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匈牙利不成,法兰西试试-苦旅

回到英特家里,已经是深夜。彭勃只在外面玩了八天,他本来想呆上十天的。

“彭,为什么不到十天就回来?”

英特激动得一个劲儿地追问,言外之意是不是想她。问的时候,又是帮他挂衣服,又是准备洗澡水。

“没意思,外面不如这里。”

彭勃情绪很不激昂,但不想扫英特的兴,便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没想到这种回答把英特振奋了,她飞速地忙活起来。当彭勃快要洗完澡的时候,英特破门而入,亲自为他擦干身上的水。所谓小别如新婚,彭勃知道今晚免不了又要受累,干脆也别那么被动,于是违背自己意愿地不去考虑连日来发生的一切是否能改变自己的处境的琐事,反倒一把将英特抱住,并且态度颇为积极地将她拥到床上动作起来。

他俩做爱好长时候,彭勃从英特的每个细节里看出,她是爱自己的。英特没有任何一点做作,没有那种大日耳曼民族的狂妄、傲慢,她用嘴和舌温柔着彭勃全身的所有地方,从这一点上,赵薇从来没有达到过,王燕就更甭说,徐颖没来得及体验。他很感动,觉得自己是个人,只有在这间屋里,自己才不被歧视,而且还能得到尊重和温暖。由于鲜明的对比,他留在德国的决心更加坚定。

完事之后,英特为他取来了苹果和烟缸,并为他点上烟,然后就像猫一样偎在他的被窝里望着他吸烟,看得出她很高兴。这个家终于能把他拴住。

彭勃觉得应该调动些情绪来配合她的喜悦,便没事找来一些相关的话题来说:

“孩子怎么样?”

“谢谢,他很好。想你,老是哭。”

“明天我带他去公园玩滑梯。”

“我也去。”

“你怎么样?”

“也挺好,就是常常心里发慌。”

“没关系,到游乐场打秋千就好了。”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玩玩心情就会好。”

转天一家三口来到游乐场。

今天,小家伙挣脱了羁绊后,直奔滑梯的斜面,然后准确地三步两步爬到上面。英特先是惊讶,后是兴奋:

“你教的?”

“德国人不就是喜欢冒险和刺激吗?”

“谢谢你。”

“应该从小就教会他征服一切,说不定将来能当总统,或者至少把第三次世界大战发动了。”

“彭。”英特嗔怪地制止他,但看得出她心里高兴。

第二天,彭勃到弗莱堡大学办事处索要大学报名登记表。一次限拿五份,他托好几个人帮助要,一共到手十几份。在德国,大学报名登记表全国统一,彭勃多要的目的是为了广泛撒网,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不定哪家大学同意自己去参加入学考试哩。

回家后,就认认真真地填表,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英特。英特内心复杂,见他填表,知道他将来早晚要离自己而去,然而为了前途,又不能不帮他。她那温柔的举动总也掩盖不住颇为伤感的酸楚。

“彭,你能考上本市大学吗?”

“难,弗莱堡大学是全国重点的重点,对入学者语言的要求很高。是出了名的难考。”

彭勃没有蒙英特,这所大学最出名的是经济系,二战以后,德国经济的恢复,主要考虑了这所大学几位经济学教授的建议,德国才得以迅速发展。正因为如此,弗莱堡大学的档次就上去,入学也就难上加难。

“哦,是这样。”英特的确不大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天津人不见得都知道南开大学哪几个系全国出名,上海人不见得都知道复旦的哪些系是强项一样。但她听出来,凭彭勃目前的语言水平,半年后考语言,未必进得了弗莱堡大学,那就很有可能被本市移民局拒签证。被拒签,就没有居留权,只得回国或报难民留下。那么,为了留在德国,他很可能考不太知名的大学。那些大学大都地理位置不好,收不上学生,不得不降低入学条件或给予学生们不少优惠条件。例如,德语达到中等水平的人,就可以获得预科班学习资格,而预科班就享受大学生待遇。对中国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待遇,它意味着寒暑假期间被政府允许找工作。谁都知道,德国的两个假期加起来将近五个月,五个月的工作,赶好了能挣小两万马克,那么多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来德国,不就是为了钱吗?按照彭勃平时告诉自己的,两万马克是十多万人民币,而这钱是中国普通工人十几年的所得。

英特什么都清楚,彭勃他们来此不是为了上学,而是为了淘金。但她不知道他淘完金后将要干什么?她总是想问,但张不开口,这类问题在德国是绝对犯忌的。

信发出去,按常规要等两个月,彭勃又恢复了有规律的生活。饭馆女老板的家务还是每天两个小时,所变化的是语言高级班的课程安排在下午,这点变化对于他来说是很容易调整的。给老太太做工的时间改为上午九点至十一点钟,完后就赶回家为英特和孩子做午餐。下午五点钟放学,仍然不误晚饭,路上还有采购的时间,晚上做功课,总要花上两个小时。然后洗澡上床,他们基本上是隔一天做爱一次,这已经弄得彭勃精疲力竭了。好在第二天可以八点钟起,英特还可以帮他干一些家务,为此彭勃颇受安慰,也给这猝然组建的国际性家庭带来了不少令人欣慰的人情味儿。

严格地说,语言高级班的难度很大,进度又快,很使其他中国学生叫苦不迭。在这一班里,两三个上一班留级下来的,另一个和自己同时考进来的,还有国内来的插班生。插班生是公派,大都在国内学了一年德语,论语法,比彭勃他们要强,但听力就差了些。加上高级班资深教师施密特表达能力差,常常把语法讲得糊里糊涂。彭勃忍无可忍,纠集了几个同胞,力图在这个讲人权的国家里讨个说法。他们找到了校长,七嘴八舌像在国内农贸市场“侃”价一样申诉了半天,结果让校长一阵子“太极拳”打了回来。从此算是倒霉了,施密特再也不找他们提问和做示范,甚至下课放学时不打招呼。这是很吃亏的事。最使自己恼火的是,校长怎么可以和施密特串通呢?这让彭勃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如果继续下去自己将来能否毕业的问题都要受到威胁。必须破釜沉舟,把事情弄明白不可。

几天了,每当下课和放学,彭勃都要和美国来的约翰和英国来的乔尼在一起嘀咕什么。彭勃心想这时不把煽阴风点鬼火的国粹搬出来,就太对不起我们的老祖宗了。老子今天不把东西方文化结合好,就算没把毛泽东的洋为中用的理论实践结合到家,也就等于白白经历了一场文化大革命。

历经了一个多星期的发动群众,彭勃的努力获得了成功,终于有一天,造成了本来对施密特意见不大的约翰乔尼等人状告校长的局面。大意是指责校长“如果不换老师我们就到市政府要求换校长”。彭勃在背后几层人的后面窥视,校长室里挤满了人,校长像当年被斗争的地主一样缩头站在中央,立时让彭勃有一种盟军再次攻占诺曼底的胜利感。自己则是这次胜利计划的总参谋长——麦克阿瑟,约翰和乔尼无疑便是巴顿将军和蒙哥马利。

第二天,舒马赫代替了施密特。据说,施密特因严重影响学校的形象被解雇。过了两天,当彭勃平静下来,才从施密特被开除的幸灾乐祸和舒马赫笑容可掬的喜悦中悟出了一种令人寒心到底的民族悲哀感来。为什么中国学生去提意见就遭报,美英两国人提意见就能成功呢?他感到真没意思,出来的目的,本想找个平等自由的气氛,闹半天,非里没有找着,反而让自己体验到一种纯粹的民族歧视来。太没意思,他想很快将这次阴谋得逞忘记掉,然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种悲哀已经渗进他的骨子里面。

没劲,出国真没劲,在国内,自己好赖还算是个上等,尤其是八十年代前期,多他妈来神,那是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自己很早就有记者证,简直可以横冲直撞,出差旅游什么的,根本不用求人预定什么车票,上车后直奔列车长面前,卧铺票就算有着落。有时,车长无聊,见自己拿记者证,请自己到餐车坐一会儿,又是吃又是喝,还免费提供软卧。说是为了交个朋友,其实不就是想让自己在报上登一篇列车服务质量高之类的文章吗?废话,对有记者证的人服务态度再不好,彭勃可以利用吸一支烟的功夫写篇豆腐块文章将该列车找个碴臭骂一番,当时的列车没有没毛病的,鸡蛋里挑骨头谁不会?当时的列车几乎全是带有这种骨头的鸡蛋。当然不光是坐车,那会儿的饭馆还没现在这样拉皮条似的请你去吃的那么多,仍然是很少,且排长蛇队。彭勃从来没有耐心等过,进去就掏记者证,说有紧急任务,于是就能在排队人们的侧目下大摇大摆地吃饭后又扬长而去。至于闯个红灯,骑车带人,人家骑车带自己,只要跟交通事故沾上边,跟警察有了磨擦,掏出证来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有不少警察主动跟自己交朋友。那时自己的通讯录里记着的尽是闲七闲八的遭遇战中结识的过眼烟云似的人物。

彭勃火了一阵之后,还没有几年,就草鸡了。社会上出现了两极分化,出现了贫富,出现了阶层。不用你总结,老百姓就把你排在后面。没钱,你就是孙子。帮人家发点消息收个红包加上工资刚好和上涨物价杀个平手,连脱贫都谈不上,更甭说治富。可眼睁睁的,社会上到处充满了腰缠万贯的大亨,谁心理能平衡呀?大款们成了爷,只要哪个企业经济效益不错,记者们嗅觉灵敏眨眼间就能坐满在人家的热闹的接待室里。于是这些企业的宣传部门的人便疲于接待,一天多达几十拨。没多少天,各个报纸上就出现了该企业的字眼。明星,明珠儿,开路先锋,雄鹰,丑小鸭变天鹅,不一而足的肉麻话全是这帮记者杜撰出来的。于是,由丑小鸭变成天鹅的大款们傻里傻气地便将腰里的钱掏出来以证实自己是真正的雄鹰什么的。

后来彭勃这类的男记者就不吃香,大款口袋里就这么点钱,光那帮漂亮的女记者就掏光,剩下的零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对付男记者。看来,文人这十年河东的风水算是过去,彭勃自知之明地感到必须改头换面。要想不被社会淘汰,就只有自己去当大款。那阶段,彭勃天天四处活动,为当企业家奔走。后来,无意间听一位哥们儿家的小保姆说自己的哥哥在京郊开了一家蜡染扎染的厂子,雇的全是他带来的贵州老乡,可开了一两年,厂里没有得力的销售人员,差不多倒闭,不仅十来位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去,工人们连回贵州老家的车票都买不起。小保姆还找彭勃的哥们儿借了三千块钱养活她哥的最低消费。国内的服装市场虽说竞争激烈,但具体到扎染还算可以,彭勃经过迅速的近乎于异想天开的市场调查,决心当扎染大王。他首先给该厂长一万人民币起动,自己负责买料子让他印染。料子有了,而且便宜,服装样子就从国外画报上剪下来找缝纫厂加工,连设计师都省下。成品出来后,托人联络隆福寺外的摊位,三个月一万块钱,彭勃租下来了,就找那位小保姆去盯摊。

中国的国粹面料,外国的样子,真正的中西合壁,价格不免定高一点,厂小,加工慢,就不适合大批量批发,宰一个是一个吧。套裙的成本一百元,他愣让小保姆标上二百四十八元,别的样式,也按这个比例宰。小保姆的工资为三百,卖一件有提成。完全安排妥后,开张!

大凡服装零售,总是有个磨合期,难免赔上个仨俩月的。可彭勃打破了这个传统,开张十天下来,平均流水四百二,毛利润二百,一个月就是六千。除去房租三千三,工人工资加提成去掉八百,还能赚一千五百以上。税金充在房租里,干净而利索。小试锋芒后,彭勃情绪高涨,继续招呼吧。买料子,印染,设计,加工,销售,又贷了几万块钱的款。刚有了投入,淡季像魔鬼一样来到,服装大量积压,好几天也卖不出一件。原先每天下班去店里收钱,感觉极好,在记事本上签字,钱数过后,往口袋里一塞,再像老板那样问寒问暖,或者和别的摊主聊上几句,互换几件衣服穿穿。可现在,一进店就见小保姆耷拉个脑袋,便知情况不妙,可自己又不能不像李嘉诚那样拿出点气魄对小保姆说:“我都不着急,你就别紧张。”

懂行的人,这时赶紧关门,损失还少些。彭勃偏不,又交了三个月房钱。好不容易盼到旺季,卖的还是旧货,也没钱更新换代,更没有大甩卖的勇气。最后听了好多人的劝告,忍痛把摊位转让。投笔从商的豪迈一幕,就这么悲壮地结束。落下了什么?无非是几万块钱的债务,家里堆着的半间屋的服装,剩下的便是血一般的教训。他终于明白,当商人的忌讳自己犯了:一是不能做菩萨,你救人家,到时没人救你,在这场商战活动中,小厂被救活,无形中当了一把雷锋,欠了一屁股债的雷锋。二是隆福寺那地方,是三流百姓去的,您敢卖二百多一套?又不掂量掂量?想拿到豪华一些的商店代销,做工又跟不上,人家不接。没什么可说的,这就是外行想当内行的结局,经济规律不懂,不赔钱才怪哩。

在国内再惨,也是当老板,过足了吆三喝四的瘾,晚上彭勃趁英特睡着后躺在床上吸上一支烟这样想。花了这么多钱出国来,闹半天是找被污辱与被迫害的感觉来了。在国内失败了,你可以重新爬起来,继续踏着自己脚印前进。在这儿呢,你连头都抬不起来。彭勃又想起国内自己第二次的奋斗史。他和两个兄弟合开餐馆,大家凑合十来万让彭勃管理,唯有他能抽出时间来管理。原本想得好,这么多哥们儿谁不会带人来“搓几顿”?客源有的是,然而他又错了,做生意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温良恭俭让,没有那么雅致。靠想当然是不行的。朋友们能来一次你这小饭店就是面子,头次来你总要豪爽一把吧?一会儿指挥跑堂自送人家饮料,一会儿命令结帐时打八折。这回可好,自己痛快,一天流水下来,毛利还不到百分之二十。房租找谁去?工人的工资呢?往里搭吧。大师傅见不到银子,积极性就受影响,炒出的菜就是快饿死的人也没胃口。跑堂光顾着跟客人聊天,本事似乎大得能当心理咨询医生,弄得客人光喝茶不加菜,整个改成茶馆。三弄两弄的,生意淡下来,于是,两个合作者及时商量,把饭馆盘出去,最后一结算,每人赔了小两万。

知识分子没有背过债。在朋友面前,头是抬不起来了。谁见了都问他:生意做得不错,大发了吧?当款爷了吧?这时他就恨不得站在铁轨中央,让火车撞死自己。但是彭勃命硬,赵薇请王冰给他算过,说他没有过不去的桥。彭勃自己也不服气,非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他选择了出国。赵薇见他铁了心要出去,而且离婚,不留任何痕迹,反而觉得他是条汉子。没办法,不让他出去挽回面子,他就觉得没面子当丈夫。可不当丈夫总得当男人吧?和自己好赖生活了十来年,总得给他机会当男人,赵薇忍痛为他联络了自己唯一的海外关系。中学教员中间,没能帮赵薇的,当年中学同学倒有不少出国的,算来算去只有王燕能说上这话给个面子。王燕果然一口答应帮忙,全因为她始终把赵薇当作竞争对手。当年的两朵校花,争奇斗艳,现在人家求自己,说明什么?自己不仅外在,而且内在也是赢家。这忙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全为日后见中学同学时可以牛气,在赵薇那儿永远放着自己一个面子。再者说,帮他们存一万马克到德意志银行担保,又不是自己的钱,易如反掌。剩下的事,到语言学校替彭勃预交一年学费取回入学通知书简直是几分钟的事情。很快在赵薇给王燕寄去一万二千马克之后,王燕就把这两份证明寄给彭勃。彭勃以最快的速度动作,二十五天搞定护照。一个月签证下来,这其中还不耽误和赵薇办离婚手续,完成了他再一次于起跑线上双手撑地半跪地下眼向前看的箭在弦上的出发预备动作。“嘭!”枪响了,彭勃拼命往前,直到现在,仍然在跑,他担心,他但愿,他祈祷,这次行动可别再偏离跑道。

彭勃躺在床上,抽了有半盒香烟。他反复检讨着自己,过去许多侥幸的成功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不正常的好事只有在特殊环境中才会出现。好事后面是可怕,他一身一身发着冷汗。瞻望前途,不寒而栗,他越来越有一种越陷越深的感觉。简直是自己一半身子已经填到老虎嘴里。人到中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不幸,以至干他都没有机会痛定思痛,简直像一只惊弓之鸟,刚刚逃避到一棵相对稳定的树桩上,正在东张西望地警惕着下面将要发生什么和回首刚才那危险的时候。

“彭,你在想问题?”

英特差不多是被烟呛醒的,她反身抱住彭勃,关切地问。彭勃一脸的严肃,没有情绪回答她的疑问。

“彭,是不是想圣诞节怎么过?你可以到我母亲家。”

“圣诞节?”又是一个问题。

“是的,我回母亲家,你也可以去,共两个星期。”

德国的节日真他妈多,若是按照法定假日计算,一年能有一百五十天。他记得五月份在那家公司做清洁,三天两头放假,大概只干了十六天的活,就算出了全勤。中国人的春节,前靠后换的最多放五天假;而外国人的圣诞节,拖拖拉拉能对付两个星期。三十儿晚上无外人,德国也是如此,自己去英特家算是哪棵葱?彭勃曾经听王燕念叨过,圣诞节对外国人来说是最热闹的节日,对中国留学生来说犹如鬼门关。想想也能理解,就拿王燕来说吧,满楼的外国留学生全回家过节,就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她房间的灯是亮的,厨房只有她一个人做饭,吃饭。静,真静呀,王燕说,没有什么比静更可怕的事情。她说就是因为圣诞节孤独,遇上了黄炎,两人才很快地上了床,相依为命地共同渡过了那个鬼门关。他想,自己头一次在欧洲过圣诞,谁来和自己相依为命呢?

他给王燕拨了一个电话,王燕拒绝,说她有很多事情要办。彭勃知道她身边大概又有新的人,否则她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提议。

他给徐颖拨了一个电话,问她圣诞节有什么想法?

徐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我,没什么,基本上是一个人过。”

“那咱们聚聚怎么样?”彭勃提出个跨国性的问题。

“聚聚?……好哇,来吧,我也很想见见你。”

“住的地方能解决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圣诞节我家主人回乡下一星期,几间屋子是空的。”

“好了,我确定了火车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到时我来接你。但是,千万别忘了带上我的地址和电话,万一出现问题,我回家等你电话。”

“没问题。”

撂下电话后彭勃心里有些踏实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该考虑怎么过境。到法兰克福法国领事馆签证,时间已经来不及。一般不给中国人签证,签的话也要好几个月的审批。那么只有一条路,让英特开车带自己闯过边境。听别人说,弗莱堡一带南部边境检查一点也不严,甚至在饭口时没人。问英特,她说也是,自己多次过境从来没感觉有什么卡子。

“万一当时不让过,咱们就在旁边等,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咱们就趁机开过去。过了边境,找个小火车站,我买票上车。”

“我可以开车直接送你去巴黎。”英特为了省钱真有家庭主妇的责任感。

“不啦,过了国境就可以。”彭勃当然不能让她送,一来孩子受不了长途劳累,二来见了徐颖怎么说?

一切都落实之后,彭勃又无端地因为这么费劲儿地策划而愤怒起来。全世界的人都在天天过境,遇到中国人就要拦住你。过奥地利的边境时就是,大家都排队举着护照过,一看见彭勃手中麻酱色中国护照就警惕百倍地要过去看有没有签证。没有签证,对不起,你坐车回去。可他分明看见几个日本人,举着血红的封皮印有日本国三个字的护照,旁若无人地过去。奇怪的是边检人员似乎对他们比对一般外国人还要客气,就是因为日本人有钱嘛。日本人有钱,谁都知道,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国家的人反对日本人到他们国家去消费。在德国,有不少国家的难民,亚洲的更多,越南的、马来西亚的、泰国的、缅甸的,就是没听说有日本的。大学生中,连德国学生到假期都去打工,也没听说哪个日本留学生去打工,家里边给寄钱,人家趁。通常的规则是,外国人到日本去捞世界,连世界级著名球星都加盟日本俱乐部,不都因为年薪和转会费高吗?那么,人家日本人有钱出来旅游,岂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日本人来花银子,中国人来挣银子,态度当然就不一样。

嗳,甭替古人担忧。圣诞节还是要去法国,彭勃要和徐颖探讨一下出路问题。在欧洲这道解析几何里他俩的坐标应该在哪里。

彭勃真感到累,连过个节都要运筹。要是在国内,哪有这么多事情,首先赵薇他们不会把圣诞节当作什么事,过这种节,买两块巧克力,或拉自己到某时髦单位参加个冷餐会再跳跳舞,也就对得起外国人了。今年赵薇自己过圣诞,恐怕这些她全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