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三探荣国府-大话红楼

贾五才进怡红院,就觉得气氛不对。袭人一脸乌云,麝月眼睛红红的,好像才哭过。贾五惦记着五儿,嘴里叫着:"晴雯,晴雯。"伸手就去掀帐子。

帐子里面空空的,只是一张床板。

"咦,晴雯哪里去了?"贾五奇怪地问。

麝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用手指着袭人说:"你问她!你问她!"

"嘿嘿,"袭人冷笑一声说,"太太赶她出去,关我什么事!"

贾五听了一愣,问道:"快说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麝月抽抽噎噎地说:"今天下午,太太派人把晴雯从病床上拉了去,一见面就骂:'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听这话,便知有人暗算了她,给她打了小报告。虽然着恼,也不肯以实话对,只说:

'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太太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我就看不上这浪样儿!

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来人啊,收拾她的东西,给我撵了出去!'晴雯才要分辩,王善保家的抡着扫帚就打了过来,边打边骂:'贱丫头,有人生来就是挨打当丫鬟,有人生来就是叼着金钥匙做公主,你小狐媚子就认命吧!'晴雯病病歪歪的,就这么被赶了出去……"说到这里,麝月已经泣不成声了。

贾五又惊又气,忙对麝月说:"晴雯现在在哪里呢?你快带我去看看!"

袭人拉住贾五的胳膊说:"二爷,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贾五甩开袭人,拉着麝月,一溜儿小跑,出了大观园。

后角门外,有三间土坯房。贾五叫麝月在外面守着,自己叫着:"晴雯,五儿!

"就推门走了进去。

五儿因为着了风,又受了王夫人的歹话,病上加病,咳嗽了一日,才矇眬睡了。

忽闻有人唤她,强睁双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咳嗽个不住。

贾五也只有哽咽之份,扶着五儿坐起来,安慰道:"好妹妹,都是我害了你。"

五儿呜咽着说:"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说毕又哭。

贾五拉起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还戴着四个银镯,贾五流着泪说:"先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吧。"因与她卸下来,塞在枕下。

五儿擦擦眼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夹袄脱下,并指甲都递给贾五,说:"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一样了。"

贾五把指甲放进荷包里,再看那红绫夹袄上绣着一匹飞马,上面八个字:"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还是自己写的给她绣上去了。

贾五心里一酸,忙把自己穿的小夹袄脱下,给她穿好,就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不想五儿是虚弱透了的人,这么一折腾,早已经喘成一团了。贾五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只觉得脉象散乱,一种不祥的兆头浮现出来。他把头贴在她耳边,说:

"好妹妹,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五儿用力拉住贾五,说:"不,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贾五轻轻拍拍五儿的胳膊说:"好,我不走。"并对着窗外喊道:"麝月,你叫茗烟去请王太医来。"

麝月在窗外看着,早已是泪流满面,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五儿靠在贾五胸前,身体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阵儿,她平静了下来,苦笑了一下,问道:"宝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

贾五抱着五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那发抖的身体,轻轻在她耳边说:"记得,当然记得。"

五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说:"你不知道,我从那天以后,总是梦到你。

特别是前天晚上,梦到我俩,还有四娘,林姐姐,四个人到了一个荒岛上,远远地离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明又亮,精神也显得好多了。贾五心里有点害怕,会不会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

五儿悠悠神往地说:"我们白天种田种菜,养鸡养鸭,织布绣花。到了晚上,就围在火堆前,讲故事,说笑话,作诗。我才写了两句:何处长笛飞月怨,玉杯如雪雁影寒,就醒了。"

贾五忙说:"妹妹,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找个岛子去住上他几天。

"

五儿凄然一笑道:"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你知道,我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岁了。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过,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我总在想,等我要死的前一天,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地离开。可是又总觉得是太孤独了。今天能死在你的怀里,我真的是最高兴不过了。"

贾五此时觉得心都要碎了,泪水一滴滴落在五儿胸前,轻声说道:"好妹妹,振作起来,你不会死的。"

五儿笑了,笑得那么幸福,还说:"宝玉,你流泪了。有你的眼泪送我,我死了也安心。"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宝玉,我好冷,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声音越来越低。

贾五紧紧抱着五儿,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慢慢地飘了出去,五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五儿,五儿!五儿!!"贾五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儿平静地笑着,像睡着了一样。

贾五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贾五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怡红院的床上。肯定是茗烟她们把自己抬回来的。觉得口渴难耐,才要叫晴雯,猛地想起五儿已经死了,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嘈杂,有人敲门。袭人嘴里应着:"来啦,来啦,谁呀?这么深更半夜的--哟,是二奶奶呀,什么事儿啊?"

凤姐进来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叫宝玉。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王善保家的和赵姨娘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

贾五听说搜查,先是一惊,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牒和十四阿哥给自己的金令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纸包好,藏在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索性继续装睡。

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阵儿,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说:

"你们可细细地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赵姨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抚远大将军王亲拆",就悄悄收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说道:"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说着,一径出来,凤姐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咱们去林姑娘那里吧。"

赵姨娘听了暗暗纳闷:"为什么凤姐不让抄宝姑娘屋里却要抄林姑娘屋里?两人还不都一样是亲戚?莫非宝钗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潇湘馆外。

弘历听听房子里面没有动静了,估计都睡着了,就轻轻撬开窗子,爬了进去。记得上次黛玉说过信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弘历趁着月光,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翻来翻去,找到一个小包儿,里面有一封信,凑到窗口一看,最后几行写着:

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潢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家。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竟断香火于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父林如海泣血手书。

"就是这个了。"弘历心中一喜,把信揣进怀里。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弘历暗叫不好,急忙又从窗子跳了出去,钻进了小树林。

黛玉已睡了,忽报说这些人来,也不知为啥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只说:"睡吧,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开箱倒柜抄检。

黛玉心里大惊,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来可不是玩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着个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走了过来请凤姐看。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里曾拿过的。

凤姐笑着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看着众人走远了,黛玉忙爬起来,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看,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在,只是那封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