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还没到乌兰巴托,彭勃已经和包厢内外的几个人混熟了。对过上铺的小女孩甚至叫他干爹了。
“叔叔,你真棒。”
“你这么认为?”
“我妈说的。”
“京京!”当母亲的打了一下失了嘴的女儿,脸上腾地一下通红。女人的秘密让别人知道了,但她何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那一下击打就有些像甜蜜的抚慰。
彭勃的目光迅速地在那母亲脸上扫了一下,为了不使气氛尴尬,继续逗那女儿。
“叔叔棒吗?”
“棒。”
“那光叫叔叔就行了?”彭勃的意思是叫棒叔叔之类。
“那我……管你叫什么?”京京翻动着漂亮的大眼睛,傻里傻气地思考,“管你叫爸爸?不对呀,我有……”
“京京!”当妈妈的又制止了女儿,这回轮到她扫彭勃一眼,扫的时候脸上早已绯红,急忙解释给女儿听,然而,为了掩饰自己,解释出来的也是乱七八糟,“怎么能叫爸爸呢?要叫,也只能叫干爹呀。”
得,引出一位干女儿。仔细看那京京,细长身条,修长的双腿,长圆脸,白得像只水晶梨,活生生可爱到家;再看那母亲,也是高挑身材,长圆脸,根京京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只不过成熟了两圈而已。这样两代丽人,怎么可以在这趟混乱的列车上独行?要是没有自己,那两个流氓会不会侵犯这母女俩也未可知。
“京京,过来,到这儿来。”彭勃拍了拍身旁的床铺。
京京摆脱了母亲,在堆着比下铺还高的什物上一滚,就轱辘到彭勃这边来。彭勃就势将赵薇给自己买的可乐打开给京京喝。
“别,我这儿有。”当母亲的翻弄着。
“谁让……她叫我干爹哩。”彭勃不想光当一个名义上的监护人,要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我叫彭勃,出来前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你呢?”
“谭丽。”
“我应该管你叫大姐?”
“差不多吧,我三十四岁了。”
“比我还小两岁呢。”
“什么?”谭丽一下子愣住,上下仔细打量了彭勃,这回可不带任何掩饰地说,“不像,太不像了。”
“你们母女俩这是……”
“我们是苏联侨民。”
“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是苏联专家,50年代你母亲和你父亲去了苏联。”
“我姑父。我姑父是苏联专家,我姑嫁给他去了苏联。现在姑父死了,姑身边没人,就把我过继给她。已经三年,这回到大连探望丈夫和家里人。顺便做点生意。”
“家在莫斯科?”
“嗯。”
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包厢内四个人已经像一家子人一样盘腿坐在铺位上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之类的食物。彭勃对谭丽母女俩的了解已经不少了。她姑妈见她父母都不在人世,自己又孤独,就把她俩过继到苏联。谭丽目前跑两国的贸易,丈夫在东北,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听语气彭勃隐约感到谭丽对丈夫不大满意,甚至矛盾挺深,似乎是她在国内期间丈夫就和女秘书有什么瓜葛,这会儿人又在国外,丈夫不定怎么肆无忌惮。最让谭丽嗤之以鼻的是丈夫的生意做得很不得力,对她和家里没有什么帮助。这点彭勃很容易理解,现今做生意本来就难,何况一位花花公子,几天就得蚀本。老樊的情况更加简单一些,他去德国所谓的讲学半年。英语一点也不灵,甭说德语了。谁让他有一位得意学生,在德国给他搞了一张学者访问的邀请,一个月一千二百马克的收入,就挤对得老樊准备用中文跟人家交流。说到这里,老樊自己也笑,承认这纯属一种旅游,到那边有几次交流和座谈,全仗着弟子给翻译。完后者樊问彭勃外语水平怎么样,彭勃说只学了两三个月德语,且学得又不认真,英语也不过就是几句,忘得差不多了,老樊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就指望路上物色一位能说外语的人帮我找到学生,只要到达姆施塔特就行。”
“蒙着来吧,跟着感觉走。车到山前必有路。”彭勃倒是不以为然,“人生道路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还没谈谈你呢。”谭丽终于憋不住问。
彭勃就简单陈述了自己是一家二流报纸的记者,十年前还是个职业,这几年身边的弟兄们都发了,别人发自己就找不到感觉。于是服装生意也倒过,小饭馆也开过,但都没做起来。这回出国就是为了另辟蹊径,看看是否有发展。他的理论,做买卖就像搭公共汽车,座位早就让人家占满了,你上去之后就只有站着,多累。听说国外的汽车常有位置,就想办法搭一搭。他说得很轻松,内心里的焦急感、沉重感没有暴露出来。为了出国,连婚都离了,这次是自己不惑之年以前的人生道路上拼搏的最后一次机会。然而他嘴上说得轻松,他知道自己是在玩世不恭。
正当彭勃津津乐道大侃人生道理时,他曾救过的那位姑娘敲门进来了,并申请着问:“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当然。”彭勃挪了挪身子,让她坐在旁边。
“大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们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一有。”姑娘把没字拉得很长,还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看见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打老远就说自己上厕所去,生怕我吃了他一样。”
姑娘笑的时候很纯真,让任何人都毫不怀疑她是初入社会,肯定是刚出学校大门的大学生。彭勃趁机研究了一下她,近乎雪白的鸭蛋脸,似乎还残留着一股稚气,但身体已经完全发育了,和成年一样丰满,于是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朝气,从勃发的胸到纤细的腰,体现着大自然赋予她格外多的生命意义。彭勃几乎是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拔出来,他觉得像自己这样饱经风霜的几乎让社会淘汰了的人来说,多看人家一眼就是某种亵渎。
“姑娘,你叫什么,去哪个国家?”谭丽不失时机地问,她知道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了解她的愿望。
“我叫徐颖,嘻嘻,很俗的名字。去巴黎商学院读书。”徐颖的声音真好听,简直是在唱,还娇气地往彭勃身边靠了靠。
“这么说,咱们几位一直要到法兰克福才分手了?”老樊做了一个把彭勃和自己还有她归拢一起的动作。
“怎么,你俩去德国?”
“没错。”老樊不等彭勃回答便越俎代庖。
“那太好了,我的路线是莫斯科,波兰华沙,东德,哦,现在是叫联邦德国了,肯定经过法兰克福,最后是巴黎。”
也许徐颖蓦然间感到自己太迎合彭勃他们的期望,脸腾地一下子红起来,那种骤然间颜色上的变化,决不是二十岁以上人能够出现的。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怎样掩饰,都不可能将自己羞赧的表情抹杀掉。无可奈何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提供给大家一个欣赏自己的机会。
“她真漂亮。”
谭丽不知是冲谁说着,但大家都知道对彭勃说的意义更大。她的语气里很复杂,既有对徐颖的赞许,也包涵对自己逝去年华的惋惜。
“你们想过了吗?”徐颖赶忙将话题岔开,很认真地提示着,“咱们到莫斯科的吃、住、买票问题。”
“一切包在我身上。”
谭丽拍看胸脯,但她也不好意思,很显然,有彭勃在场,她才会有如此的豪言壮语。
包厢里一阵欢呼,徐颖激动得身体上下直颠腾,冲着谭丽说:“我们同学说了,我命好,准能遇上贵人。”
“那么谁是贵人?”谭丽反问道。
徐颖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这时,谁也不会怀疑,她与彭勃之间决不会只是旅伴的关系,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说着,门被很有礼貌地敲开,那两个痞子探进头来央求着彭勃:“哥,乌兰巴托就到了,我们能下车卖点东西吗?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帮忙。”
彭勃略想了一下,拎起赵薇给买的两瓶二锅头,说:
“把它们出手了吧,还能换来两顿饭吃。”
“哥,您这一路上的饭我们哥儿俩包了。这酒保证卖个好价,给您添点零花钱。”
“去吧。”
“好哩。”
“(贝青)好吧您啦。”
两个痞子拾了狗头金似地连蹦带跳跑走,眨眼间就没了影儿,屋里的人们又是一番开怀大笑。可谁又能想到,他俩竟也和彭勃徐颖谭丽之间要发生一连串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