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屋子里,潮湿阴暗。
许凤被打得遍体伤痕,侧身躺在干草上,面容苍白瘦削。她咬紧牙一声不响,疼痛使她两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这几天敌人派了四个特务专门看着她们。几个人轮流劝降、审讯,每天都有人分别找她们谈一两次话。
门开了,特务们用力一搡,秀芬和小曼仆倒在干草上。她俩没有呻吟,咬着牙向许凤身边爬过去。小曼把头扎在许凤的怀里。许凤给她擦着脸上的血痕,抚摩着她那潮湿的头发。
秀芬忍着痛,汗珠从前额滚下来。突然,她看见草里有两根火柴。她眼睛一亮,把火柴划着。咬着牙,抓过一把干草就点。
“你干什么?”许凤拉住她。
“我腻啦!我想一把火把这个活地狱烧个干净。”秀芬气愤地睁圆了眼睛。
许凤一下扑灭了她手里的火柴说:“忍耐一下,我们的战斗还没有完哪!”许凤见秀芬眼里噙着泪花,忙搂起她来说:“我们要活下去呀。只要敌人还没有把子弹射到我们身上,就要坚决地熬着。你想想活着是多么好啊。有多少工作在等着我们去做啊。只要我们能等得到队伍回来,我们就能自由啦!”
许凤坐直了,凝视着门外。
门开了,冯小山进来大声嚷着:“起来吃饭!”一面凑近许凤,把一瓶鱼肝油丸递给许凤,小声说:“偷的水仙花的。
每天吃几粒,有好处。”
许凤问道:“联络好了没有?”
冯小山又去门口看看,回来小声说:“联络好了,把信交给开酒馆的老何了。范助理员表现很好。你说的那人确实是敌人派到监狱里来的特务。难友们饿了他几天,他病了可没有死。大概假装弄去审讯他,给他东西吃了。我了解出他已经给敌人汇报过三次情况了,宫本给了他很多钱。”
许凤说:“要想法干掉他。”
冯小山说:“已经叫他见阎王去了。”
秀芬忙问道:“怎么干掉的?”
冯小山比划着说:“很简单,我先报告说他病了。老何他们就压住了他,用东西把他的鼻子、嘴一堵,就完了。”
“敌人没检查出来吧?”
冯小山道:“没有。敌人费了挺大劲验尸,可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把难友们打了一顿。”
许凤又忙问道:“武器准备的怎么样了?”
冯小山说:“已经偷到了三条枪,十多个手榴弹,九把刀子,几根铁条,还有一些棍子。都藏好了。”
许凤又问:“跟外边联系了没有?”
冯小山说:“不要紧。在行动之前,叫我领导的那个弟兄跑出去找区游击队。”
许凤道:“好,就这么办。你叫老何告诉难友们,多吃饭,按时运动,互相按摩按摩,休息好,免得到时手脚软了跑不动。”
冯小山说:“他们行喽。我最担心的是你们三个身体太弱了。”
许凤道:“不要紧,会好起来的。你要多加小心。看样敌人发觉咱们准备越狱了没有?”
冯小山道:“没有。敌人相信我,一有个风吹草动,我会知道的。你们只管放心,将身体养好要紧。”他又起来到门口看看,回来说:“还有,城里鬼子宪兵队小川队长带着两个鬼子宪兵和五个中国宪兵来了。净是些顶厉害的家伙,到处找毛病,什么都干涉,连渡边、宫本都很讨厌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次来是什么意思,反正没有什么好事,千万注意点。”
许凤听了点点头,刚想吩咐小山几句话,只听外边一阵叫骂、追赶和鞭子打人的声音。冯小山听着机灵地拾掇着饭桶,急急地小声说:“就是他们来了,准是上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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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山说完,正放好饭桶要走,光浪一声,门被蹋开了,一个戴蓝光眼镜、穿长统皮靴黄呢军服的宪兵闯进来,不由分说向冯小山搂头盖顶打了一鞭子,大声骂道:
“他妈的,都是他妈的废物,混蛋,快滚!”
冯小山用手捂着头向外跑出去了。那宪兵跟出去又回来,提着鞭子向许凤她们望着,向前凑近过来。许凤她们对这一套早已习惯了,冷静地坐着等待着。这时外边有人声,那宪兵抡起鞭子向干草上的被子棉袍抽打起来,一面打一面吼叫着:
“看你不投降,不投降!我非给你点厉害看看不行!”
许凤、秀芬和小曼奇怪地望着,不知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那宪兵打完了,从内衣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三角信递给许凤,叉着腰向门口望着喘着气。许凤打开信一看,只见上写:
学英弟如晤:
回家的事可以放心,一切都在变好,生意大有起色,不久就可见面了。母亲身体康泰,勿念。家中详情可问捎信的三表弟。
顺政
大安
兄沈天启三月三十日
许凤一看这是王少华和自己的秘密番号,又认得是王少华的笔迹,就贪馋地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刚看完了,那人就过来拿回去,划着一根火柴点着烧了。
许凤知他是个可靠的派遣人员,便问道:“县里情况怎么样?”
“周政委已经到地委去了。潘副书记在后方医院里。王部长代理政委的工作。李铁同志不久就要回来了。”说着忽然又立起来大声说:“给我说!”
秀芬和小曼看着他这种举动,心里忍不住直想笑。
那人凑到许凤耳边小声说:“我看敌人有撤退的征候,这区剩下的三个据点今天都撤回枣园来了。今天渡边打电话跟城里联队部要了十辆大卡车。宫本日夜不停地烧文件。渡边天天喝醉酒发脾气打人,把花盆、古董都砸毁了。”
许凤说:“这样,我估计咱们的队伍一定要来攻这个据点了。”
“你放心吧!”那人机警地往外看了一下说:“我准备想法叫小川把你们要到城里去。这样我就可以跟外边联系好,路上打一下救回你们去。”
许凤说:“千万别冒失。不要为了我们把整个行动计划破坏了。”
那人立刻说:“请放心,我必须走了,一切由我去汇报。”
吃午饭的时候冯小山又来了,告诉许凤这一班岗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可以放心地谈。
许凤点点头忙问道:“外边有什么消息?仗打的怎么样?”
小山立起来到门口看了一下,回来说:“各根据地都在打胜仗。地区队和县支队一下拿了七个据点。敌人正在集中兵力,看样要去合击咱们的部队哩!”
许凤高兴地说:“如果敌人真去合击就好极了。那样咱们的队伍一定会来攻这里的。要准备行动啊。”
小山说:“要那样就好极了。”
许凤又问道:“苏德战场怎么样?”
小山说:“从汉奸报纸上看到,红军有几路打出国境去了,德军一直在败退。”
许凤、秀芬、小曼听了都欢喜,微笑着点点头。
许凤从草底下拿出几张写好的传单底稿,递给小山说:“把这个拿去抄了,秘密地散发到伪军中间去。另外找几本书和最近的报纸给我们看看。”
小山点头答应着,接过底稿来藏在身上,光浪一声关上门走了。
许凤、秀芬、小曼互相看看,为胜利消息鼓舞的笑起来。她们三个人互相扶着,走到窗户跟前。这个监狱是临时利用住房改的。敌人怕许凤她们和别的人在一起进行活动,把她们单独监禁在这里。窗户上虽然垒上了土坯,但是留了几个大窟窿,从里面能看到院里的一切。三个人从窗户的窟窿里向外看,只见院里那棵小杏树,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枝条都泛出了滋润的春色,密实实的花蕾,粉盈盈地含苞欲放。南墙外边那棵高大的柳树,把几枝柳条垂到墙这边来,暗绿色的柳枝在微风中柔软地拂擦着墙头。几只麻雀吱吱喳喳地叫着,从杏树、柳树的枝条上来回飞跳着。两只黄雀从天空落下来,在柳树上欢乐地鸣叫着。天空荡漾着淡淡的轻云,在明朗的阳光里,那一片天是那么淡蓝而透明。三个人出神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她们的心多么向往那自由的生活呀!多么羡慕那两只黄雀啊!什么时候能像它那样,自由地歌唱,自由地飞翔啊?等着吧,盼着吧!只要能活着出去,就能像那黄雀一样海阔天空地去飞翔了。那时候,哪怕天天吃糠咽菜,哪怕工作累得喘不过气来,哪怕艰难困苦,哪怕严寒酷热,哪怕不分昼夜的奔走,那也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只要能和同志们在一起,只要能和亲人们在一起,只要能自由地斗争,纵情地说笑歌唱,那有多么幸福啊!许凤坚信这一天是会到来的。那时候敌人消灭了,推倒了帝国主义这座压在身上的大山,再把封建主义这座大山推倒,拔掉了穷根,把村庄都建设得十分美丽,把滹沱河水用大渠引出来浇地。那时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上,就会长出半人高的小麦,在和风里滚动着波浪,闪着金光。那村头满是粉红的杏花、桃花、雪白的梨花,金黄的枣花。人们哪,你们就在这自由地土地上,伴着叮当的水车声,渠水的哗哗声歌唱吧!那时候我要和李铁同志坐上火车、汽车,或骑着马,跑遍祖国的大地。我们要到处去开辟,去斩除大地上的荆棘,使沙漠里、荒凉的边疆山地都矗起新的城市,开遍鲜花,结满丰盛的果实……
小曼也在出神地想:出去之后,我要穿上草绿色的军装,束上一根紫红发亮的细皮带,穿上一双带绿缨的凉鞋。我要参加到文工团里去,和江丽姐姐一起去唱歌演戏。台下会响起一片欢乐的掌声,那里边就有我的哥哥。他打回来了,娘该多么欢喜呀。我跟着队伍出发了,背一个小背包,娘一定又要流着泪送我,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秀芬这时仿佛已经和萧金在一起了,和萧金肩并肩地在大地上走着,齐声唱着歌,眺望着那碧绿无边点缀着万紫千红的原野。秀芬想:我要和他在一起战斗有多好啊!我和他要走遍全国。他打到哪里,我也跟他一起打到哪里。这时小曼拉着许凤的手道:“凤姐,想个法快点出去吧!”
秀芬也说:“凤姐,我们非出去不可,我想咱们可以越狱跑出去。”
许凤拉着她俩说:“我们要争取活着出去!别着急,他们不会忘掉我们的。也许他们就要打回来了,那时候我们就和里边的同志一起动手消灭敌人,拿下这个据点来!”
秀芬看看这幽暗的监狱,焦急地叹息一声说:“同志们现在在哪里呀?快点打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