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中年英雄
第40章
2002的夏天,是一个疲劳不堪的夏天。我说的疲劳不是指肉体,而是指心理疲劳。这一年,很少有欣欣向荣的新气象,可能工商局会证明,新注册的公司今年是最少的,而倒闭的公司今年却是最多的。广州的桑拿行业已经基本全线崩溃了,我想这不是扫黄造成的,而是人们对于肉体的快乐已经没有兴趣了。
徐善的公司去年就倒闭了。那些不倒闭的公司,也没有了员工朝气蓬勃,货物进进出出的兴旺景象。
那些公司到底都怎么了?那些老板到底都上哪里去了?
广州五羊新城杨箕村的某菜市场,很大,很繁荣。海鲜、肉类、瓜果、蔬菜、花草,种类很多,新鲜活泼。
一个中年男人在买木瓜,为了两块二便宜到两块钱和档主的小贩争执不下。这个人谢顶,很大的头,闪亮着额头,稀疏的白发很长,散乱地披在头上。肥肥的身体,穿着一身宽大的体恤,短裤,穿着一双新买的拖鞋。左手提着一只退干净毛的鸡,右手提着两捆青菜。
另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也是谢顶,谢顶处长出了一层细绒绒的嫩毛,像枯木逢春,端的是一个奇观,他带着高度近视眼镜,头发没太白,下颏的一绺胡须却是已经花白了。一身休闲的打扮显得很斯文。只是菜市场太空旷,太吵闹了,他显得有些恐惧、陌生。左手提着一只装满了菜和鱼肉的篮子,右手很浪漫地拿着一束香味扑鼻的白色姜花。
他也上前去问木瓜的价格:木瓜多少钱一斤?
档主已经被那个人纠缠得极其不耐烦了:两块二,老板,你们不要跟我讲价了,我这是进货价。
这个人似乎不懂得讲价,马上就说:给我选两只大的。
另一个中年男人似乎不满意了,很恼火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目光一对,很惊讶地叫起了对方的名字。
北风呼啸。
徐善。
原来两个人认识,不但认识,还是中大的研究生同学,不但是同学,还曾经一起办了一间惊世骇俗的劳什子星光灿烂影视公司,并且是公司的徐总,北风总。
两个人没有虚张声势地大叫,很会心地拎着菜一起走出了菜市场。
徐善:北风,半年没见,也就是半年吧,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北风呼啸:老徐,你不也胡子白了吗?咱们可都老了。
徐善:别那么悲观,先别卖老,咱们是刚过四十岁的中年人。
北风呼啸:年龄是刚到中年,但是心已经是老人心了。疲劳,很累,做事力不从心。
徐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买菜?
北风呼啸:被老婆扫地出门,在杨箕村租了个农民楼。你怎么也自己买菜了?
徐善:除了买菜做饭,已经无事可做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北风呼啸:继续写东西,写债要用写来还。
徐善:你欠谁的写债?
北风呼啸:欠我自己的,别忘了我是学历史的,这几年净写野史戏说了,我还有太多的正史需要写呀。你怎么样?
徐善:我不像你当作家的,永远都不失业,我现在失业了。
北风呼啸:你还是闭门思过。
徐善:市府回不去了,公司也都倒闭了。这回是失业了,不是闭门思过了。
北风呼啸:下一步有何打算?
徐善:你看我这败兵之将,可否连战?
北风呼啸:你当然可以连战,胜败乃商家常事,这次的败,是为了你将来更大的胜利。
徐善: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就有信心再战了。
北风呼啸:你的信心,就是我的信心,我可把下半生的赌押在你的身上了。
徐善:不要给我戴高帽,不要给我压力,你不要搞错,我可不是党和政府。
北风呼啸:唉,提起党和政府,你们市政府原来和你一个处的王永被抓了,你知道吧?
徐善:前几天不是放出来了吗?
写书人现在打断一下这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的谈话,介绍一下这个王永。王永原来是和徐善一个处的,也是研究生毕业,是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比徐善早来一年,但是徐善却比他早当一年副处长。这是两个关系不太友好的竞争者。徐善下海之后的第二年,正红火的时候,王永也经了商,到电视台当了广告处长,也是广告部的总经理,属于官商,红顶子。有国家这棵大树靠着,他敢捞,敢干,敢行贿受贿,名声和财富一路飙升,很快就混进了名人和富豪阶层。江湖上的名声是以敢花钱,狂妄,能喝酒著称。某次,在一个高层的场所,王永公开向徐善挑战,让巴特尔差一点给揍了一顿。就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头几天被人用匿名信投诉,在办公室里突然就被检察院带走了,搞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一个星期后,又突然被检察院释放了。这已经是本市人人皆知的新闻了,虽然,新闻并没有报道。这样的新闻不需要报道,老百姓,尤其是那些穷老百姓,都会想方设法知道,想方设法传播,而且那种古已有之的杀富、嫉富、仇富的心理,让他们幸灾乐祸。
北风呼啸说:昨天又抓进去了。
徐善:怎么回事?不是说王永出来了,还请客大摆筵宴,庆贺虎口脱险,劫后余生吗?我还接到一张请帖。
北风呼啸:我也接到了,我并且还去了,你没去。
徐善:我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北风呼啸:你应该去,那天确实热闹,在广州大厦搞的,王永更加猖狂,好像向世人宣告,你们谁告我都没用,老子有后台,谁也扳不倒。当时他和我碰杯时,我注意到他眉宇间一股黑气荡漾,我想他还会有更大的牢狱之灾,犯刑克。
徐善:他怎么刚放出来就又被抓了?
北风呼啸:你真的不懂吗?这叫欲擒故纵,就像打麻将,你停听了牌,打出一颗,是为了做成一个更大的和。这是我们的检察院一贯的办法,但是,王永那个小儿幼稚不懂,把他放出来,就猖狂地活动,行贿受贿,上下打点,转移财产,消除证据,他不知道现在的办案科技手段有多么高明,早就给他上了手段,录音、录像进行监控,就像拍电影一样,录完了,又把他抓起来,放给他看,一看傻了,自己当男主角的片子,证据确凿,还害了一大群人。
徐善:听说王永的几个前任现在都在监狱里,他们倒是目标一致,殊途同归呀。
北风呼啸:从古代就是这样,尤其是晚清,职位犯罪,不管你是谁,坐上了那个位子,就要犯罪。你那个位子是权力位子,决定着很多人的利益,你无所作为,也会被别人搞掉,有所作为就会被自己搞掉。所以越有权力的位子,离监狱的大门越近。徐善你的幸运就是离开了权力的追逐,否则,你的性格绝对会以权谋私。
徐善:我和王永截然不同。
北风呼啸:性格、品格不同,只是决定犯罪的方式不同,不能决定不犯罪。
徐善:可是我现在的结局也不好。
北风呼啸:徐善,你满足吧,你还自由地活着,还有机会干你想干的事情,王永这一辈子肯定死火了。条条道路都有风景,你何必强求自己、为难自己?
徐善:条条道路都有风景,精彩!
北风呼啸:李易怎么样?
徐善:在芳村,我昨天还去看过,他真是个幸运儿,什么都忘记了,什么痛苦、烦恼、责任都没有了,一天像个婴儿一样,饿了就吃,饱了就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恐怕后半生都要过这个幸福生活了。
北风呼啸:可惜,李易这个精明的头脑没有用了。
徐善:聪明有什么用,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先贤东坡先生说得好呀: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害一生。
北风呼啸:但愿生儿愚且鲁,平平安安到公卿。老徐你境界高远啦,我最近重新读史,突然领悟到,史实真伪不重要,对我们重要的是先贤大德们对人生真实的大彻大悟。所以,古人里,凡我佩服的人每句话,每首诗词,我都仔细玩味,心得颇多。
徐善:北风,你是才子,你会成大气候的。绕来绕去,你还是要回到你的专业上去,这是你的宿命。
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一高大肥胖的男人抱着一大捆鲜花边走边唱,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
这是广州的著名人物,歌唱家朱大河老师。徐善和北风呼啸都认识他。看来他又要开演唱会了,每次开演唱会之前,他都要亲自到花市上买一大抱便宜的鲜花,然后用自行车驮回家,晚上全家人一起动手,修剪出来一束一束扎好,第二天开演唱会时,让女儿的同学和朋友们给他送到台上献花。
朱大河住在徐善的楼上,朱大河每天早晨都要在阳台上练嗓子,唱的永远是同一首歌,就是那句: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最近两三年,歌词常常被他改。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说不一样,其实也不一样,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说你不一样,有啥不一样。
据知情人说,每次改词都是朱大河老师的家庭或者事业发生了变化。
天很热,又渐渐黑了,这两个家伙要回去做饭了。分手时,约好了,过两天打麻将。
北风呼啸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喊住徐善神奇地说:你上网吗?用QQ聊天,还有MSN,很快乐。那神态像个朝气蓬勃的少男。
徐善:上网聊天我不会,反正现在无聊,我晚上去你那里学,方便吧?
北风呼啸:方便,晚上你来吧,上完网,咱们可以放松一下,我还有朋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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