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风霜轻骑快马-少年乔锋

塞外风霜轻骑快马

傍晚时分,靠近塞北的代洲城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时值深秋,江南还是草木深蔽绿肥红瘦,这里却已经风霜劲吹一派肃杀了。因为距离城北三十里外便是北宋的重镇雁门关,是以此地经年有重兵把守,战事的频繁与战乱的深重使得方圆数十里人烟稀薄,满目萧条。

黄昏后的代洲城内,大街小巷见不到几个行人,凛冽的西北风刮起街面上的尘土和草叶,泼泼剌剌地旋得满天都是。城内最大的客栈“福安”老号的门廊前,早早地就挂起了一盏“气死风灯”,红黄的光影映照下,那面粗布幌子正迎风呼呼啦啦作响。

客栈的门半掩着,为遮挡寒气,还特地在外边挂了一道用野草编织的厚帘子。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正掀开草帘,探出半个身子,向西边张望,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突然间,西北角隐隐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蹄声渐近,正是朝这个方位急奔而来的。店伙计顿时面露喜色,扭头朝着店里边吆喝,“来了,今早上出去的那班爷们可不是回来了么!”赶紧迈出门槛去迎接。

此时,马匹已经来得近了,原来只是一辆马车。店伙计心里暗自嘀咕:“这是怎么回事,那十多位爷们呢?”朦胧中,见策马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身穿宝蓝色劲袍,左手抱着一团用红披风缠住的物事,右手则扯着马的缰绳。

灯光下,见他发髻散乱,惨白的脸盘上犹自沾着不少血点子,胸前的衣衫上也是黑红一片,挂在腰间的长剑如今也只剩下个皮鞘。看到这情形,伙计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遮莫是碰见了盗匪?他依稀还记得今早上这班人离开客栈的情景,这位客官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身披红披风,看起来神采飞扬,那些人都叫他春霆贤弟。

便在这时,门帘一撩,掌柜的迎了出来,照着伙计的后脖梗子就是一巴掌,“傻愣着作甚,还不快扶这位客官下车?”伙计这才愣过神来,忙颠颠地让那年轻人撑着他的肩膀下来,并随手接过他手里的马缰绳。掌柜的也帮了把手,要搀住那人,那个叫春霆的却反指着车棚,有气无力地说:“先扶里边的那……两位下来。”

掌柜的和伙计这才看清,这辆马车原来却是契丹人常用的奚车,既可乘坐远行,也可以当作宿止之处。两人撩开车棚的格子帘,见里边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矮胖子,一个却是身穿袈裟的和尚。当下,两人七手八脚地把人从马车里拖下来,却是一动不动,鼻翼间猛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原来这两人竟是身受了重伤。看到这情形,掌柜的和伙计面面相觑,当初这些人前来投宿时,这一僧一俗隐隐便是带头的,这胖子好像还是什么

帮派的头目。

当下,两人颇费了些气力,才将这两人背进了客房,放在床上躺好,掌柜的又吩咐下去,让人给整治热汤饭菜。那位叫春霆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歇了半晌,待一碗热汤灌下去后,脸上才有了些许红色,便从身边取出一锭纹银,交付掌柜的,让他即刻去请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

掌柜的拿了银两刚要退出,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传了出来,那个叫春霆的年轻人这才想起包在披风里的孩子,揭开来看,见里边露出一张涨得通红的小脸蛋,孩子两只漆黑光亮的大眼正瞪着自己。看到这番情形,掌柜的心里暗自惊异,猜想这里边肯定有蹊跷之事,正要退出门去,却又被那年轻人喊住了。

“掌柜的,烦劳一并去裁缝铺里,给这小儿买得几件衣衫。”叫春霆的人说到这里,脸色隐隐泛起微红。

待掌柜的答应着去了,年轻人关上房门,见那婴儿依旧啼哭不止,便抱起来用手轻轻拍打,只是并不见效,孩儿的哭声愈烈。他又没有抚育的经验,正感到棘手,瞥见桌上的汤碗,心想这孩子莫不是饿了?便用羹匙舀了汤来喂,男婴果然止住了哭声,张嘴吮吸起来。年轻人大喜,一口气喂了孩儿大半碗汤水,方才罢手。

这才腾出手来照顾那两位伤者。他把毛巾用热水浸了,拧干后替两人擦拭脸上的血迹,发现他俩个原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苦于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当下道:“慧真师兄,王长老,一来是小弟本事低微,二来是那契丹人的踢穴功夫过于怪异,春霆早在黑石谷时,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什么手法都用遍了,总是无法可施,所以只能委屈两位哥哥暂且忍耐,待得大夫来到,再行治疗解穴。”

那慧真师兄和王长老虽说不能言语,神智却也清醒,听了这话,眼睛里分明露出赞许的神色。叫春霆的这才稍稍感到心安。忽听得掌柜的在门外喊:“客官,灵草堂的朱大夫请到!”

叫春霆的赶忙去开了门,见一位五十上下的青衣郎中背个药箱,跟在掌柜的后边,当下抱拳道:“在下周春霆,因两位兄长遭人暗算,无力救治,所以这等晚了还去草堂打扰,尚祈大夫施以妙手。”姓朱的郎中也客气了几句,于是进得门来,放下药箱,开始搭脉。

周春霆在一旁见他换了左手切右手,换了慧真又查看王云峰的穴位,却始终眉头紧皱,不禁也心下惴惴。终于,朱郎中站起身,从药箱里取了几包药出来。周春霆忙问他怎么样?朱郎中道:“非是学生不尽心,实是这封穴之法奇巧诡异,前所未闻,所以不敢贸然下针诊治,只能给开些舒筋活血的药散,略尽人事。”

周春霆原来也没对这等偏远地方的郎中抱太大的期望,见他这等说,也只好道了声谢。那掌柜的把买来的孩童衣衫放在床头后,便陪大夫出去。周春霆却自行把那些药散调好,给慧真和王云峰敷在了穴道上,这一来二去的,因为怕二人的伤势有什么反复异常,他竟是一夜也未敢合眼。

待到黎明时分,僵卧在床上的慧真和王云峰突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呻吟声,周春霆本来迷迷糊糊地有些困意,听见声响,见两人竟能慢慢地坐起身来,开始运功调息,不禁又惊又喜,心知过了十二个时辰,他们的穴道已自行解开。当下不敢惊扰,悄没声地走出客房,找到店家,让给做些热汤菜饭。

半个时辰后,慧真和王云峰打坐完毕,周春霆已将饭菜端到了客房,道:“慧真师兄,王长老,总算是上苍开眼,两位平安脱险……”说到这里,语气哽咽,竟是情不能自禁。

慧真微微一笑,道:“没有慧心剑客周贤弟的救护,贫僧这条命只怕也是难以保全。”王云峰则一捋颌下的胡子,叹息一声:“咱们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周春霆强打起精神,请两人进食,但两人心事重重,不过用了半碗饭就再也难以下咽,只顾相对着一支蜡烛发呆。

窗外风声阵阵,刮得树梢鸣啾作响,屋里的烛光也是闪晃不定,映得三人的脸色一明一暗。

便见慧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自13岁习武以来,距今也有18个年头,却还从未经历过像昨天在黑石谷这般惨烈的厮杀。那个契丹武士的身手快捷如风,便似魔鬼化身,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嘴上虽缓缓说着,脸上的肌肉却在不停地抖动。

王云峰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恨恨地一拍桌子,“想我王云峰妄为丐帮的执法长老,竟然接不住那契丹狗的三招两式,还饶上了江湖同道的十八条性命!真是无颜再回去面对中原武林的朋友……”慧真道:“那位契丹武士的武功高绝,出乎你我的意料还在其次,让贫僧百思不得其解的却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周春霆蓦然发出了一阵极其怪异的笑声,慧真和王云峰吃了一惊,见他全身发抖,脸上的肌肉皱成一团儿,目光里满是惧意。但笑声未歇,马上又转换成了哭音,豆粒大的泪珠子夺眶而出,在他的脸上簌簌滚落。在这之前,因为担心慧真和王云峰的安危,这位慧心剑客的情绪还能克制,现在既见两人安然无恙,他的神经再也禁受不住了,才有暇想起白日里在黑石谷的那一幕杀戮情景。

这一放松不要紧,当时的惨烈顿时慑住了他的魂魄,自身恰似又处在了黑石谷中:那个天神一般威猛的契丹武士脚不沾地,像在御风而行,左边一闪,杀了一个人;右边一转,又劈翻一个人。他兔起鹘落,行如鬼魅,转眼之间已经杀了九人。尤为惨烈的是江西的杜凌风,竟被那辽人抓住两条腿,两边一劈撕成两半,五脏六腑洒得满地都是……

当时夕阳如血,关外朔风呼号,大多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吼叫,就被那契丹人割稻草似的杀害了,头颅残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

周春霆竭力忍住想要呕吐,仗剑向前冲,却见那辽人大吼一声,一拳便将整匹红色的骏马砸得飞起来,正好撞到他的身上,那股力道大得惊人,周春霆立刻像个断了线的纸鹞一样,身子向后飞出,端端地落在一棵松树上,被架在了半空。他悬在那里,浑浑噩噩,不知是死是活,模模糊糊中,只记得围在那辽人身旁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被周春霆的怪状吓了一跳的慧真和王云峰,见他形同疯癫,手脚抽搐,赶忙上前扶持。慧真运气于掌,贴住他后心的灵台穴,帮他稳住心脉。过了片刻,周春霆紧张的情绪总算有所缓解,慧真这才慢慢松手,听他哽咽道:“可惜害了地绝剑鹤云道长、万胜刀王维义王老前辈、铁塔方大雄、快刀郎君叶飞……”

王云峰见周春霆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憋气:“春霆贤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等此次追随慧真师兄来到塞外,是为了阻挡那对契丹夫妇潜回辽国,他们盗取少林寺的武功秘籍,一旦脱身而去则后患无穷。此举关联到大宋的国运,中原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大凡热血之士都会舍身取义,岂能一味地去顾及个人的安危?”慧真见状忙道:“王长老切莫怪罪,周兄弟是性情中人,看到众多江湖朋友丧身塞外,不免悲戚。即便是贫僧心中也忐忑不安。”

周春霆听两人这一说,忙擦拭干净了眼泪。便在这时,放在一旁的婴儿因受了惊动,也放声大哭起来,周春霆赶忙上前抚弄。王云峰跟慧真相视一眼,心说倒是忘了那辽人还有骨血落在咱们手里。王云峰恨恨地道:“周兄弟也真是糊涂,不赶快斩草除根,难道还想留着他养虎遗患吗?”这次西下,他丐帮之中有三名好手命丧在黑石谷,是以王云峰对那契丹武士的遗脉也恨之入骨。

只听慧真轻轻喧了声佛号:“春霆兄弟宅心仁厚,实有佛门弟子的慈悲胸怀。这孩童心中清明世界,不知道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恩何为怨,岂可代他父母受过,更何况,那辽人放过你我不杀,已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事情变化得太突然,有很多地方让贫僧好生不解。”王云峰也叹道:“不错,我当时也认定自己难以逃脱那辽狗的毒手,谁知……”说到这儿,摇头不已。

周春霆这时已经使那契丹婴儿停止了哭泣,便抱过来给慧真和王云峰看,见他脸蛋红润,一对大眼睛乌黑发亮,瞧来一点也不怕生。从孩子那眉宇之间、那双晶莹的瞳仁里,三人依稀还能辩得出那个契丹武士的影子,特别是刚刚哭过,那略带着几丝忧伤的眼神,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起那辽人最后的举动。那人太疯狂,太血勇了。

原来,慧真他们一行千里迢迢从中原赶来塞外,身上实是肩负着重要使命。十几天前,慧真当时正在丐帮做客,突然接到讯息,说是契丹国有一男一女两名武士曾潜入少林寺去,盗取了多种武功秘籍,并将于八月十二这天经雁门关回返大辽。如此同时,他们还指引了大批武士随后潜入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一举夺去。

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辽人此举若是得逞,大宋便有亡国之祸,因为事情紧急,听说那两名契丹武士要从雁门关返回,慧真等人来不及详加计议,便联络了多名好手,前去塞外堵截,一面又另行通知少林严加戒备。

昨日,他们一行十四人赶到这代洲城时,便先寻这家“福安”客栈住下,等着当日给他们通报消息的那个人前来会合,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人的踪影。直到晌午,山西地面的快刀叶飞、“铁塔”方大雄又带着两人来投,一个是恒山的“鬼影子”赵无迹,另一个叫公孙清的麻脸汉子,却是在江湖上名不经传。慧真方才得知,当日在丐帮向他通报消息的姑苏慕容斌因故不能前来,便派了这个姓公孙的麻脸人前来助拳。

慧真和王云峰当时虽对慕容斌的失约有所不满,但因为事情紧急,也不敢多耽搁,马上带队赶去了三十里外的雁门关。他们刚在黑石谷埋伏下,便有十数名契丹武士出现,当时慧真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用暗器投射,当场就料理了十一人,剩下的几个想逃命时,也被他们一顿刀剑打发了。

群雄正自兴奋之时,突然听得东南角又响起了马蹄声,大家赶快藏匿起来,远远地就看到一马一车缓缓而来。稍近,慧真看清赶车的汉子衣饰华贵,头发半剃半留,余者都梳成了细辫,一副地道的辽人打扮。所乘的奚车前后有棚,棚缘挂着绛色的横格帘,两侧垂有流苏。

慧真眼见正点子现身,心下不由得跳急,想这两名契丹武士既然能够潜入少林寺盗经,且不被察觉,身手必然了得,这次少不得也要先用暗青子去招呼。那契丹人驱车一进到黑石谷,看到一地的尸骸,脸色登时大变,口里嘀咕了句什么,便跳下车去查看。接着,车帘一撩,一个穿绿色团衫的契丹女子也从棚里钻将出来,身法极为灵动。

当时,慧真和王云峰各带着数名弟兄埋伏在山谷左右,见状一声呼哨,纷纷用暗器向两人身上射去。那一对契丹男女猝然遭袭,虽吃惊不少,却并不慌乱,左躲右闪,射来的暗器竟是无一命中。群雄不觉寒然,发声喊拔了兵刃冲下去,立时便将两人围住。

那契丹男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偷袭俺们?”竟是一口纯熟的汉话。王云峰道:“契丹狗,快把武功秘籍交出来。”那人一呆,问:“什么秘籍?”慕容斌派来的麻脸汉子公孙清骂道:“跟你这辽狗有什么好说的,拿命来吧!”手中的雁翎刀一晃,劈向他的胸膛。

谁知那个契丹武士的武功竟是高得可怕,身子一偏躲过,闪电般抬起右腿,一脚踹中公孙清的胸膛,他跌出两丈多远后,当时便昏死过去。王云峰和慧真见对手出手如此凌厉,都是一呆,才要舍命上前,那契丹男子大吼一声,身子早已经急窜而出,左右腾挪,见缝插针,只听得噼里啪啦地一阵脆响,十数人的兵器都被他夺了去,满满地一搂抱,之后又一阵风似的旋回马车旁。众人竟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有的人甚至连一招还未施展,便被他把兵刃夺了去。

还没等群雄回过神来,就听那女子笑道:“大哥,好手段!”那契丹男子冲她一笑,道:“小蛮,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咱们今天就饶过这些南朝盗贼吧!”小蛮道:“成啊,也当作是为锋儿积了些德。”那男子朝着车棚看了一眼,哈哈一笑,甚是豪气,双手猛地向外一挥,道:“还给你们!”十数道寒光从手中射出。

群雄才清醒过来,那些兵器已经射到身前,竟是连一点躲闪的机会也没有。希奇的却是,那十数柄刀剑回射时并没伤着一个人,而是再次物归了原主。慧真和王云峰眼见这契丹男子露了这一手,登时脸色惨白,这人的力道把捏之准,眼力之毒,手法之巧,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心想这契丹男子此时的武功便这般地惊世骇俗,若是任他将少林的武功秘籍带回大辽,那更是后患无穷,想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慧真喝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啊,切不可让这辽狗活着出关。”

如此同时,王云峰和快刀叶飞、铁塔方大雄早飞身朝那个叫小蛮的契丹女子扑去,三人一般的心思,眼瞧着那契丹男子武功奇绝,硬碰硬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去,莫如先擒了这女子做要挟再说,所以三人一扑到时便使出毒辣的招数。那女子虽然身法灵巧,却是挡不住三人拼命,脚下节节败退。那契丹男子虽然身手了得,怎奈得十数人死命上前缠斗,一时间竟是分不出身来救援。

便听得一声呼叫,那女子已经吃叶飞的刀在腿上削了一下。那辽人起先还不愿杀生,只是空手夺去中原武士的兵刃,待见到那女子受伤,眼睛登时红了,像饿狼一样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双爪齐出,已经捏断了两名高手的喉管,紧跟着将他们的尸身掷了出去,噗噗两下将叶飞和方大雄撞翻,又顺手夺过一柄长剑,剑花一转,又有三个人倒在他的脚下……

他扑到女子跟前,将她抱了起来,急声道:“小蛮,你怎么样?”右脚呼地向后踹出,将一个扑到跟前的高手踢了出去,那人在空中就喷血不止,坠地后手脚一阵抽搐,眼见不活了。便听那叫小蛮的女子有气无力地道:“大哥,我身上好热……”契丹男子一看她的伤口,血色乌黑,脸色骤变,像恶狼一样呲牙裂嘴:“好卑鄙,你们居然在兵器上搽了毒。”群雄听了都不由得看向叶飞,有的寻思:“早知道这辽狗如此难料理,我也会在刀上涂了毒药,就怕一个闪失便伤了自家人的性命。”

却见叶飞脸色涨红,喝道:“放屁,我几时使过毒了。”那辽人早低下头去给那女子吮吸伤口上的剧毒,“鬼影子”赵无迹见有机可趁,高声道:“弟兄们,上啊!”双手一扬,四枚“飞蝗钉”疾射而出,直奔那人的胸前。那契丹人并不抬头,一边吮吸小蛮的伤口,一边抬起右手凌空一挥,那些暗器倏地转头,又朝赵无迹射去。总算“鬼影子”的轻功高绝,及时闪了开去,站在他身旁的万胜刀王维义却遭了鱼池之殃,胸前连中两枚,向后便倒。群雄见如此情势,一时间竟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听那个小蛮气若游丝地道:“大哥,我只怕是不成了,你莫要再……”

那汉子抬起头来,吼道:“不,你不能死。”嘴唇哆嗦着,上面还隐隐沾着血丝,“我要你看着大哥杀人,一个也不留。”此时,暮蔼如血,黑石谷里寒风呼啸,众人听到他这句话,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又听那个小蛮道:“不,你不能再杀了,大哥……你忘记了你在柴先生跟前发过的誓愿么……在有生之年,绝不杀一个汉人……”汉子悲声道:“我杀已经杀了,也就不争多他几个!”慧真远远地听了,心想:“怎么这契丹人竟会发这么奇怪的誓言,不杀汉人?”

便见那女子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银牌,放在了那汉子的手心,虚弱地道:“大哥,这是你师父给你的……可要收好,他……不是还想你将来传给……传给峰儿么?”汉子蓦然发出两声狂笑,笑声随即又化作了哭音,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簌簌滚落,他把银牌恨恨地摔在地下,叫道:“小蛮,你要是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曾经发过誓言么,死也要搭伴儿。”王云峰听了他这一番话,心说:“没想到这契丹……人也有这么重感情的。”

又听小蛮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道:“大哥……你不能死,答应我,要把峰儿养大……我晓得,让你一个男人家带个孩子,太难为了……”契丹汉子点头:“小蛮,你别说了,我答应,大哥答应你。”群雄在旁听着这夫妻俩一对一答,也不觉辛酸起来,叶飞更是局促不安,后悔不该伤了这女子。他将刀举到眼前细瞧,果然见上面有磷光闪动,顿时觉得心下一寒,暗想:“到底是什么人偷着在我的兵刃上涂了毒药?”

那契丹女子的说话声越来越低,显然已经是在弥留之际:“大哥,你知道吗……汉人的地方很繁华,可……可我就是不喜欢……我只想跟你在塞外牧羊……大哥,我……我不要死在关外……我要回家……”汉子悲声道:“小蛮,你,你不要再说了。”但小蛮的话声已经慢慢弱下去:“大……哥……你,你……带我回……家吧……”终于,话声停止了,只有寒风继续在上空呼啸着。那契丹汉子抱着她一动也不动,便像是石头雕成的,慧真不觉合十念了声佛,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退后。

那种死一般的寂静使人压抑得异常难受,幸好那契丹汉子很快就把那女子的尸体放下,抬眼看着群雄,那眼神很是复杂,悲愤哀伤惊怒忧郁交织在一起。他一步步地走过来,众人不觉便跟着一步步地后退。汉子走到马车前,蓦然抬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受了惊,长长地嘶叫一声,便拉着奚车朝谷外跑去。

群雄还没明白过他的用意时,契丹人已经发动了攻势,他夹手夺过一件兵刃,一劈一刺,就连杀两人。众人一见有自己人惨死,这才清醒过来,也都红了眼,死命向前,但那人的武功委实怪异奇特,一招一式,都是从决计想不到的方位袭来,任凭你本领再高强也仅限于自保,万无救助他人之理。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随意屠杀自己的弟兄。

当跟那契丹武士缠斗的只剩下四个人时,为首的慧真已知道不可幸免,便连声喝问:“你到底是谁,是谁?”但那辽人却并不答话,两拳打退王云峰和慧真的进攻,身子向后翻腾,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飘飘地跳到一块大岩石上,凌空夺了铁塔方大雄手中的铁棍,反手一掷,扑哧一声已经洞穿他的胸膛,将他硬生生地钉在地上。

跟铁塔有过命交情的快刀郎君叶飞眼见朋友残状,眼睛都冒出血来,怒吼一声,双手举刀朝那契丹武士劈去。那辽人早像个风车似的,一下子就跳到了他跟前,右手五指呼地插进叶飞的小腹里。慧真和王云峰想救助时哪还来得及,叶飞举刀的姿势一下子就僵在当场,便听得辽人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怪笑,抽出血淋淋的五指,站直了身子,伸手轻轻在叶飞胸前一推,他便像半截子木头似的向后倒下去。

场中只剩下王云峰慧真两个,二人大叫一声并肩向前,一个使刀,一个使罗汉拳,尽用全力,誓要临死一拼。但那契丹武士却并不跟他们缠斗,身子向前拔起,一个筋斗便翻到两人的身后,在空中时啪地弹出右脚,踢中了王云峰的背心,将他放倒,紧跟着双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慧真肋下的穴道。其身法之怪,认穴之准,脚法之奇,让人目不暇接。

他见强敌尽歼,气犹未消,胸膛兀自起伏不定,转到慧真的跟前,用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瞪着他。慧真也毫不示弱,怒目而视,只觉他冷电似的目光扫在脸上,比用利刃在皮肤上乱划乱戳还要难受,只是苦于穴道被点,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那契丹人盯了他片刻,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叽里呱啦地显然是契丹话,也听不出骂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激愤之情溢于言表,血淋淋的十指不住地抖动,双足也不停地跺来跺去。骂着骂着,他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涌出来,猛地扯开胸膛,露出上面刺绣的一个青碜碜的狼头,突然又叫了起来,这次说的居然是汉话:“师父啊,这叫弟子如何还有面目再见您老人家?”猛然转身,发疯似的奔到那契丹女子的尸首旁,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时而攥拳捶胸,时而以头磕地,看得慧真和王云峰心里也是酸切不已。

西山上的红霭渐渐稀淡了,那人突然停止了哭嚎,站起身来仰天一阵长啸,久久不歇,只震得慧真的耳膜发疼。

之后,他从地上拾起那块银牌子,慢慢走到慧真和王云峰的面前,道:“你两个……”话刚出口,他的身子突然打个摆子,踉跄了好几步才又站稳了。慧真和王云峰正觉得奇怪,忽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吗?你替她吸伤口时,那毒便已经侵入了你的五脏六腑。”慧真和王云峰听了这番话心头剧震,他们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听着这话声陌生,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便听得那契丹人喝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毒害我?”那人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萧燕山,我还知道你的受业恩师是个汉人,你们夫妻俩正是从他那里回转来的,不是么?”他说着话已经走到慧真和王云峰的前面,两人瞧清他的模样吃了一惊,这不就是慕容斌派来的那个公孙清吗?

萧燕山浑身一阵颤抖,道:“原来你们……”话未完,慧真和王云峰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公孙清的身子已向前滑动丈远,眼看着冲到萧燕山近前,又倏地退了回去,快如电闪,若非细看,还道他一直在原处呆着。两人心中又是一凛,不想一同来的人中,倒是数着这个名不经传的公孙清武功最高。

那公孙清如此施为,却是为了试探那萧燕山中毒后,是否还有力气拼杀,待见他身子摇摇欲坠,心下大喜,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萧燕山果然应声而倒,手里的银牌也掉在了一边。公孙清哈哈大笑,转身走到慧真和王云峰跟前,道:“委屈两位了!”王云峰在心里一个劲地骂娘:“你这个会装死的灰孙子,还不快来解开俺们的穴道?”

正自气恼,忽见公孙清眼露杀气,双手一抬,亮出两柄飞刀。慧真一惊,暗道:“难道他要杀人灭口,可是……”念头才转,便见公孙清霍然回身,两柄飞刀激射而出,噗嗤两声,一把射中萧燕山的到大腿,深没至柄,另一把却射在了地上。慧真和王云峰方才明白,他这般做是怕萧燕山还没有死透,才要做这样的试探,眼见此人如此工于心计,不由得心头发毛。

那公孙清眼见萧燕山中刀后动也不动,这才放下心来,急步向前,弯要去捡那块银牌。便在这时,慧真和王云峰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契丹男子蓦然弹起,双掌齐出,啪地砸在公孙清的后背上,当场便把他击飞出数丈远。两人乍见这样的变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公孙清跌落地上时,便像一团乱泥般瘫在那里,嘴里汩汩地向外

冒着鲜血,涩声道:“你……”萧燕山冷笑一声,脚尖一踢那柄插在地上的飞刀,它嗖地窜起来,反射回去,正中公孙清的咽喉,他登时气绝。

再见萧燕山,弯腰抱起他妻子小蛮的尸体,身子又是晃了两下,显然中毒非浅。他回过身看了慧真和王云峰一眼,那眼神空洞洞的,好像精力已经完全使尽了,接着,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涩笑,听起来异常的凄苦:“就是死,我萧燕山也不会跟你们这些南朝盗贼死在一起。”大步走到悬崖边,那条右腿上插着把飞刀,流血不止,竟是恍若不觉。

暮色中,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便向深谷中跳下去。他这一举动着实出乎慧真的意料,若不是被点了穴道,他早叫出声来。

谷里又静下来,西北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痛,慧真和王云峰的下半身早就失去了知觉,血脉也好似已经凝固了一般,两人瞧着面前的尸骸,恍惚间如同隔世。后来,一阵马蹄声从谷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还夹杂着哇哇的婴儿的婴儿啼哭。

不多时,那辆奚车又被马儿拉着回到了山谷,原来,那马吃萧燕山打了一掌,受了惊吓,拖着马车向外跑出了里许后,又自行回转。而那哇哇的婴儿的啼哭正是从车棚里传出来的,慧真想起那个契丹女子临死前对萧燕山说起的那番话,便知道车里的孩子正是他们嘴里所说的锋儿,不觉心里一喜,觉得这孩子一条命捡了回来,大人们之间犯下的罪孽也就减轻几分。

紧跟着,慧真看见有人从树上跳下来,正是他们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慧心剑客周春霆,原来他还活着……

眼前的烛光依然在闪晃,那孩子这时又在周春霆的臂弯里睡了过去。看着他的小脸,慧真和王云峰猛然想到,倘若那对契丹夫妇果真是奉命潜往中原,去盗取少林寺的武功秘籍的话,又何必还要捎上个才满周岁的孩子呢?

当时身处险境又遭逢一连串的猝变,两人并没有过多时间去考虑,现在仔细一想,便觉得里边有太多的疑点,又想起那个公孙清反常的举动,当下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周春霆这时已把睡熟的婴儿放在床上,见两人拿了兵刃,知道是想要重回黑石谷去察看,便也把披风系上,要一同前往。

王云峰却伸手拦住了他:“周贤弟,我和慧真师兄只是去谷中探视,并非跟人厮杀,你还是留下来吧!”慧真也道:“贫僧和王长老去去就来,贤弟留在客栈一来可做接应,二来便是这孩子,也需要人照料……”周春霆想到自己的武功本来就不高,即便跟去也不济什么事,反倒是拖累了他俩个,便答应留下来。

此时,天光已经放明,他目送慧真和王云峰骑马去后,就回客房给那契丹婴儿换上汉儿的衣衫。这么以来,倒是真心喜欢起这孩子了,觉得他跟汉人孩童实是没有什么分别。

他原本算计着,慧真和王云峰此去黑石谷用不上三个时辰就会回转,谁想临近中午也不见回来,心下急躁,便有些坐不住了。忽尔寻思慧真他们是不是又碰到了契丹劲敌,忽尔想是不是那个恶魔似的的辽人又复活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整个人便像只热锅里的蚂蚁,片刻也安定不下来。又熬了半个时辰,见两人依然没有回转,周春霆心想反正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索性便也返回那黑石谷去看看。他打定主意,装束停当,便抱了那婴儿骑马出门。

出得代洲城,见迤俪千里的苍山横亘在辽阔的原野上,险隘叠嶂,如龙蛇起伏。阴浑的天幕下,南飞的雁阵列成人字形掠过,发出凄咧的鸣叫。

周春霆策马向前小跑了会儿,放眼满目枯黄,劲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山间守戍的军营里也传来了呜呜咽咽的画角的悲鸣,一种身处异地的荒凉与孤寂顿时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又看了看揣在怀里的婴儿,感慨地想,世事无常

果然不假,谁能料到我此刻竟会跟那大恶人的骨肉这般相近?

马匹向前奔跑了有十数里,远远地就看见三匹马从雁门关方向而来,却是只有两名乘客,从装束上看,分明就是慧真和王云峰。周春霆见他们顺利归来,心中大喜,驱马迎了上去,见那第三匹马的背上原来驮着两个大背篓,里边盛满了酒坛子,细看之下,每个坛子上边还用毛笔写了字。周春霆看到摆在最上边的那个坛子写着:快刀郎君叶飞。

王云峰解释说:“我跟慧真师兄商议了下,还是把死去弟兄的尸首就地火化了,用坛子盛了骨灰,回去后也好向众位朋友的家眷做个交代。”慧真双手合十道:“这些江湖朋友都是为了我少林才来此舍身赴难的,如何能看着他们暴尸荒野。贫僧这么做已经是草率了。”

周春霆看着那些酒坛子,眼圈微微泛红,再细看之下,突然发现两边背篓所装的数量并不一样。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在黑石谷死去的弟兄总共是十八位,那应该是每边九个坛子才对,但现在左边的背篓里却只有八个。

慧真见他面色有异,忙道:“我和王长老今早上赶去黑石谷时,遍地血肉尸骸,和昨日傍晚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查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一具尸体,原来是不见了恒山的鬼影子赵无迹赵兄弟。周贤弟,你可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殉难的?”

周春霆略一沉吟,说:“我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被抛到松树上,而围在那辽人身旁的兄弟只剩下五六人,我只看见那位赵家老哥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只道是也送了性命……想那辽人杀得性起时,顺脚把他的尸首踢下谷去也是有的。”王云峰叹道:“那我们这也算是尽力了。”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递给周春霆,“贤弟,把你的剑收好。”

周春霆脸一红,原来自己昨天傍晚急于离开黑石谷,竟是忘了把兵刃取回来,只剩下个剑鞘还挂在腰间,赶忙岔开了话题:“王长老,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没有?”王云峰一顿缰绳,“有话等进城再说吧!”于是,三人驱马直奔代洲而去。

到了客栈之后,便见慧真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问道:“周兄弟帮着辨认一下,看是否知道这物件是哪个门派的信物?”

周春霆接过来一看,见是一方鸡蛋大小的银牌子,反面铸着一只仙鹤,正面则是两个大字:虫二。反复看了会儿,印象中却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标识,便道:“慧真师兄,恕小弟孤陋寡闻,实在想不起江湖中有谁使用这样的信物。”

慧真道:“这件信物无疑是中原人士所制,但何以却被那个契丹武士所持有呢?”当下把昨日目睹的情形告诉了两人。

王云峰道:“那辽人既然把它贴身佩戴,可见是极为宝贵的物事,只是不知道临死前为何又把它丢弃?难道说,会跟他的师门有关?”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适才在那辆马车里找到的,咱们打开来看看,也许便能找到些线索。”

他把一张纸笺从信封里抽出来,抖落开,慧真和周春霆凑过头去,见上面写道:燕山徒儿见启,一别数年,未得音讯,近日忽得鸿雁传书,才知已觅得佳配,且添了男丁,为师甚是快慰,极盼有暇前来中原一游,以叙旧情。虫二。

三人看后面面相觑,周春霆结结巴巴地道:“这人竟然不……不是契丹武士,我们误杀了人家……”慧真合十道:“善哉,善哉!”王云峰也是面如死灰,连声叫道:“罢了罢了!”他们现在才明白,那个萧燕山之所以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子的惨亡,也是因为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至于愧对师门的缘故。如此说来,他身上所戴的信物,显然就是他那位中原师父所赠予的。

想到这里,三人竟是一片心灰意冷,倘若事情真相果真如此,他们来这黑石谷伏击契丹武士之举便铸成大错,不但一同殉难的十八位江湖朋友死得冤枉,更是万分对不起萧燕山夫妇俩个。三人呆呆地看着那块银牌和信件,回想起黑石谷一役的惨烈,半天做声不得。

周春霆还在懊悔,慧真和王云峰却同时想到了那个向少林寺传递信息的人,两人相对倒吸了口凉气:“慕容斌?”

周春霆听两人这一说,也是一惊:“移花接木?”慧真脸色沉重,“不错,向我少林报信示警的便是此人。难道这位慕容施主是在戏弄贫僧不成?”

周春霆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置信:“以他目前在武林中的威望而论,何至于做出这等冒天下之大韪的事来?再说了,瞒天过海对他慕容世家也没什么好处,只能引起武林同道的公愤和不齿。”慧真道:“兄弟这话也说的是,贫僧跟那慕容施主相交日久,此人绝顶聪明,急公好义,想来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卑劣的事。难道说,他指的那一男一女两名契丹武士是另有其人?可那个公孙清的所作所为又好生反常。”

王云峰听他二人说完,冷笑一声道:“师兄要是觉得反常便对了。他慕容氏蛰居姑苏,行事诡秘,暗中招兵买马,铲除异己培养势力,我丐帮也多有提防。”边说边站起身来,“为今之计,我们唯有尽快地赶回少林,谨慎戒备,严密防守,看是否还有契丹武士潜入少林,不管那消息是真是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再找那慕容斌理论却也不迟。”慧真附声道:“王兄说得是,那我们即刻起程。”

于是,三人在店里买了些清水干粮,便匆匆带了那个契丹婴儿和十七位武士的骨灰,快马加鞭向中原地带赶去。

三天后,他们已快赶到了太原地界。这天眼看着已是黄昏,正想寻家客栈歇歇脚,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急湍的马蹄声,如同骤风暴雨一般,瞬间就逼近了身后,慧真一皱眉,寻思:“这些人什么来头,赶路竟是如此地急迫?”

勒住缰绳转身看时,见六匹白马一阵风似的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的人清一色是穿着黑袍的女子,披着碧绿的斗篷,胸口绣着一头黑兀兀的雄鹫。这条官道并不宽阔,她们两人一列,从王云峰三人身边冲过去时也并不减速,显然骑术很是精湛。

慧真待她们去得远了,才问王云峰:“王兄,你可曾看出这些人是什么路数?”王云峰所在的丐帮弟子遍布天下,素来以消息灵通而著称,非他在少林闭塞可比,所以慧真才有此一问,岂料王云峰也摇了摇头。倒是周春霆插了一句:“不知道哪个门派跟黑鹫有关联?”

看那些人的背影已消失在前方,只余下腾腾的尘雾,三人也打马往前赶路。转过了一道山岭,却是到了青崖槐的地面,便瞧见前面倚着林子处,有家酒肆挑着一面招旗竖在那里,门口已经拴着十数匹马。周春霆喜道:“好了,前边有打尖的地方了。”

待奔到酒肆跟前,正欲下马,蓦然,身后又响起马蹄的激荡声,隐隐还夹杂着女子清脆的叱喝。三人往来路看去,见又有六匹红马飞驰而来,马上的女子却是披了红色的斗篷,胸口照样也绣着黑兀兀的一头雄鹫。

那六骑冲到酒肆前,其中一个黑袍女子见慧真是个和尚,周春霆抱了个婴儿,王云峰则拉着一匹驮了两背篓酒坛子的马,觉得有些奇怪,猛地一扯缰绳,正在飞奔的红马立时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地抬起,竟然立住了。她用手中的马鞭一指三人,喝问:“你等什么来路……”话未完,另一个黑衣女就唤道:“三妹别管闲事,赶路要紧!”

五匹马早冲出数丈,那女子也不好再耽搁,又策马往前追赶。王云峰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好蛮横的婆娘!”

翻身下马,客栈里早有伙计出来照应,把马拉到一边去给喂上草料。

三人进了店,王云峰四下一瞧,见北边的包厢里已经有两拨人占着,但外面放着帘子,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形。三人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周春霆先向店家要了碗羊奶,来喂那个契丹婴儿。

包厢里的人正在边吃边小声交谈,王云峰潜神细听,隐隐听到在说灵秀宫、绝代佳人什么的。不多时,慧真的斋饭和他俩的酒菜也上来了。却听见里边有人喊:“店家,算帐!”店小二赶忙跑了进去,“几位大爷,总共承惠是一两三钱银子。”

只听得门帘哗啦一声响,包厢里先后走出十几个形形色色的汉子,王云峰待看清他们所携带的兵刃,有弯刀、铁拐、哭丧棒、蝎尾鞭,不由得一皱眉,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类。那伙计小心翼翼地将一干人送出店外,待他们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回转。

王云峰问道:“店家,贵宝地近来可有什么好热闹瞧?”那伙计听他这般说,笑嘻嘻地道:“几位客官想必也是为了那个绝代佳人而来的吧?”王云峰道:“什么绝代佳人?”伙计说:“这事儿可是早就在整个河东道传遍了,前面十里外的汾河发现了仙女,听说长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呢!”

三人听了,相互换了个眼色,知道在道上碰到的那两批人行色匆匆,显然也跟这个什么绝代佳人有关。但因为他们要赶着回少林,不想招惹是非,也就无意去查看个究竟。慧真对王云峰说:“王长老,贫僧依稀记得,那快刀郎君叶飞的府上好像便在这太原城?”王云峰道,“正是,明天咱们少不得要上门一次。”

便在这时,有两个叫花子打扮的人走进店里,一高一矮,背上各有六只口袋,赫然便是丐帮弟子。两人走到王云峰的跟前,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属下是大兴分舵的陈得令、马余,昨日看到王长老留下的标记,特底赶来相会。”王云峰点点头,“来,见过少林的慧真大师和慧心剑客周大侠。”

众人见过礼后,高个儿长臂的陈得令对慧真说:“本帮谢帮主已经传下青竹令,招集所有七袋以上的弟子前去少林助拳,他老人家如今已经跟灵德禅师相唔,同去的还有崆峒派、青城派、昆仑派的十大高手。”慧真听后展颜道:“善哉善哉,有诸多武林同道拔刀相助,即便真的有契丹武士大举进犯,本寺也定保无忧。”

他们口里所说的谢帮主便是现任丐帮帮主谢青山,以“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威震武林;灵德禅师却是少林寺的方丈,乃慧真的业师,少林与丐帮素来交好,遇事相互救应,谢青山在得知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功秘籍后,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遂联络天下武林志士,星夜赶赴少林救援。

跟随陈得令一同前来的那个矮子马余本来很少开口,现在突然道:“属下禀告王长老得知,昨晚有高手闯入本舵,接连打伤我帮中兄弟十数人,并指名要领教我丐帮的武功绝学,本舵宋舵主已去少林,我等如何应付,还请王长老示下!”他的声音沙哑,就像嘴里衔着枚核桃含糊不清,偏偏又语速奇快,所以七句话中,王云峰倒是有五句半没听清楚,只得问陈得令:“不知道对方什么路数?”陈得令道:“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

周春霆和慧真在一旁听了,心中一凛,早就听说西夏国为了招贤纳士,文有文思院,武有一品堂,不拘胡汉血统,多方搜罗人才,不想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只听王云峰道:“对方既然划下道来,咱们不接也得接了,我今晚就去你们大兴舵走一趟。”

陈得令和马余听王云峰答应下来,面露喜色,“好叫王长老得知,那些西夏人已经另约了

地点,便是距此十里外汾河边的翠云谷。”周春霆听到“汾河”两字,心中一动,提醒王云峰道:“王长老,那些西夏高手莫非也要去参加什么绝代佳人大会?”慧真道:“那贫僧今晚便跟王兄同行如何?”

王云峰道:“不敢劳动慧真师兄,一来是对方指明要挑战我丐帮,二来是你和周兄弟万万不能离开那婴儿半步。”一顿,又道,“剑通此去倒不是想争强好胜,但求不落了丐帮的声威就好,即便是今晚技不如人,说忍也就忍了,留待他日再做计较。”

他自从在黑石谷一役中,见识了那契丹人萧燕山的武功后,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话半点不假,心性不免有所改变,深知忍辱负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