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达佩斯玩了好几天,彭勃受到了贵宾级待遇,连自己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过上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首先把中餐馆吃了个遍,又吃当地风味的西餐,整个让彭勃来了个中西方食文化比较。吃饱了就瞎转,高文提议从自由市场转起。彭勃到了自由市场吓了一跳,怎么中国倒爷全跑这里汇集来了,北京著名的秀水街、雅宝路、三里河,在这里全都有了体现。也不用你们东欧人兴师动众跑到北京,我们送货上门,在你们首都找个角落,仨一群,俩一伙,单练的,不一而足。
彭勃在国内做过点生意,知道这事很辛苦,摆地摊就更难,动不动就为一些蝇头小利掏刀子。然而,记者的职业病,加上此行带有考察性质,不问问行情他忍不住:
“怎么样,货走得快吗?”他尽量用行话。
身后有高文克虎跟着,当然没人敢骂街,大都垂头丧气耷拉脑袋地回答,最好的也就对付一声:“凑合。”
大家都有同感,就算你今天赚钱,谁能保证明天还赚?毕竟是在人家的国度,没有稳定政策,对待外国人越发严格起来,随时都有被轰回大陆的可能。可来的时候,每人都交了差不多几万人民币的“学费”,拼一年命也未见得还上,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出来?人人都将惶惶不可终日写在脸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就是高文克虎这样的亡命之徒,纠集一帮弟兄,跟胡司令的忠日救国军一样,明火执仗地在黑道上吃白钱。有胳膊根儿就是草头王,占住了布达佩斯这个山头,倒是省了烈日炎炎下的暴晒,省去和买主斗嘴皮子的烦恼,只是随时准备着把脑袋夹在腰带上玩命儿,也算是一种过法。拉不出队伍的人,您就只好仔细地活。
认识了他们的精神状态,彭勃就更无心在这里多呆。无奈高文克虎和秘书越来越热情,居然带他甩了两位秘书去了无上装舞厅开眼界。进去后黑灯瞎火地转了好几道弯,跟打地道战似的,才进了最里层的脱衣舞厅。高文克虎谙熟地将他推在沙发椅上,一左一右分别护在他两旁。彭勃定住了神,才看见几位几乎全裸的洋女人在眼前随着音乐节奏表演最能体现资本主义自由的艺术,过去只是在电影里一知半解地看,而且镜头时间不能超过零点几秒。这回不仅没人剪这个镜头,而且还是真的,一下子不适应,令彭勃有一种进入魑魅魍魉的世界,每个舞女都像妖精一样随时都有过来将他一口吞噬的的感觉。彭勃最初仿佛纯情少年一般偷着瞥几眼,当他环顾高文克虎时,见他俩睁大眼睛恨不得一口将舞女吃了般的贪婪状时,也就自然不自然地从容而坐,举态颇像入情地欣赏莎士比亚名剧或《天鹅湖》。这时,一位东欧人模样的舞女,上身一丝不挂,下身只穿一条可以说用丝条组成的三角裤,并一路上使劲扭摆着身子,其作用在于为了使自己的双乳疯狂地跳动,就这样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她首先在彭勃的大腿上坐下,俨如演累了节目在椅子上小憩,上身居然继续扭动。彭勃益加发慌,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使他像一支残兵败将组成的队伍快到老家时又遭到重兵埋伏的袭击,失魂落魄地不知该往哪个地缝里钻去。嘴呢,还要东躲西藏地尽可能避开对方挑逗到家门口的乳房。太窘了,他在紧张中偷瞥了一眼别桌的人,以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自己还从来没有如此丢人现眼过。然而可喜的是,每一个人都被舞女骚扰着,根本无暇他顾。
正当彭勃被眼前舞妓缠得难以脱身之际,克虎终于收回雷达探测般的目光,发现自己的哥已经狼狈得早就缴械投降,才递给那舞女一百福林算是打发。那舞女见克虎似乎是个财主,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边跳边向他攻去。她首先是扎扎实实地坐在克虎的腿上,但上身却不敢靠向克虎,因为克虎早已在她坐下之前,把香烟叼在嘴上,舞妓做不出高难动作,就没有理由要小费,实在等不及便将香烟从他嘴里娇嗔地拔掉,揪灭在烟缸里,开始新的讨伐。克虎没有了香烟,便把对方的乳头当作过滤嘴去啄,对方开始躲闪,于是,俩人就这么地相持着,当克虎觉得在这种戏谑中自己占尽了便宜后,才找出一张五十福林的票子塞在舞女的三角裤松紧带里。谁知那舞女看得真切,抽出钱还给他,并不恼,且耐心地继续她的“表演”,又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延宕,克虎才狡黠地笑,再取出五十福林塞入松紧带内。这一桩交易算是利索了。岂知那舞女仿佛斗上了气,跟这张桌子死磕没完,她要在高文面前下大功夫,非要再整出什么油水来。动作仍旧是如前,但扭摆的幅度加大。高文故作笨拙憨厚,便很温柔地真诚地张开双手去爱抚那双乳。高文本来长得高大魁梧,天生就带些憨劲,他的莽撞无论是东方或西方人都能一眼看出。高文刚好利用了这一优势,故作傻里傻气地去探索应该怎么才能平息自己业已被挑斗起的性欲。那东欧女子不知是中了圈套还是另有所图,竟然让他在自己身上做了过分的动作,甚至还恼怪地睨了一眼克虎,意思是你要不那么狡猾的,本也可以享受这一切。克虎并没有任何惋惜,只是阴险地在座位上笑。那女子并没有因为对方阴险而提高警惕,而是更加坦然地让高文享用,看样子完全豁出来,或者是明知吃亏也要故意气气克虎。他俩没有像别人那样尔虞我诈,像是很有些一见倾心地需要着。当时间早已过了客人们应享有权益的界限后,舞女才动一下身子暗示高文自己要离去。对此高文并不斤斤计较,及时地掏出一百福林,且认认真真地塞进三角裤的松紧带里。谁知不巧,劲用得有些猛,从另一端掉在地上。高文一手抱着舞女腰际,另一手随着弯腰去捡地上的钱,舞女的身体就不能不随他侧向一边且贴得极紧。捡了钱,高文双手又去塞钱,一手抻开松紧带,另一手放钱,动作很窝囊,像个乡下人,还是没有成功,钱又掉在地上。急得心思早已不在他们这桌人身上的舞女只得苦笑着干等,并配合高文第三次将这小学生也能一次完成的动作结束。待钱到手的舞女临离开他们时仍向“上帝”们含笑着,但从她迅速扭头转向别处的动作中看出把他们恨到了家。高文克虎哈哈大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带着彭勃从容离去。
“哥,够味吗?”吃夜宵时克虎问彭勃,“比德国怎么样?”
老实说,德国的红灯区比这里要丰富得多,特别是法兰克福中心火车站对过的那个,全欧洲都有名气,但彭勃一次也没去过。甚至连听都懒得去听。偶尔和一些中国人在一起,话题总离不开红灯区,彭勃对嫖和赌天生就反感,往往是哼哼哈哈地应付几句便走掉。这会儿克虎问自己,说自己从来没去过吧,太掉价,人家会讥笑自己:“您到欧洲干吗来了?”干脆不如摆出一个老资格,一旦他们问些什么,也把道听途说的那些事情侃出来,于是回答克虎一句“没劲”。
“人家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混,咱们这匈牙利是社会主义改造过来的,能比?”高文还算有自知之明。
“哥,跟咱侃侃,德国的红灯区是怎么回事。”克虎的情绪上来,非要大饱耳福不可。
“几条街集中在一起,全是干这营生的,国家来管理,只要纳税就行哩。”
“嘿,地道。”克虎要是有德国签证,恨不得立即到法兰克福红灯区转转。
“那儿的红灯区怎么个逛法?”高文正式讨教。
“没什么事,愿意看黄色电影的,花十来个马克买张票,能在里面看一天。想买点什么工具照价付钱。当然,黄色杂志和录相带,该买的买,该租的租,随你便。”
“那供人打炮的鸡笼大吗?多少钱一位?”
“大,整幢楼整幢楼的,跟学生宿舍一样,只不过一屋一位。价钱吗,由高到低,看你心气,白人就贵一些,差的,黑人女的,就三十马克一炮。十五分钟,三十个马克就让妓女挣走,我打工挣三十马克,得仨小时。”
“一次三十马克,一天十个客人,妓女一个月就是几万人民币的利润。”克虎匆匆算着,处处体现着当商人的性格。
“有时穷途末路,我真恨不得是个女的。”彭勃啐了口唾沫,语气上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黑色幽默。
“哥,别泄气,咱怎么能当女人呢,咱永远是在上面的汉子。”克虎趁机开导起彭勃。
“对,对对,在匈牙利,就甭提穷途末路这个词。”高文也趁机撺掇着彭勃,“哥,我俩已经安排好,明天在餐馆里,亮亮你的绝技。”
“亮亮绝技,前面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克虎在一旁随声附和。
到了这步田地,彭勃也不想再坚持下去。他知道躲不过去,这几天晚上每天都抽点空加紧练练功夫。他相信自己的功夫照样能镇住这里的土豪劣绅。至于外国人,他没交过手,没有把握。彭勃有时很庆幸自己无意学会的这套功夫。他纯粹是出于偶然地到河南郑州采访一位姓于的大师,大师的功夫叫金刚力功,一千多年的国粹,祖传的。能让一位生手在半个月之内经过刻苦学功练就单手劈砖的本领。当时彭勃在郑州就给赵薇挂了长途,说晚回北京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真的在赵薇面前表演了掌劈两块砖的功夫。从此以后,凡是有京广线出差的任务时,他都有意在郑州停留几天,向于大师讨教一二。久而久之,他的功夫已经到达中级弟子的水平,做到了真正的意到气到,随心所欲出掌见气的程度。当然,平时没事,他也尽一切可能地多发些文章,宣传这种内力气功,宣传于大师。大师由此对他格外偏爱,每到他来讨教,便偷教一些绝活儿,给他吃些小灶。彭勃做梦也没想到,这套强身健体的功夫,在火车上治服了高文克虎,如今,还要在这西方世界扬扬威。他想,这在万里之外的师父要是有知,也会同意的;万一自己有了闪失,说不定还会派某个师兄来助阵。得,到了这份上,爱谁谁吧。
第二天,高文和克虎把彭勃带到头一次吃过的那家中餐馆。事先还叫上了几位有实力的中国人,还有几位匈牙利跟黑社会有关的当地人。明着是让彭勃结识这帮名人,实际上他俩的目的是让人们一睹这位来自西欧老大的风采。酒过三巡,克虎见大家兴致起来,便建议彭勃即兴露两手。于是众人们便睁着眼睛注视着彭勃,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彭勃也不推辞,十分镇定地取了几个刚喝完的空啤酒瓶子,顺手抄起一个往头上使劲砸去。碎了,在座的人们惊呼一声。用胳膊夹住一个,用手掌使劲一剁,又碎了。拎起一个往小腿迎面骨上一劈,又碎了。以下,彭勃兴致勃勃,接二连三地用酒瓶子往肩上、肘上、腿上砸去,全碎。让人在这特定的环境中,感到他简直是个铁人,酒瓶子砸他几乎是以卵击石。
表演得差不多了,克虎不失时机地叱喝上:
“我们老大刀枪不入,可惜东西不凑手,没法表演。要是他的弟子从各国都来,那才叫热闹。”
本来大家正面面相觑,加之克虎的渲染真以为张飞转世,斯巴达克再生,无不拍手称赞,纷纷端起酒杯向彭勃敬酒。彭勃这时也觉得过瘾,出国这几个月,头一次痛快淋漓地宣泄,要不能把他压抑死。对别人的喝彩,他倒觉得无所谓,对自己来说,砸碎几个空酒瓶子太小儿科了,比起师兄弟们来说这算什么?在座的有人要出资请他来开武馆,有人想让他的徒弟或小兄弟来当保镖。彭勃含笑一一婉言谢绝,没想到效果很好,别人以为他所领导的组织根本不屑于干这种雕虫小技之类的营生。
“杀鸡哪用牛刀。我们老大是干大事情的,匈牙利有我和克虎就够。”高文在一旁气势汹汹地说,俨然成了金刚力功匈牙利分会的舵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彭勃终于被大家簇拥着出来,高文克虎一左一右陪着他刚要上车,无巧不成书地黑影里斜刺过来了几位匈牙利流浪汉似的人物,问他们换不换外汇。
“多少钱一百美元。”彭勃问,他想临回德国主动请高文克虎一顿饭,无奈身上没有福林。
“哥,你要福林干什么?我们哥儿俩别的没有,就趁这东西。”克虎不客气,这点钱他还真没看上,彭勃如果需要,分分钟钟能给他一把一把的。
“你们是你们的。帮我看看他们的钱是真的吗?”
彭勃说着就掏美元。克虎见彭勃态度坚决,只得从对方手里接过福林,又是在灯光下照,又是用手指弹了弹。克虎是何等的聪明,当他确认福林没有问题后,把九张一千的牢牢握在手里,说了句“没问题”。当时的市价,黑价,是八千福林换一百美元,这些流浪汉是等钱用怎么着,居然拿出九千换一百。彭勃听见克虎说没有问题,便递给他一百美元,克虎顺手就给了对方。偏在这个时候,黑影里又冒出一个人,用很差劲的英语向他们警告:“警察,警察。银行,银行。”
那几个人吓得赶紧把一百美元还给克虎,又从他手里抢过那九千福林要跑。彭勃怕惹事,也催促着他俩离开。克虎偏舍不得,四处张望一下警察还没来,叫住那几个人,意思是快换了就撤。其中那位也有此意,转身给了他九千福林,顺手接过一百美金,当下双方开始撤离。要不说克虎油呢,这么匆忙他还看了一下手里的那把钱。谁知不看则已,一看当时就大喊起来:“混蛋,他妈的,跟老子玩这套。回来!”
克虎一面骂一边追去。彭勃和高文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追了过去。“怎么回事?”彭勃边追边问。
“可能是切汇的。”高文猜测着。
“他妈的,他们把钱换成了小票。”
仅仅一转眼的瞬间,就能换成小票,彭勃还在犹豫事情是否真实时,克虎前面已经面对着四位掏出刀子的流浪汉子。双方僵持着,这头无非三位黄种人,尽管高文彭勃在中国人里是高的,但和那几位流浪汉一比,块头儿是小巫见大巫,何况人家还多了一位。
当彭勃高文来到克虎旁边时,情况已经发生了性质的变化,对方根本没有跑的意思,反而咄咄逼人地凑了上来。彭勃他们立刻明白过来,对方见事情败露,干脆也就不满足切汇的价码,索性奔着他们仨身上所有的钱招呼。高文挽着袖子一个劲往前窜,克虎多少有些慢半拍似的落在他俩的身后。
刀子都快舔到肚皮的时候,彭勃连忙拽住他俩,向墙边上靠去。靠上墙就形成不被包围的阵势。彭勃一边盯着对方的逼近,一边告诫他俩:“你俩千万别动手,免得伤着。等我撂倒他们之后你俩只管把钱抢回来。”
一百美元,差不多是彭勃五天的工钱,他可是舍不得这么白白地丢掉。要是换了别的中国人,见这阵势只有跑的份儿。后面餐馆送行的人们也不敢上来,在远处探着头瞧热闹,有的人也许怕受牵连,躲进餐馆从窗子里向外张望。
战斗不可避免,彭勃干脆挺身而出,也不摆架子,直立着身,脚下反而向前挪,身上各处早就用内力封住。对方一个像是练过拳脚,一个飞腿就朝彭勃脸上扫来。彭勃并不躲,用掌切过去,那腿当时就折断。只有高文克虎知道,谁的小腿也不会硬过酒瓶子。头一位躺在地下杀猪般地尖叫,双手捂着小腿在地下打滚,另一位挺着刀子冲过来,被彭勃用掌切了胳膊,然后顺势往脑袋上又一掌,胳膊折,刀子掉,人也不知怎么着连叫都没来得及便躺下。彭勃怕出人命,只使了七成力量。剩下两个人同时扑上来,彭勃下意识一掌一个,双双胸上重重挨了一掌,坐在地上倒气。彭勃的胳膊上被刀划了一下,流出了鲜血。见到了血,彭勃来了气,上去一脚一个,将两位坐着的踢翻。然后一边把他们身旁地上的刀子踢向远处,一边命令高文克虎过来收钱。受了重伤的四位七扭八歪躺在地下,伤势不轻,面口袋一样任高文克虎摆布。彭勃在旁边撕了衣服包扎自己,然后叮嘱他俩把他们击昏,为了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车牌号码。别看高文克虎打架时在一边,这会儿起哄架秧子却是好手,他俩趁机把人家口袋全翻遍,项链也一个个持下来,最后每个人一脚,踹蒙了算,回过头帮着彭勃包扎后回到汽车旁。克虎上车前还不忘宣传,对着远处呆若木鸡的几位送客和餐馆老板说:
“看见了吗,我们老大高兴,饶了那几位的小命,谁要是把他惹翻,几分钟就没命。回头那几个爬起来打你们,就说我们是过路吃饭的。没你们的事。谁要是多嘴,后果你们可以想象。”
克虎还没说完,警笛声从远处逼近,许是刚才有人报警。克虎也不废话,一头钻进车里,高文踩了油门,汽车很快消失地黑暗中。
几分钟后,他们仨已经坐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阳伞下喝上了冷饮。打了胜仗,高文和克虎得意忘形,狐假虎威地学着流浪汉粗声粗气地动作着,好像打架的劲头刚上来,一场斗殴不怎么惬意,非要再招来一场似的。高文找来电话往家里打,让两位秘书赶紧坐出租过来。再带些药品为彭勃包扎。
“哥,这是你的营养费。”克虎递过来一把美金。
“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在这儿给你俩添了不少麻烦。”彭勃一见到钱,就成了大姑娘,直往后让。
高文接过钱一边往他口袋里塞一边说:“这钱是你自己挣的,刚才我俩顺手牵羊,把他们身上的钱全摸光。几万福林,二千美元,美元给你,福林我们留下,赶明照价给你美元。”
“他们还挺有钱的。”彭勃见钱不是他俩的,也没必要学雷锋交给警察叔叔,便就收下。
“你想呀,他们是玩切汇的,能没钱?”
“这钱挣的,可比我打工容易得多。”彭勃感慨着。
“哥,真的别走了,在这里跟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保证亏不了你。”高文见识了彭勃的真功夫更舍不得他走。
“再给你办个蓝卡,一呆就是十五年。”
彭勃不作声,只管自己呷着咖啡。这时那两位秘书已赶来,问清了伤势为彭勃包扎。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住,两位女士还是很认真地动作着,让彭勃感到了一种温暖。由此他脑子里闪过了要留下的念头,真在匈牙利扎下有高文和克虎帮着,肯定不会打工。再说匈牙利的人讲德语,自己也没白学,这里的电视每天二十四小时播德国节目,德语不会忘记,还可以提高,从这个意义上看,自己比高文和克虎还多了条谋生手段。然而,最让人不放心的地方,是高文克虎从事的不是正儿八经的职业,哪怕在自由市场摆地摊,也属于自食其力呀。他俩干的什么?喝人家血汗,耍胳膊腿儿混饭吃,这和解放前上海的青红帮、天津的混混儿有什么两样?自己要是接受下来,同流合污,就是彻底堕落。今天吃白钱儿,明儿就敢捣腾白面儿,后天便是鼓捣军火。琢磨到这里,彭勃想都不敢往下想,他觉得想都犯错误。他嗤地一声,冲着咖啡杯笑了,居然自己思想上开了小差,开玩笑。
“哥,就凭你刚才亮的那几手,匈牙利对你来说就是一座金山。一锄头下去,金子就往你的筐里滚。”克虎竭尽一切鼓动之能事。
“对对,挖金子还能累着吗?甩开膀子干吧。”高文也随声附和。
两位秘书也眼巴巴热切期望着他,她俩觉得自从彭勃来的这几天,高文和克虎收敛了许多,有彭勃在那管着。彭勃要是留下来,一定能阻止他们干许多危险的事,那么自己的安全就更有了保障。可是这会儿彭勃的决心已下,他狠了狠心,回绝了他们的邀请。
“二位老弟的好心我领了。不过,那边的学业还没有完,德语刚学了一半,就是到这里混也得有个好语言吧?关于来匈牙利的事,我看起码还要半年之后,我把这两个班结束后,那时再说。”彭勃话里留着话口,但语气却是很坚定。高文克虎见他说到这份儿上,也就不再争什么了。彭勃玩了半天命,觉得挺对不起的,刚好车上能坐五个人,付了帐后大家一起出去开车兜风。
第二天,彭勃就登上了回德国的火车。他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没有在物质的利诱下留在匈牙利,说明还是可以救药的,正所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他坚定了在西欧奋斗下去的勇气。到了车站,克虎抢先买了车票,为彭勃省了百十个马克。彭勃被搞得直不好意思,里外里,出来一趟只花了来的车票外,自己没有花一文钱,还额外挣了三千多美金,这是怎么个话说的。
彭勃都上了火车,克虎还在车窗外对着探出头来的彭勃一个劲地惋惜,说他来了这么几天,就帮他们开创了一个很好的局面,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他俩决不会吃水时忘记挖井人的。高文也跟着一个劲地慨叹,就靠餐馆门前那一场架,够他俩吃上一年老本的。他俩诚心诚意地希望他随时来匈牙利落草,到时他俩会挪出宝地让他当山大王。弄得彭勃真的认为自己成为上梁山之前犹豫不决的宋江了。那两位女士眼圈也都红了,仿佛彭勃把文明带走,把愚昧留下让她们继续受苦受难。彭勃赶紧安慰大家,说很快就会见面的。说不定下一个德语班结束时,自己会利用假期跑趟苏联,去找谭丽,到时会路过这里,大家说不定还能凑上热闹。高文和克虎又问谭丽情况,彭勃讲自己帮她介绍了关系,到了北京两个月就挣了十几万,怕是也不想再回莫斯科。高文克虎缄口了,相形之下,人家谭丽才是正路。别看哥儿俩目前收入还可以,可过的是什么日子?是玩命的买卖,在刀尖上混日子,有今没明的,没有一点安全感。
火车开动时,仨人不免觉得有些凄凉,鼻子酸酸的两位女士干脆哭出了声。毕竟不同于崇文门的朋友送到鼓楼地铁,这是在欧洲,朋友一去,要通过好几个边界,再来还要到大使馆去签证,高文克虎想去都没有可能得到签证。列车终于驶出了布达佩斯,彭勃静静地坐在包厢里,情绪稳定了,冷静下来之后才有一种虎口脱险的感觉,终于冲出了好逸恶劳的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