一关。徐颖想开了就平静起来,她没有再为难彭勃,而是在席间的一个角落,深情地望着彭哥,她觉得他此刻特完美、特绅士、特高大,自己和他一比简直一文不值。
义子听了刘毅的介绍却是另外一种心理。首先是心里踏实了不少,彭勃和英特的关系算得上同甘共苦的患难之交,英特对他有一种近似救命的大恩大德,彭勃对人家也是从先前的利用到后来的真心实意,所以人家万里来寻夫,并且舍弃优厚的待遇也是合乎情理的。当然,出现了这么一位有竞争力的女士,自己与赵薇和彭勃的关系就要好处理得多。同时,他不由得对彭勃产生了一种敬意,这家伙还真够男子汉的,落魄成什么样了居然能招来像徐颖、谭丽、英特这样出色的女士们喜欢,而且看情形都是女的主动。这事儿若是放到自己头上,保不齐也会和她们发生什么。什么坐怀不乱,什么无动于衷,全是书里的漂亮话。在这种环境下,彭勃做得不为过,而已让人同情。消除了顾虑的义子此刻对彭勃的印象越发好起来,他见场面有些冷,不住地张罗着大家喝酒。
最能理解彭勃的是克虎,他在国外混了那么长时间,感触当然比别人更多更深。刘毅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自己要呐喊出来的。哪个出国混世界的人不是身揣一本难念的经?在国内的人能理解一半就算不错,他们谁也没有一个哥们儿为混世界在国外捐了躯的感受。彭哥就有资格受自己尊重,他不仅有失去战友的感受,还有为战友冲锋陷阵的精神。那真是一场梦,不堪回首的梦。他像找到知音一般不断地和彭勃刘毅碰杯,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
王燕这会儿早已心平如镜。从下飞机到坐在这里吃饭,看见几位女士的眼神,就什么全明白了。她及时地修正了自己,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此次回国的目的。她不喜欢卷进这个漩涡,此地水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她迅速地衡量了自己,凭实力和徐小姐、谭女士比不上,特别是将人逐出家门的劣迹,这完全不能和始终如一对他好的女士们相提并论。特别是那个叫英特的,闹半天彭勃离开自己当夜就奔了人家家里。这太不符合德国人气质,太难让人理解。彭勃住在人家家里,不但没有被驱逐,人家还满世界追他,竟然追到中国。没法比,自己要是不自量力再有想法,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得啦,撤退。死了心的王燕这会儿竟有些满足,那就是自己曾经得到过彭勃,而且那么热烈地朝暮相处。有的人可就要惨些,肯定会有这辈子也没机会沾上他的人。越来越轻松的王燕,这时竟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相比之下,在国外生活过的谭丽,却是另外一种结论。首先她认可英特做得对,换了自己也同样会善待彭勃的,带彭勃回德国也都可以理解。但她和彭勃更多的还是性,这不代表真正的爱情。他们之间,是从生理上的谐调逐步达到心理上的统一,这个自己在国外见过多了。而自己从一开始就强烈地爱上一个男人并没有指望得到回报,这才是最难做到的。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以俄罗斯人的方式方法与这个日耳曼女人沟通,向她说明一切,对方会明白的。这其实是个不太难解决的难题,她有这个信心。
在座的人里,只有王冰冷静地独饮独酌。她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也没有思考那么多。她不时地瞟一眼彭勃,觉得他比义子、小赵、克虎、刘毅甚至自己丈夫,都更像个男人,怪不得那么多女人都接二连三地为他所倾倒。假如自己独身一人,说不准也会掉进去,甚至比别的女人来得还要强烈。她此刻多少有些伤感,自己以往的婚姻算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一杯白开水,同床异梦,各自心安理得地在不同轨道运行。而和彭勃这样的人在一起,就会有滋有味,因为他总是不满足。跟这样的人过上十几年,哪怕过上几年,也要胜过温温吞吞地和人过上一辈子。特别是最近十年来,随着自己对易经研究的深入,就越来越看淡了许多事情,包括爱情、婚姻和家庭。一切都离不开一个缘字!自己这半辈子,给别人算过太多,都只是马马虎虎推过大运,连流年都没仔细算过。但有一点却是很明显地在自己四十一岁时将要发生,那就是婚变。当时自己算出来后很反感,就没心情往下算,不想把一切都搞得很详细,所以自己一直推崇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在这个意义上,真是人生的一剂长寿良药。
看到大家的表情各异,彭勃的心里仍然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一一地去处理。人生本来就是战场,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准则。自己混到这步田地,为人准则已经不敢奢谈严格,但义字当头他还是念念不忘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人,总得互相帮助吧?自己过去这么做,今后还要做下去,自己和徐颖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首先由于时代不同,思维上。经验上、观念上各种差异将来都要反应出来,那时也只好将就着过,多没意思。只要徐颖不为难自己别人就好办。谭丽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这也正是她的可贵之处。英特来的期间,谭丽不会给自己添乱,自己在表面上也没有欠她什么东西,欠她的只是一年多她对自己乌托邦式的精神恋爱,严格意义上说自己不应该为此负责。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于如此深爱自己的女人,假如真不能同她结合,就不仅是无动于衷的问题,自己将对她一辈子都有负债感。嗳,随它去吧。剩下的就是王燕,对于她自己是狠得下心的,自己与她结合,有一点可以肯定,决没有好下场。对她的政策,就是打到南天门,打到阎罗殿,也决不能妥协。这时的彭勃,顾不上别的,每想通一个问题,就灌一大杯啤酒,他不知灌了几大杯。他希望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所有的问题都能处理好,千万别影响目前良好的局面,眼下是自己这辈子以来最好的转机,多么难得,可不敢再失之交臂。过去,自己像个蚂蚁似的到处去觅食,不惜跋山涉水到欧洲,恨不得找到食物搬回窝里,搬回窝里的食物哪怕够吃一辈子的!也不意味着什么。义子本身是个例子,他的财产不算少了吧?可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便什么全没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自己不仅要把食物搬进穴里,还要搬进一个稳妥的地方,否则不定哪天,发大水了,或者天敌来侵,毕生心血毁于一旦。这时,席间不知谁建议让王冰给彭勃算一卦。
一阵噪乱。王冰见目标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算什么?”
“算彭先生的事,他现在财源滚滚,桃……”义子本想说桃花运连台,怕又不妥,赶紧改了词,竟然说道,“他现在可是‘杠上开花’呀。”
“哪呀,说这个惭愧啦,要算,就算义子他们这趟南下兴许到那就来个‘天和’。”
“我,‘天和’?”义子凄楚地笑,“打一辈子麻将,到了来个诈和,现在狼狈得十三不靠。你们说这麻将打得,多背气。”
“我也好不到哪去,这回起手牌不错,可上家盯,下家吃,对家碰……”彭勃也苦笑一下,怕说多了伤众。
“那就更该算,大家同意不?”
“同意。”
连起哄带架秧子,人人来了情绪。还有人建议光给彭勃算婚姻,特别是英特来之后的事情,得到大家的认同。王冰抗不过去,静了一下心,喝一口酒,夹了口菜。之后便闭上眼睛进入角色。
她这次没用以往的小六壬、四柱、六爻来掐算,而是换了传统的梅花易数。也许是一种心灵感应,她突然觉得今天非用这种方法不可,才会更加准确。她按方位卦,又按时间推出变卦,不禁大吃一惊:彭勃果然要和英特结合。慢,她用互卦再次验证,更确认了这一点。所有的卦象都反应出一个精确的结果,百分之百的灵验,她很少遇见卦象如此鲜明的,并且所遇上的全都验证过。她不由得用眼光扫了大家一圈,人家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义子、克虎还有刘毅,见她半晌没作声,光在那闭目凝思,急切地催她快说。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非要炸锅不可。徐颖会不会大闹?谭丽会不会伤心欲绝?王燕会不会羞愧得逃之夭夭?赵薇会不会尴尬?那就不可收拾,打死自己也不能说。可眼前这局面又不能不说,采取什么方法呢?她又飞快地掐了一遍英特和这几位女士见面后会不会剑拔弩张,得出的结果:赵薇会把英特当朋友;谭丽会把她当嫂子;徐颖则会管她叫姐姐;王燕会咬牙切齿恨不得决斗。再看看自己,把她当妹妹。这基本上属于比较理想的结果,当然,除了王燕。这时,王冰才十分有把握地说起来:
“在座的各位都是朋友,老朋友也好、新朋友也罢,今天大家能坐在一起,就是缘分,卦嘛,已经出来,而且反反复复推算了几遍,直截了当地说,结论已经有了。但我不想说出来。古人云:天机不可泄露。我之所以不想把卦底提前告诉大家,是为了大家好。”
这一番话,把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等待她下一步说什么。王冰不是有意卖关子,她迅速在脑子里措辞,怎样才能处理好问题。
“从卦象上看,那位德国女士三十六小时以后到京。谁愿意去接,自然会去;不愿去接自然不来。接到后,我建议在这里摆一桌为她接风,吃完饭后,我想结果就出来了。好了,谢谢大家耐心地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并请大家原谅我只讲这些。事后,希望谁也不要刨根问底,我会觉得很无聊。本来算卦就是酒后的余兴,说它准,义子的破产就没算出来;说它不准,高文等等事情又是早在预料之中,权当我为大家添点雅兴吧,最后我祝愿在座每一位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再次感谢大家……”
王冰说完后,吐了一口气,她顿时轻松了不少。但整个空间又被一种神秘而又神圣的气氛笼罩住。所有的表情都被定了格,一时间大家都被未知的明天牵制住自己的思绪。彭勃更是迷离,他只觉得明天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他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