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的胆子也太大了!他要领头儿到桥头镇去,搭救受难的妇女们。这真使人替他担心。可是,丁尚武早就憋着这股子劲儿哩,一听肖飞说要去,正投他的心意。你看他比肖飞还着急,说了声去就紧忙背上他的马步枪,掖上他的手榴弹,提起他的大战刀,拉着肖飞就要往外走。他们俩这股子又冲又猛的劲头儿,真把齐英给闹楞了!他刚想阻拦,孙定邦站起来了。他一把抓住了丁尚武,一手挡住了肖飞说道:
“别忙,你们俩先别这样冒失!前天的截击战没有打好,就是经验教训!”齐英听说,也坚决地不让他们俩就去。这样一来,把肖飞急得在地下打转儿,丁尚武知道前天的截击战没有打好他是负有一部分责任的。但现在不叫他去,他也憋不住了,急得恨不能把大腿拍破。正在这个劲头儿上,林丽扶着史更新进来了。
在这时候,史更新来干什么?他也是惦记着被抓走的这些人啊!齐英本想为这事再找他商量商量,可是因为这两天他的伤势更加严重,说话都很困难,所以就没有找他。但是他憋闷不住,又听到屋里几个人争执不下,他这就从洞里爬了上来。林丽怕他摔着碰着,发生危险,这才扶着他一同进屋。
人们一看史更新来了,紧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扶上炕,叫他躺下;可是他不躺,他依着被褥坐着。史更新想说话还没有张开嘴,林丽就把他的意思对大伙说了。齐英把肖飞和史更新作了介绍,紧接着就说:“老史既然来了,咱们就把刚才的意见再谈一谈让他听听,看他的意见怎么样。”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各把各的意见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丁尚武又加上了几句:“咱们说干就得干。战斗动作要的是快,不能粘粘糊糊的一点儿坚决果断劲儿都没有。”
齐英说:“作战要动作迅速,坚决果断。可是你们准能有把握完成任务吗?”丁尚武又抢着说:“为什么不能?没有打虎艺,就不敢上山岗!”
齐英听着他的话很可笑,没有再说什么。孙定邦接着又说了一句:“敌人太多,咱们人太少了!”肖飞一看,弄得挺僵,又觉着他和丁尚武对区委这种态度也不好,想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解释解释。于是就说道:“打仗所怕的不是敌人多。”“那么,怕什么呢?”“怕的是不了解敌情。要是不了解敌情,一个敌人也不敢打他。”“要是了解了敌情呢?”
“嘿嘿!那就是瓮里捉王八——跑不了!”
史更新听了他这话,微笑着点了点头。丁尚武可高兴极了!啪的一下子,照肖飞的膀子就给了一巴掌:“你说的对极了,伙计!知道了敌人的情况就什么也不怕了。嗳,我还告诉你们说:你们知道鬼子怕的是什么?”“他怕什么?”“他怕的是夜摸营。咱们的骑兵团就尽干这个。我摸过敌人多少回了。我告诉你们:摸进去之后,是一枪不打,光用战刀、刺刀,嘁吃喀喳,唏喽噗嗤,乱杀乱砍一气。敌人再多,他也是懵头转向,不敢动弹,等他们明白过来,咱也就完成任务了。要不说战斗动作得快哩。”他说这话的神气姿态,真就象身临其境一般。人们听着也有点儿入神,所以谁也没有插嘴打问。
等他说完了,齐英想了想又问道:“要听你这样一说,似乎是很有把握,可是要知道:桥头镇是敌人的据点儿,先不谈敌人有多少,他们在镇子的周围都圈上了铁丝网,四面修起了寨门,黑夜白日都有兵把守,咱们怎么能进去呢?那些妇女们又怎么能够跑得出来呢?”一听这话,肖飞就说:“铁丝网能起多大个作用?”
说着他从后腰里掏出一把把上套着橡皮的小钢钳子,说道:
“看见了没有?就是电网也挡不住我们啊!同志,你们就放心吧,没有问题。”
这工夫孙振邦在旁边“哼”了一声。他这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光是低着头抽着烟在考虑敌情,在捉摸肖飞和丁尚武的意见。他本来就是这样性子,话不成熟,他是一个字儿也不说。这工夫考虑得差不多了,他说:“依我看,今儿黑夜可以去一趟。我估计着:
镇上的敌人正在空虚混乱,虽说他有一个中队的鬼子,一个大队的伪军,可是伪军被卸了枪,这不但没有用,还得有日本兵看守着。四面的寨门也得日本兵把守着,整个的镇子上修起了五个炮楼儿,哪一个炮楼上不得有他的人啊!毛驴太君的大队部还得要卫兵。这样一分散,他一个中队还能剩下几个人呢?再说,他还有在这边修起车路、筑炮楼的任务,他又想着出来抓伕,要是今儿夜里他再出来一部分队伍,那就更得劲儿了。”丁尚武一听就忙着说:
“对啊!这么一分散,鬼子还能剩下几个人儿?”肖飞也说: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咱们快点去。”
史更新这时候说话了,看得出他要把嘴张开是如何吃力:
“不行!光靠这个还不行!这种任务没有内线关系是很困难的!”肖飞说:“内线关系有啊!”“谁?”“周老华,他准能帮助。”于是他把周老华的情形说了说。史更新听了之后,把他的大拳头轻轻一挥:“好!有这条线就应该去。”齐英听他们这一说也觉着很有道理,于是他就坚决地说道:“好!去吧!
我同意。定邦同志:你还有什么意见?”
孙定邦说道:“伪军被卸了枪。那可是前天的事儿了,今天的情况要是变了呢?”
孙振邦又说:“他变了也不要紧,如果伪军们又复了原儿,他们这一阵儿也是最混乱的时候。”孙定邦又接着说:“可是咱们知道的情况只是维持会长们说的,谁知道可靠不可靠啊?
我老是怕弄不好,给咱们被抓去的妇女们火上加油!”史更新一听这话着了急:“你以为咱要不去,咱被抓走的人就能好受吗?敌人是怕咱们老实啊?!不!他是怕咱厉害!搞他一家伙,他就得顾虑顾虑!”齐英一听这话太对了!于是他最后作了决定——去搭救妇女们。这一来,孙定邦也同意了。他是觉得没有把握的事不能盲目地干,要是有可干的条件,那就坚决地干。不过他为了更慎重一些,他要和肖飞一块儿去。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这才决定:肖飞、丁尚武、孙定邦三个人一同去。由孙定邦负全面责任。这是组织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
他们几个人商量这么大的工夫,孙大娘在旁边听着可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向来在这些问题上就不愿意多嘴,这会儿看着他们已经决定了,只是说了一句:“你们可得多加小心啊!”就帮助他们打点,准备出发。
小虎这时候可高兴了!
你看他蹦蹦跳跳地拉住肖飞的手,象是发贱儿可又是希望地要求:“大叔!这一回你可得给我弄支小手枪儿来,象你给我姑姑的那小六轮子儿就挺好。”肖飞听着只是不大在意地“哼,哼,”答应了两声。
说话之间,三个人准备妥当了。肖飞看了看手表说道:
“快到十一点了,咱们得走快点儿。”丁尚武说:“你就头里带着走吧,别看你是飞行员,拉不下。”
他们刚要抬腿往外走的时候,志如悄悄儿地拉了一下肖飞的衣角,拿着肖飞送给她的小六轮子儿,低声地说:“还给你带上吧。”肖飞说:
“用不着,你看,我这儿还有哩。”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了一支三号的“鸡腿儿”撸子,没有敢让小虎看见。志如看了看枪,又和肖飞脸儿对脸儿地笑了笑。这工夫孙定邦说:“快走吧。”于是三个人出了大门就直奔桥头镇而去。
心急腿快:肖飞、孙定邦和丁尚武三个人急走如飞,霎时之间来到了桥头镇外。他们躲开道口,从高粱地里爬上了大堤,躲在土牛子的后面先作了一番观察。今天正是五月单五——端阳节日,在往年人们都是高高兴兴地吃粽子过佳节;今天,他们可把这个节日都给忘掉了。这工夫正是十一点半的时分,西南天角上的月牙儿早已走入了地下,天上还有一层花花达达的白色浮云,所以观察情况是困难的,不过还可以看得见高大的建筑物,也能够听到镇里的动静。他们站在滹沱河的大堤上。这个地方距离河槽还有一段地,由于河唇堤遮当着,所以看不见河水,可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大桥下面哗啦哗啦的水流声,还不时地听到一两声吆喝喊叫。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桥头镇是黑压压的一片,横卧在河唇堤与大堤之间,往南顶到桥的北端,往北伸到大堤的车道豁口,南北足有一里多路。又看见耸起的五个炮楼,分立在南北东西的寨门旁边,当中最高的一个是在十字街的附近。这五个炮楼都没有灯光,就象是揳在这个镇上的五个漆黑辽长的枣核儿钉子一般。
他们三个人正在观察之际,就听见里边吆喝喊叫的声音,由东向西越来越近:“嗨——,有八路没有?没有。八路不敢来,统通消灭了!”孙定邦一听就低声地问肖飞:“这是什么人?”肖飞说:“不用问,这是鬼子组织起来的伪自卫团,给他们巡边儿了哨哩。他们喊的这话也是敌人教的。”丁尚武一听就说:“咱抓住他们吧,抓住他们了解了解情况。”肖飞说:
“不行,你没有听见他们喊的话是一问一答吗?这是前后两伙儿,咱不可能都抓住,一抓他们,要被敌人发觉了,咱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说话之间,伪自卫团们吆喝着又转到南面走过去了。这时候肖飞急速地扯了扯孙定邦和丁尚武的衣裳,小声地说了句:“走,跟在他们的后头进去。”于是三个人就走下了大堤。往前走了没有几步,就已经影影绰绰的看见前边的铁丝网,可是还隔着一段光秃秃的开阔地。这是敌人把铁丝网周围一百米以内的庄稼,都给割掉喂了他们的马。可是他这怎么能够妨碍住八路军呢?你看:肖飞、孙定邦和丁尚武伏在地下匍匐前进,不多时来到铁丝网下。肖飞从后腰里摸出了他的钢钳子来,就听喷儿乓儿几声细小的音响,铁丝网通上到下都被掐断了。肖飞又领着头儿,三个人悄悄儿地摸进了镇里。他们在黑暗中隐蔽身形,拐弯儿抹角儿奔周老华的家走去。
周老华的家肖飞在以前只来过两趟,可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周老华住在镇西南角上的小土房里,房的前面不远就是大河,往东是通向大桥的巷道,后邻是一家卖肉的街坊,西边不太远就是铁丝网。
他家的院子挺小,院墙很低,只有三间土房,一头住着他害半身不遂病的老父亲,另一头是他和老婆孩子住着。他在德顺饭馆当伙计,通常每天都是拾掇清了柜上的活儿,到十二点才能回家睡觉。肖飞看了看他的夜光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大概他已经回到了家里。不过,周老华现在的情况怎样,肖飞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一次反“扫荡”以来,各方面的变化非常之大,那么,周老华跟他这个家有没有变化,肖飞当然是不敢断定。所以他没有敢贸然地领着孙定邦和丁尚武一同进去。他让孙定邦和丁尚武在外边隐蔽起来,他独身一人来到老华的大门口,轻轻地一推,大门插得挺紧,仔细地听了听,院内院外都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轻巧地窜上院墙,又轻巧地跳下去,看见屋里没有灯光,也听不见动静,他这才踮着脚尖,来到窗外。窗户纸虽然是破了许多窟窿,可是从外边往屋里窥探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炕上有三个粗细不同的呼吸声。当然听不出是谁来。肖飞没有敢敲窗户,他怕万一有了变化,一敲窗户敲炸了!怎么办呢?反正得进屋去看看。他这才又走到屋门口儿,轻轻地推了推,屋门也插着。于是,他从兜里掏出小刀儿来,把刀尖伸入门缝,慢慢地把插关儿拨开了。他用两只手使劲地托扶着一边门扇,又轻又慢地一推,门嚓儿?—的一声开了,这个声音儿真是猫都听不见。
肖飞悄悄儿地走进屋里来,在炕下边一蹲,察看炕上睡着的是什么人:一个、两个、三个,他看清了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心里想:大概这就是老华跟他的老婆孩子。我把他叫醒吧?慢着,万一要是闹错了呢?汉奸特务就不许有老婆孩子吗?他又想了想……对,我试探试探再说。你猜肖飞怎么试探?他在炕下边一蹲,伸起手来摸着小孩儿的肩膀,用手指甲轻轻地掐了一下,就听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他急忙又把手缩回来,把头一低,藏在了炕下。这工夫一个男人从睡梦中醒来问道:
“孩子怎么啦?这么哭你也不管?”接着又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百怎么不怎么,他淘气呗。别哭啦,毛猴子来啦!”肖飞一听就暗暗地笑了:明明是人嘛你硬说是毛猴子,毛猴子有这么大?诸位:这个方法可真灵,肖飞听出是周老华的声音来了。于是他把嘴贴到老华的耳边,细声细气地叫道:“老华同志。”
周老华一听,腾的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一看炕下头蹲着一个人,当时真把他给吓了一跳。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肖飞就紧着说:“我是肖飞,你别怕。”周老华一听是肖飞,当然就不怕了。不过心里头还是噗通了一阵儿,他知道隐密的重要,所以他也没有点灯,慌忙摸索着穿衣裳。他老婆一见就问他:“你怎么啦?
刚才我听着象有人说话。”老华说:“来了个同志,你别管,悄悄儿地睡吧。”他老婆也懂得这个,所以就没有再多问。可是,她也很难再睡,于是就不言不语装睡。这工夫老华穿好了衣裳,下了炕,拉着肖飞的手,还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又悄声细气儿地问他:“你从哪儿来?怎么进来的?就你一个人吗?”肖飞说:“不,还有两个同志,在外边等着哩。”老华一听就忙说:“快叫他们进来,今儿黑夜恐怕敌人有行动,要叫他们发现了不就糟啦!”于是俩人一同出去,轻轻地开了大门。老华先出门探望了探望,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回来告诉肖飞。肖飞到了外边,把孙定邦、丁尚武叫进来,又把门插上,这才一同进了屋。在谁也看不清谁的情形下,还给他们作了介绍。于是四个人分坐在炕沿上、板凳上,把脑袋凑在一堆儿,又亲热又小心地说起话来了。
肖飞先说了说为什么要到这儿来,然后又问他敌人的情况如何?小李庄被抓来的妇女们怎么样了?周老华说:“我一猜就知道你们是为救这些妇女们来的,你们这个时候来得正好,不过人太少了。”
肖飞说:“你快说说情况吧,人多人少没有关系。”老华说:
“凭着我的经验,今儿黑夜敌人准得又出去。”“你怎么能看得出来?”“要是在平常日子,一到了晚上他们就都大吃大喝,到处乱窜,特别是伪军特务们更是这样。要是在拂晓以前有什么行动的时候,那就都早早儿的熄灯睡了。今儿晚上饭馆子里没有买卖,街上也看不见他们走动,你说他还不是早睡了觉,等拂晓以前出发啊?”
三个人一听,都说很有道理,也都挺高兴。老华接着又说:“抓来的那些妇女们还在那儿看守着,可是现在鬼子们人太少,分不过来,他们要是出去,那一个班的鬼子兵还得减少,也许没有人管了呢。”一听这话,三个人一齐问道:“这是为什么?”老华又说:“刚才我不是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吗?
你们知道高铁杆儿的伪军问题吧?”“知道。”“高铁杆儿的伪军又复了原儿,把武器又都交给他了。对这个事儿毛驴太君还不大高兴。”丁尚武问道:“他不高兴,怎么还把武器交还给他呢?”“咳!这个事儿毛驴太君作不了主儿,这是猫眼司令的主意。听说,毛驴太君要求把他的两个中队给调回来,猫眼司令没有给他,他另外从城里派了一个小队的宪兵来。这个宪兵小队长的来头还挺大,猫眼司令还委他当了高铁杆儿的顾问。不但高铁杆儿一切都得听他的,就连毛驴太君也得怕他三分哩!他们现在正闹着矛盾。”
肖飞紧跟着问了一句: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周老华说:“我亲眼看见了,宪兵是昨天下午来的。”“可是,他们这种矛盾你是怎么知道的?”“说起这个来,你知道高铁杆儿的特务队上,有个独眼龙吧?这个家伙两盅酒儿一喝,是没有不说的话。他还说,毛驴太君要求特务队归他指挥哩。可是,高铁杆儿跟他的顾问都不干。还说,猫眼司令限期,让毛驴太君负责修起桥头镇这一段十八里的公路,修起沿公路的炮楼儿,到时候修不成就要他的脑袋!要不他就着了急吗?
他们今儿黑夜准是要到各村去抓伕。可是,他只有一个中队的人,高铁杆儿现在有了顾问,就不听他的指挥了。他想把这些被抓来的人交给伪军看守,可是,高铁杆儿不接受。”
听到这儿,三个人别提多高兴了。孙定邦说:“抓来的人倒成了他的麻烦。”丁尚武听到这儿,立刻就要起身动手。孙定邦说:“先别忙,忙中有错!”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大门外边有人走动,几个人立时停止了说话;又听有人咚咚跑的声音。丁尚武和孙定邦都站起来了。肖飞用手把他俩一拍,意思是不让他俩乱动。然后他拉着周老华轻轻地走出了屋外。丁尚武也要往外走,可是被孙定邦拉住了。
外边的动静越听越清楚,越来越多越乱,似乎是有队伍行动的沉重脚步声响。
这工夫,忽然间炕上的小孩子“哇”的哭了一声,可是一声哭哭了半截儿就被妈妈的乳头儿把嘴堵起来了。停了一会儿,肖飞悄悄儿走进来说:“你们俩先等一下,千万别乱动,我跟老华到房上去探一探。”说完就又走了。
丁尚武有点儿憋不住,又想出去,可是孙定邦又把他扼住了。
大家都大气儿不出,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了有吃顿饭的工夫,肖飞和周老华回来了。
还没有等问,肖飞就高兴地说:“咱们的机会来到了。刚才是敌人集合出发,现在已经开走了。我出去看了看,街上很静,小学校的大门关着。根据这个情况来估计,小学校不一定还是原来的一个班日本兵,也许人更少,也许是换了伪军。现在是一点半钟,咱们研究一下怎么办?”丁尚武和孙定邦一听,自然是非常高兴,于是几个人就商量起办法来……
他们最后决定:由周老华在伪自卫团里,找上他的两个帮手,和他一同帮着完成这个任务。
周老华也是个仔细人儿,他提供了不少的意见,还一再地嘱咐他们说:“小学校的大门口千万可走不得,那儿是这街上东西南北来往必经之路。小学校的西邻新开了一个大烟、白面儿馆儿,那可是个下三烂窝儿!黑夜白日都不断灯,可不能惊动他们。小学校的东面是个牲口市,一大片空地,离伪警备队住的院子不远,也不能从那边儿出入。只有小学校的北边地形好,院墙后边紧挨着就是个大车道沟,道上头还有不少的大树。可就是有一样:在道北边稍微远一点的大树上,有许多的老鸹,夜间一有动静,它就要乱叫起来。”
丁尚武听他说话老重复,就有点性急的说:“你放心吧!
没有问题。”周老华已经听出丁尚武的意思来了,不过他仍然是不厌其烦地说。最后,他还要找个家伙儿让他们带上,准备必要的时候把小学校的院墙掏开个洞进去。可是,孙定邦早就准备了这一手,他在腰里掖了一把勾抹砖墙缝的小泥抹儿来。这个玩艺儿又尖又小又灵头,要使它拆墙砖是挺有用的。所以就没有再要周老华给他的笨重工具。这工夫天已经到两点多钟,肖飞说:
“赶快走吧,现准备是很难准备得完善的,到了那儿得灵活着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于是,由周老华作向导,三个人就哑密悄声儿地奔小学校去了。
来到小学校的后边,周老华让他们隐蔽起来,他又去找他的两个帮手。不多一时他就布置好了,一个人监视着伪警备队;另一个监视着日本宪兵队。他又急忙来到小学校后边,告诉肖飞赶快动作起来。这工夫已经交了后半夜,东风刮得杨树叶子哗啦啦的直响,在树下看树上的老鸹窝都能看见。他们放轻脚步悄悄儿地溜到院墙的下边。周老华说:“就从这儿进院吧。”
院墙并不高,孙定邦一伸手能够着墙头儿,可是肖飞没有让他先上墙,他要先进去看看。本来这墙是挡不住他的,不过为了慎重,他让丁尚武搭了一肩,他登着丁尚武的膀子,爬上了墙去。他在墙头儿上趴着不动,听了听、看了看,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有人走动,只是看见南头大门的旁边,有一个窗户露着灯光。他心里明白:这一定就是日本兵住的屋子。可是离这北墙挺远,屋里边的情况是看不见听不到的。肖飞怕院子里有敌人的暗岗,所以他不敢立时就下去。这时候丁尚武有些着急:“下去啊!快点儿动作。”孙定邦扯了他一把,他才不言声了。肖飞在墙头儿上趴着呆了一会儿,他想察看敌人的哨兵在什么地方,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轻轻地下了院墙,溜到前边的墙角后边,又蹲着察看,看见光秃秃的大院子里边,一点挡抹儿也没有,不敢再往前走,他一心要找到敌人的哨兵。因为要发现不了哨兵就不敢动作。怎么办呢?你别看肖飞的年纪轻,要干这一套他可是老行家!只见他在地下摸起了一块枣儿一般大小的土圪垃,顺着墙根儿轻轻地往前一投。这一下果然发生了作用,从大门洞子里有一条细小的白光闪动了一下,很快就走出一个人来。
肖飞定睛一看,就猜想到这是敌人的暗岗。他手里持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穿过宽阔的大院儿,向着北墙根走来。肖飞暗说道:“这些家伙警惕性还怪高哩!把大门插上,在黑洞子里放暗岗。不用问,他们的人多不了。好小子!你还是没有经验啊!听见个响动你就沉不住气。好,你出来吧,我要的就是你出来。”工夫不大,这个日本兵来到了肖飞呆的这个房子前面,看着他把步枪端在手里,顺着墙根向肖飞所呆的这个墙角后边走来。可是,肖飞早已顺着墙根儿转到了他的身后去。肖飞能看见他,可是他看不到肖飞。转了一个半圈儿,这个日本兵又走到另一所房子的外边转游,他还从窗户里向屋内窥视。这工夫,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内有哭泣的声音和小声的叫骂。这个日本兵说了一句:“说话的不行,睡觉的可以。”他说完之后,又持着枪走回原来的大门洞子。肖飞一看,就知道那个房子是关人的教室了。大概这个鬼子兵对刚才的动静没有引起怀疑来。他又溜到有亮的屋门外,看见里边睡着四个日本兵,又在别的房子里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心里话:这就好办了。
他立时又隐蔽着从原来的地方,翻过墙头,把情况对他三个一说,于是四个人决定了行动计划。
肖飞他们留下周老华在外边作警戒,他们三个都爬过墙头,从两边的隐蔽处溜到了大门洞子的两旁,悄悄儿地接近了两边的墙角。这时候,肖飞他们已经听到门洞子里那个日本兵的呼吸声了。可是,他们三个人的呼吸,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是每个人的心咚咚地跳着。肖飞在门洞子的东面,向着对面的丁尚武、孙定邦打了个手式,意思是叫他俩准备好。
孙定邦和丁尚武也还了个手式,意思是说:准备好了,干吧!
肖飞一手提着他的长苗儿盒子,一手准备着必要的时候抓住敌人的枪,下边用脚轻轻地擦了擦墙间,发出呲啦儿呲啦儿的响动,果然这个日本兵又听到了。要说这个日本兵还真算是挺灵敏的,不但灵敏,他还真是有点儿判断力:第一次响动他是疏忽过去了,他以为也许是房上有猫,登下了东西来,这一次他可断定不是猫,他怀疑是有人在走动。这人还不是他们自己的人,因为他们自己的人走动不会这样轻。他想到这里,就两手把枪一端,拿着刺杀的架势,走出了门洞。
因为声音是在东面,所以他向东扭脸,一眼就看见了肖飞。他刚张开嘴想喊一声“呀——”拿枪刺肖飞,可是他没有想到后边有人。这工夫丁尚武和孙定邦一齐窜上来。丁尚武劲儿大,他把这个鬼子拦腰就给抱住了。孙定邦个高,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个鬼子兵是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就象个哑巴猪似的被扼倒在地上。他们三个人为了更隐密,就把这个鬼子兵掐住抬到门洞子里边,用他的刺刀,把他的气嗓管儿给挑断了。
肖飞他们把日本鬼子这个暗哨弄死,孙定邦就把敌人留下的这条枪背在自个儿的身上。肖飞急切地说道:“老丁,赶快去把有灯亮的那个屋门堵住,敌人发觉不了就别惊动他。老孙跟我来,快。”说着他就领孙定邦来到了教室的门外,悄声地对里边说:“同志们,姐妹们,救你们来了!谁也别说话,别弄出响动来,我给你们开门,出来快走。”说着话早用钳子把门锁咬开了。里边的妇女们一听,真是好象作梦一样,万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进来人救她们。她们一个一个激动得流下泪来,每个人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上,虽然一个说话的也没有,可是从呼吸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每个人的激动感情来。屋门一开,呼喽……就都出来了。她们一看见孙定邦和肖飞,就都象见了自己的亲骨肉一般,搂着他俩的胳膊,拉着他俩的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孙定邦忙说:“谁也别这样,咱们还没有脱险,快悄悄儿地跟我来,把院墙扒开,好逃活命!”于是他带着这五十二个妇女来到北面的院墙根儿,用他那把小泥抹,从墙头上开始,很快就撬下来了几块砖。于是很多妇女跟着一同拆起墙来。
肖飞现在到哪儿去了呢?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他已经上房和外边的人取联络了。他刚刚上得房来,就听到有灯亮的屋里发出了响动,不由得暗吃一惊。心想:莫非敌人发觉了?于是他又下了房就向这边跑来。
诸位:肖飞算是猜了个对,真的是屋里边的敌人发觉了。
原来,当他们的哨兵被杀的时候,在屋里睡觉的四个鬼子兵,有一个就听见了动静,不过他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情况。
他抬起头来睁眼看了看,听了听,没听到什么,他就翻了个身扭过脸去又睡他的觉。正在这个当儿,丁尚武来到了屋外。
因为天热,门窗都敞着,还点着灯,所出丁尚武在门外就看见他在动。丁尚武真想进去把他们的脑袋都给切下来,可是他们三个原来有规定:
敌人不发觉决不动他。所以丁尚武就耐着性儿没有进屋。他右手拿着战刀,左手拿着手榴弹,在门口旁边一把就没有动。可是,当这些妇女们一出教室,又惊动了刚才醒来的那个鬼子兵。这一回,他可跟刚才不一样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连长裤子也没有顾得穿,下床就抄起了他的步枪,紧跟着就“哇啦”了一声,叫他们那三个人。那三个鬼子兵一听他叫也就都醒了。
丁尚武对夜摸营这种活儿,是他们当骑兵的干惯了的。他一看敌人下了床,就一个箭步窜进屋来。要说这个鬼子兵的动作真也够快,他抄起枪来,没有顾得上刺刀,也没来得及顶子弹,照丁尚武就捅了一家伙。丁尚武用刀背起的一声往外一磕,紧跟着一翻腕子上前一步,照敌人的脑袋就是一刀。
只听喀嚓一声,鬼子兵的脑袋就开了瓢儿。这一家伙,把另外那三个鬼子兵立时就给吓懵了!他们迷迷登登地乱窜乱蹦,乱抓乱挠。
这一阵子可真是热闹呵!只见丁尚武这把战刀上下翻舞,左右开弓,前后飞晃,磕碰得咔咔直响,呲呲的冒火星子!最后只听见“嚓!嚓!嚓!”连响了三声,三个鬼子兵的脑袋就扑通扑通的掉下来了。
丁尚武把这几个日本鬼子送回老家,就把他们留下的四条枪在膀子上一背,连子弹也没有拉掉,便走出了屋门。肖飞提着盒子炮来到门口,想探望个究竟。丁尚武就说:“都解决了,快走吧。”肖飞一听,对丁尚武连声地称赞,俩人一同来到了拆墙的地方。这工夫,院墙已经拆开了一个豁子,这些妇女们唏喽呼啦地都冲出来了。她们可真是象撞破笼子的鸟儿一样,想展开翅膀就飞!可是,树上的老鸹被惊醒了,开始先有一个“啦——”
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有好几个“啦——啦”地叫起来,叫得森人不拉的。行动悄静一点吧,可是这“啦——啦”的叫声越来越多,叫着叫着还都飞起来了,就好象被鸟枪打惊了的一般。
这些老鸹这么一惊叫可不要紧,把炮楼上的敌人给惊动了。本来炮楼上的敌人,因为毛驴太君在出发之前就命令他们多加小心,严防意外,怕的是有游击队摸进来,他们在上边的值勤兵光支楞着耳朵听下边的动静。这些老鸹这么一闹,他们估计着是小学校这儿出了事。于是在十字街旁的中心炮楼上“嘎勾儿——”打了一枪。中心炮楼一打枪,周围的四个炮楼上也都跟着打起枪来。打着打着就不光是步枪,连歪把子轻机枪也响起来了,真是打了个热闹。这工夫,有一些妇女就害了怕。丁尚武对大家说:“不要怕,鬼子的枪是瞎打哩!黑夜他们是不敢出来的。走,跟着我快走。”你看他把刀一挥,跑在头里,带着这些妇女们,一直就向着原来剪断铁丝网的地方走去。他们刚刚通过镇西北角的一个小高地时,在敌人的机枪声中倒下了一个妇女,一看是腿被打穿了,疼得直咳哟。这时候前后的两个妇女也没有言声,把她架起来还是赶紧往外走。前边眼看就来到铁丝网,大家都觉着这就快脱离开危险地了,可是又有两个妇女倒在地下,一个是肚子受了伤,一个是肩膀受了伤。这一来,他们的行动就更加困难了!
有人要问:敌人的枪打得这样准吗?大黑夜他看不清,怎么还能打中好几个人呢?
诸位:日本军队在据点儿之内,在炮楼儿的周围,都是把地形、距离早就测量好了的,每一个地方不同的地形他们都编成了号,不管是黑夜白天,你走到某一个地方,只要叫他们看见影子,他就知道这是多远的距离、地形有多高,所以他就有打中的可能。
但是肖飞、丁尚武他们到了这个劲头儿上,眼看来到了铁丝网的跟前,当然是不能再退回去了,只有把受了伤的几个人架起来快跑,出了铁丝网,再紧跑几步,就可以脱离了这个危险地带。可是来到了铁丝网下,没有想到又发生了意外!原来剪断了的缺口找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们会迷失方向、记错了地方吗?
不是的。
这原来是:伪自卫团们巡边了哨,又转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缺口。他们当然会猜想到有八路军的人进来,可是他们没有去报告敌人。
怕报告了敌人自己吃不消。今儿他们一看这儿被剪断,就赶紧找来铁丝和钳子把它又接上了。你说这会儿肖飞他们又来找缺口,怎么会找得着呢?找不着有个不着急吗?这些妇女们又都慌乱地堆成了疙瘩。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头一看,敌人追下炮楼来了!大约有二十来人。
有人要问:在这样的情形下,敌人又弄不清情况,他们二十来人就敢追下来吗?
要知道:日本鬼子并不傻,要是来了八路军的大队人马,当然他是不敢追下来的。不过他们估计着,这绝不是八路军的大队,至多也就是进来了几个游击队或者是民兵,也许是被关着的人们自己逃跑哩。他们知道光打枪是挡不住的,因此才下炮楼来,要把这些人再追回去。这一来,这些慌乱了的妇女们可就更害怕了。就是肖飞和孙定邦、丁尚武见此光景也都着了急。于是,肖飞就又用他的钳子,赶忙着剪铁丝网。可是,没有等他剪断,丁尚武就抡起了他的大战刀,只听劈叭的几声震响,铁丝网溅出几颗火星子,通上到下就都断了。他说了声:“快跑!这儿来。”这些妇女们又呼喽呼喽地拥挤着往外跑,都把胳膊腿挂破了!谁也顾不得疼,不要命地跑。肖飞一看,还是有危险,所以他没有等妇女们都出去,他就一纵身子,蹭!真是比猫还灵,窜过铁丝网,跑到前头,喊了声:“跟着我,猫下腰。”一边喊着,把人们带进了隐蔽地去。丁尚武本来想留下来打掩护,孙定邦怕肖飞一个人领着几十个妇女照顾不过来,硬撵着他跟大队走了。这时在铁丝网边,只剩下孙定邦一个人了!
孙定邦一个人在这儿怎么办呢?他并没有打枪,他看着这些敌人追得挺猛,也不隐蔽也不散开,一直冲着这儿追来,边追还边打枪。他知道要凭着一条枪抵抗,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他趴在地下,把自己隐蔽起来,把他那已经打开了盖的木把手榴弹拿下来了两颗,把弦儿都拉出来,两根结在了一块儿,然后又把两颗手榴弹分开,挂在铁丝网缺口儿的两边。
怕被敌人发现了,他还紧忙着抓了几把土,把手榴弹盖了一下。心里话:给你们两个带把儿的地雷玩儿一玩儿吧!这工夫敌人已经离此不远,孙定邦这才隐蔽着撤去。
追来的敌人正是中心炮楼上的鬼子兵,有两个班,一个小队长带领着。他们越追越紧,追着还一个劲儿地打枪。追近了一看,逃走的人们都跑出了铁丝网去,这就更着了急。于是就又“咭哩呱啦”地喊叫起来,想喊北寨门上的敌人也出去截挡。他们一边喊着,一边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铁丝网跟前,一看铁丝网被剪开了一道豁子,也没有顾得仔细查看,小队长头前带着,就顺着这个豁子往外急追。可是他一迈腿,啪儿啪儿两声,两颗手榴弹的弦儿都拉脱了,还没有等他们散开躲避起来,就听“轰!轰!”两声爆炸,顿时烟雾腾空,泥沙飞溅,这群鬼子兵也随着声音飞的飞、倒的倒、滚的滚、爬的爬……。肖飞、丁尚武、孙定邦这三位勇士,保护着被救出来的五十二名骨肉姐妹早已走远了。
这一场战斗,真是称得起:英勇果断,巧妙灵活,出敌不意,以少胜多,用极少的代价,得到了重大的胜利。
有诗赞曰:
日本鬼子囚笼镇,
八路神兵自由开;
不是兽军无强力,
皆因人民有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