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没有想到,发廊的小姐会呼他。接到传呼的时候,他和搭档于富贵正在西郊调查一个案子。看到呼机上陌生的电话号码是六字头,他只知道是东郊,并不明白是谁在呼他。
老于还问他:“谁呼你呀?”
王海说:“不知道。”
“回不回呀?”
“回不回都行。”
由于他还没有结婚,老于就开玩笑说:“回吧,万一是哪个小姐想你呢!”
他们一块儿去找公用电话。他们没有配备手机,如果调查案子用公用电话,他们可以要个小条儿,回去报销。不过,每次几毛钱的事儿,很少有人去要那个小条儿。别看事儿小,一个月在这些小事儿上他们得白贴十几块钱。
通话以后,王海才知道是娜娜发廊在呼他,他感到有点意外。娜娜在电话里说得迫切,又不具体说是什么事情。他想了想,就答应下午赶去见她们。
“下午吧。我正在西郊办事儿。下午三点钟以后,我赶过去。”
放下电话,老于就问他:“谁呼你呀?那么亲切?”
王海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发廊的小姐。”
老于笑笑说:“我还想你闲着哩。看不出,你还挂着发廊的小姐呀?”
王海连忙说:“去去,是老去她那儿理发。”
“理发店这么多,为什么老去她那儿理发?”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王海笑笑说,“我说出来,你可别也老去呀?”
“我这么大年纪了,啥事儿没经过?不像你。”
王海看于富贵一眼,笑着逗他说:“咱说好你可别去呀?这家店理咱们这种普通发型,还是老规矩,只收三块钱。”
“在哪儿在哪儿呀?”老于连忙问,“我怎么不知道?”
“看看,想去了吧?”王海说,“别管了,下次你理发,我带你去就是了。”
郑州这地方,自从改革开放以后,理发的行情恐怕变化是最大的了。人们太渴望改变自己了,改变思想观念和知识结构没那么快,又不能割了脑袋换新的,只好先在形式上做文章,于是就摆弄头发。开始是流行吹风和打蜡,接着是流行烫发和摩丝,后来发展到焗油的档次。在这个摆弄头发的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那些染发的,是最冒尖最新潮的了,他们把好好的黑头发染成红头发或者金头发,冒充外国人。这些人走在街上,远远望去真像外国人呢,一开口说话,满口的郑州味道,才知道是假冒伪劣。这样一浪赶一浪地发展起来,只要你走进发廊往那儿一坐,就得花三二十块钱。有的人讲究,弄弄这弄弄那一整套弄下来,还三百五百的呢。只花三块钱就能理发,这种地方是不大好找了。所以,王海发现娜娜发廊只花三块钱就可以理发,立刻定了点儿,一年多来差不多每月都上这儿来。
王海也明白,娜娜发廊里什么发型都做,如果只理他这种三块钱的头发人家还不喝西北风呀?起初呢,他只是掏钱理发,时间长了呢,自然就脸熟,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后来王海觉得总是理三块钱的发也不好意思,就像欠了人家的债一样,老觉得过意不去,就主动把自己的呼机号码留给人家了。有什么事儿找我,他当时说得很诚恳,因为他是警察,保护别人的安全本来就是他的工作。现在人家真的呼他了,他只得赶去。进门时他看了一下表,正好是下午四点钟。
王海回头指着门上挂的“休息”的牌子说:“今天你们不上班呀?”
“是呀。”娜娜很会说话,“还不是等你王哥呀。”
“等我?找我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娜娜笑着说,“想你了还不行呀?”
春花也连忙说:“就是想王哥了。”
王海笑了。他发现今天发廊里收拾得特别干净,又没有上班,娜娜故意跟他说亲热话,春花也一直站在那儿对着他笑,他就明白她们真是有事情要找他了。
“我还想着趁着这会儿理理发哩。”王海摸着自己的脑袋说,“看来你们真是找我有事儿了。那说吧,啥事儿呀?我灵不灵呀?”
娜娜马上说:“怎么不灵呀?只要王哥给面子,肯定灵。要不就先理发?理着说着也一样。”
王海说:“那就太好了。”
春花说:“我给王哥理吧?”
娜娜连忙说:“还是我来吧。”
娜娜灵机一动,觉得先理发也好,可以一边理发一边说,就显得更随意。另外也可以避开春花,不使当事人太难堪。理发以后上饭店请客,分手时再送礼,正好把事情分成几个层次,更方便操作。于是,她一抖围布,把王海按坐下来,一边理着,一边开始小声咕哝。发理完了,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就像有病求医,在病人看来挺厉害的病,医生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王海是经常办案的警察,春花的事儿一说到王海这里,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了。
王海瞟一眼春花说:“我想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哩,就这事儿呀?”
娜娜点点头:“这事儿还小呀?就这事儿。”
王海笑笑说:“如果是就这事儿,不算什么,娜娜不要太着急,春花你也不要太紧张。这年头,吃亏上当难免,以后吸取教训就是了。”
娜娜说:“王哥,听你这话的意思是……”
王海满口答应:“别管了,这事儿我包了。”
娜娜高兴起来:“怎么样?我就知道王哥会给这个面子……”
春花也放心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王海笑笑说:“这有什么?我就是干这个的嘛。”
春花瞟一眼娜娜,试探着问:“娜姐,那,咱们走吧?”
娜娜说:“好,王哥,咱们走吧!”
王海不明白地问:“走?上哪儿?”
娜娜笑着说:“咱们出去换个环境,边吃边说。”
“先别急,等等我。”王海坐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一本正经地说,“姓名?”
娜娜和春花愣了,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娜娜问:“什么姓名?”
王海用笔指着春花说:“报案人姓名呀!”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海说:“你们不要误解,这是我们办案的程序,我得把事情记下来呀,要不我怎么调查?”
娜娜忽然笑起来。她走过去,大胆地把王海的笔和本子收起来,重新又装进他的衣袋里。
“王哥,”娜娜这才说:“都怪我刚才没说明白,我们找你呢,就是……就是不想报案。如果报案呢,我们就不麻烦王哥了。”
“怎么?”玉海有点明白了,“你们想私了?”
“对,想私了。”娜娜说,“王哥你是明白人,我们姐们儿出来混不容易,我们如果报案,就会有很多想不到的麻烦……还希望你理解我们的难处。”
王海苦笑笑,他沉默了。说什么呢?他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他理解她们的难处,因为她们说的这是事实。自从社会开放经济发展以后,社会上的邪恶势力也抬头膨胀起来,相比之下,好像警察的力量越来越小了,邪恶势力却越来越大了。人民群众越来越对警察没有信心,为了生存,能让就让、能躲就躲,越来越软弱了。
娜娜连忙说:“王哥,咱们先到饭店吧,到饭店慢慢再说。事儿是事儿,朋友是朋友,王哥真有什么难处,我们也不勉强。”
王海苦笑着,摇摇头。
娜娜又说:“王哥,我们知道这事儿你也得托人。”娜娜立刻从衣袋里掏出装钱的纸包递过去,又说,“我们也不能让你倒贴,这一千块钱你先用着。”
王海伸出手,慢慢地把钱挡回去。
这一下,三个人都没话说了。
最后,王海站起来故意笑笑说:“你们怎么没话了?我不收你们的钱,可是我也没说不管呀。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理解。我看这样吧,我理发也没有掏钱,就算是你们请我吧。你们也别再到饭店请客,也不要送礼了。这事儿,让我试试吧。”
娜娜高兴起来:“王哥,这么说,你还是答应了?”
王海笑着点点头。
春花也兴奋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只要王哥肯答应,一定行。”
王海说:“我可只是说试试呀!”
娜娜说:“搞定了,我再请你,这总可以吧?”
王海这才笑着点点头。
虽然答应下来,但是,一走出发廊,王海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