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总是骤然之间就来到了我们身边。包笼着你,向着深处。温暖而又满目凄凉。天高起来,然后落叶被疾风追逐着,惊慌地卷起棕黄色的旋涡。冰冷的秋雨打在枯干的树权上,发出寂寞而忧伤的响声。皮肤变得干燥,你要赶紧去买各种润肤露,还要为女儿换上秋季的衣服,然后走到窗前,便赫然看见了街对面围墙上的藤蔓中,那几片最后的红叶,像火一样燃烧着,在深秋金红的夕阳中。那是一种感人的辉煌,而且悲壮。那一刻街上静极了。
小时候,最喜欢秋天。出于天真,因为秋天收获。金黄色的茅草,浪一样地翻卷着,为此,家中的墙壁上很多年一直挂着我和弟弟在秋草中的照片。灿烂的秋的阳光,所有的温暖的记忆。那是幸福的儿童时代。我们不知道未来,更不懂得苦痛忧虑,就像女儿的现在。
可我们长大了,在轮回而永恒的四季中,人生有了很多阅历,心情也变得总是复杂而斑驳,一如秋天给我们的印象。那天,女儿指给我看,河边有一棵大树上的叶子全黄了。几乎是转瞬之间。那时候,我每天清晨要送她沿着小河去上学。那是一种很透彻的黄,黄得温暖而又浪漫。而在那棵大树边,则是一层又一层的青绿和棕红,将天地间的色彩染得丰富异常。一种感动油然而生。我答应女儿明早一定把这秋的斑斓色彩拍下来。结果,就像所有落空的愿望一样,这个夜晚骤然刮起了一场很猛劲的风。第二天清晨,当我们急急忙忙带着照相机赶到那棵大树下时,却看见那满树的黄叶,竟一片不剩地全部萎落在地上了。怎么会?仅仅一夜之隔,那黄转瞬即逝,我们方知秋的瞬息万变,方知叶的生命是何等地脆弱,方知秋的色彩是留不住的。于是感伤。踩在大树下那松松软软黄色的枯叶上,就禁不住有了一种想哭的悲哀。
这便是一种心境。怀着这种心境,我总喜欢在秋天开始的时候,也开始一部新小说的写作。在温暖与凄凉编织起来的复杂感觉中,写开头的那几行字。我常常是一边写,一边看着窗外的树叶怎样一层一层地将绿色褪尽,又是怎样一片一片地枯萎、卷曲,最后,在一个不期的瞬间,被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卷走。这时候,满目的凋零就变成了一首忧伤的长歌。然而就在那忧伤之中,却仍然坚持着你从不敢忘却的那一缕勇士般的辉煌,还有生命的坚忍和力量。
我喜欢描述秋天。喜欢讲秋所带给人类的丰富的印象和感觉。我人生中的很多大事都发生在深秋,它们使我快乐过也伤痛过,使我觉得经历了秋天,也就是经历了人生的一种永远。我变得成熟,变得对生活不再苛求。总之,拥有秋天的心境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特别是,这种秋天的心境能帮助你成为一个作家。脚下踏着悲凉的枯萎,而眼前跳动的却是火一样烫着你的金红,那么,你的作品中还缺少什么呢?一切人类的心情在这一刻已经全都拥有了,于是,你终于成为了在那个季节里最富有的那个人。
所以,我总是盼望着一个又一个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