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此生再没有到桑他费去的机会了。
我对那个印第安人聚居的城市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呢?
当然,是印第安人制作的首饰。是的,在桑他费随处可见这种有着独特印第安风格的首饰店。就是在大街上,你也随处可见。印第安人把他们亲手打制的首饰嵌在地上的毛毯中,向你展示并出售。我当然不能抵御这种诱惑,我总是一看见这样的首饰店或首饰摊就眼睛发亮,并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那是一种神秘的支配力。我只好停下来,专注地趴在柜台上或蹲在地摊前,不停地看啊欣赏啊,最后就是挑选呀讲价呀。在这个城市中,我几乎每隔两小时,就要买一件饰品,我像被什么卷携着,我觉得我已经陷入了桑他费这种神秘的法则之中且不能自拔。我想我如果是一个桑他费人,最终也一定会被各种各样的饰物坠倒的,像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所有女人那样。
问题是,每一件好看的首饰我都想拥有。我想拥有印第安人生活的高原上所特有的那种蓝色的绿色的和朱红色的石;我想拥有用白银打制而成的各种精美的项链和耳环,我还想拥有各种记述着印第安人神话和他们苦难生活的胸饰。所有所有的,每一件我看到过的饰品我都喜欢,但我不能买走桑他费的所有首饰。我必须学会做出选择。在满目皆是的饰品面前,我骤然觉出应当为自己的选择订出一个标准。那么这个标准应当是什么呢?
慢慢地,我发现那些饰品的物质本身以及它们造型的美、色彩的美以及工艺的美,其实都不过是一种符号,这些外在的东西无论怎样灿烂夺目,光彩照人都不能掩饰它们所要表现的印第安人的那颗忧伤的心,和他们飘泊不定的灵魂。我想,这可能就是我选择印第安饰物的标准吧,因为我首先看到的总是它们所代表的那一层神秘的意味。
马上的骑士——这是一个小小的用生铁铸成的胸饰,我是在桑他费街头的一家普通的首饰店中找到它的。在简朴的草篮中一看到它我就被深深地感动了。那是一个穿着兽皮,背着弓箭,带着长矛的印第安骑士,他低着头,忧伤地骑在马上,他头上的羽毛徒然地闪着无望的光。那匹老马也低垂着头,马的蹄下是那一小片随着马蹄移动的可怜的土地。没有蓝天,那个沮丧悲哀的印第安骑士只拥有脚下的那一小块土地。他在绝望的人迁徙中,他们要离开自己的家,居住到白人为他们规定的聚集地中。据说这是印第安人历史中一次可怕的悲惨的大迁徙,他们从美国的四面八方被驱赶到中西部的这片崇山峻岭之中,在离天离地都最近的高原上安营扎寨。
这个悲伤的仿佛被打败的骑士比一个正在奔驰的骁勇善战无往不胜的骑士更令我感动。它是那么镂骨铭心地映入我的眼帘,它显示的是印第安人苦难迁徙的历史和命运。这和我过去印象中所有印第安骑士的形象迥然不同,他虽然没有奔驰没有高昂着头,但他依然是高原的鹰,他拥有着更加深刻的悲哀和力量。这个铸铁胸饰粗糙简洁的几处剖面上闪着不灭的光。我当即就买下了它。我把它送给了我的女儿,并拿着它给女儿讲了很多我在桑他费高原听说的印第安人的故事。
蓝色的星——这是在桑他费市一个十分高雅的由一个美丽的白人妇女经营的首饰店里买到的一个项坠。这家商店所标榜的是,店中所有饰品都是真正印第安人制作的,是纯手工的,没有假货。果然她店中的饰品几乎没有一件是相同的,而且看得出手工打制的那种精美和那种古朴原始的味道。走进这家商店时,我正疯狂迷恋着印第安人居住的高原上所特有的那种蓝色的石头。那是一种纯天然的很艳丽的蓝,那很浓的天蓝色既不透明也不闪光,是印第安人十分喜欢的一种装饰色。商店美丽的女主人对着我微笑,她不厌其烦地把那些镶有蓝石的饰物从柜台里拿出来任我挑选。她还耐心地向我介绍这种蓝色的石头分布在落基山脉的哪些地方,印第安人又是怎样把它们开采出来,并在自己的作坊里将它们加工成美丽饰物的。于是,在她的指导下,我选择了一个镶嵌着四小颗蓝色石头造型十分典雅完美的项坠。我觉得这件饰品美丽至极,那四颗蓝石就像四颗小小的蓝色的星星。在桑他费购买的一些首饰我后来陆陆续续送给了一些朋友,但镶着蓝星的这项坠我却留了下来,我把它送给了我自己。
白羽毛——“白羽毛”是一对用白银制成的耳环,每一只银环上都悬挂着几片银色的羽毛。金属的羽毛闪着白色的光芒,清清冷冷,给人刀光剑影的感觉,仿佛印第安勇士正在浴血拼杀。羽毛本来就是印第安男人的饰物,它们总是被骄傲地插在印第安勇士的头顶。它们象征着勇敢,最后,这些勇敢的猛士们便开始了与异族的、或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血腥杀戮。据说卡瑞斯祖祖是全美国最强悍的印第安部族,这个部族的男孩子们都骁勇慓悍,个个是英雄,他们就住在落基山脉的高原上,他们的头顶上就插着那些象征着美丽和勇敢的白羽毛。他们终日骑在马上奔驰,他们的羽毛在高原的风中坚定地飘着……然后部族中智慧的印第安工匠便把这装饰男人的羽毛改做成女人佩戴的首饰。从此,女人们喜欢在耳朵上悬挂起男人的英勇,她们把对男人的崇拜化作了柔情似水的美艳……
演奏者——“演奏者”是典型的印第安妆饰形象。他或者出自印第安传说,或者历史上确有其人。总之他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只是我对他的故事一无所知。无论是在桑他费的商店橱窗里,还是在普艾布娄印第安人的部落中,到处可见这个演奏者的形象,头发向天窍竖起,弯弯的脊背,身上像藏袍一样的衣袖甩在身后,穿着长靴的双脚跳跃着,尽力吹奏着手中的那个乐器,那是种印第安人的乐器,我不知道那乐器发出的声音是怎样的,那是一种无声的神秘的演奏。后来一个印第安人告诉我,演奏者是一个圣人,他给印第安人带来吉祥。为了吉祥我买了“演奏者”的胸饰,我当即便把它别在了我的大衣上。抵达新墨西哥州的桑他费时,我离家已经二十几天,当时我很迷茫,我想家中的亲人,我希望能在未来的访美行程中一直吉祥,然后平平安安地尽早见到我的亲人们。“演奏者”一直别在我的胸前保佑着我,我不断对后来见到的美国人解释这个印第安饰物吉祥的意义。直到我穿越大洋返归故里,直到我在北京机场的夜色中看到了来接我的亲人,“演奏者”把我无尽的思念变成了真实的相见。
绿石花——这是一枚非常古朴而又十分美丽的戒指。在买下这枚戒指之前,我们刚刚参观了印第安人的博物馆。博物馆坐落在一片高原的空地上,巨大的太阳雕塑高高地耸立着。印第安人崇尚自然崇尚太阳,他们已将生命和未来融入了浩茫的宇宙中。博物馆的门前是高原特有的一丛一丛的衰草,那草泛着金色的光芒,草背后是蓝天白云。走迸博物馆就仿佛是走进印第安人的部落。我们在那种印第安人所独有的与大自然无比亲近的气息中走来走去,最后走进礼品店,我就看见了那枚风格很独特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有着黑色斑纹的深绿色石头。这石头同蓝石一样也没有光泽,不透明,它们只是在黑色的斑纹之中暗暗地执著地绿着。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和其它印第安饰物一道躺在柜台上的一个小小的纸盒中。这枚戒指在纸盒中出类拔萃光彩照人。不仅绿色的石头典雅诱人,那银制底托的造型也十分精美。闪亮的银珠和羽毛奇异地环绕着那颗暗绿色的石头,那种组合极为独特,那是种极为美妙的幽深的情调。我买下了这枚戒指。礼品店的女服务员特意用一个精美的纸盒为我包装,她并且告诉我,因为是在印第安人的博物馆里买东西,所以这里的商品不收税。
网住你的梦——这是一对耳环。在我离开美国的时候,我把这对耳环送给了我的翻译、那个极好也极聪明的台湾姑娘仪方。在美国十天的旅程中,我和仪方几乎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分手时已成了最好的朋友且恋恋不舍。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在美国生活的仪方,后来我想到了这对耳环,这本是我们两人一道在一个叫做普艾布娄的印第安人群居的部落里买的。普艾布娄在桑他费市郊的一片高原上,这里是真正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祷告,在这里向大自然顶礼膜拜。普艾布娄的空旷的广场上到处是同未来和宇宙相关的石块,还有祭天的舞台、木梯,以及用在祭天仪式中杀牲后遗留的血迹和羽毛。我们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叩开了那个印第安艺术家的家门,他的家既是家,也是制作工艺品、彩陶和首饰的作坊,同时还是出售这些艺术品的商店。普艾布娄几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是艺术家,他们不再以打猎和种植庄稼为生,而是靠灵巧的手和智慧的脑,以及他们对艺术的天然的感悟,开始了手工艺术制作者的生涯。他们的工艺品总是价格昂贵。特别是当印第安人的节日到来,他们举行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时,桑他费和美国其他各州的富翁和艺术家们都会专程来此观看印第安人的仪式、舞蹈,并以被哄抬上去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价格去购买那些印第安艺术品。自然这都是些想像力异常丰富的艺术品,它们价值连城是因为它们凝聚了印第安人独特的艺术感觉和梦想。“网住你的梦”就是在这位艺术家的案台上发现的。它们是一对用银丝编织起来的圆形的细网,网中间坠着一小颗不规则的朱红色的石。还没完全睡醒的那位印第安艺术家告诉我,“网住你的梦”,这是印第安人特有的一种追求和渴望。为了不要让好梦跑掉,印第安人编织了蛛网。他们认为蛛网就是用来留住梦想的,所以他们也崇拜蜘蛛。他们用象征着吉祥的朱红色的石块代表勤奋编织细网的蜘蛛。那对耳环做工精细,垂在耳下,便会晃动出明明暗暗的光彩来,十分动人。其实我并没有耳眼儿,我完全是因为“网住好梦”的印第安人的美丽说法才用很昂贵的价格买下这对耳环的。我十分珍视它,因为我实在是希望能留住好梦,让生活美丽幸福,让生命灿烂辉煌。但我最终还是把这对我无比珍爱的耳环送给了仪方,我是想把这个“网”的美好的愿望送给仪方,而我只留下这“网”所给予我的美好的观念和启示。尽管我从此不再拥有物质的“网住你的梦”,但这种印第安人创造的美丽精神却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我相信有了印第安人为我编织而成的这心灵之网,所有的好梦是一定不会从我的身边溜走的。
记住,网住你的梦。这也是我要送给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们的最美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