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看着锦禾却心不在焉。他只看见了锦禾上下掀动的两片鲜红的嘴唇,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不过西江知道锦禾早已经走出了她美国男友死亡的阴影。她不再怀念他。
她为能和西江一道工作而感到无限欣喜。至少她将有一年的时间作为客座教授留在西江的外文系。她不是没有考虑要永久地回来,永远生活在祖国的土地上,尤其是能够生活在西江这样的男人身边。但是她也知道这里还有很多从美国回来的人不能适应的地方。她要用这一年的时间认真考察和体验,然后再作出最后的决断。此间锦禾客座教授的时间已经过半,所以她必须作出选择了。她对这里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西江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难下决心。
为此她甚至找到青冈。向青冈打听那个死去的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那个魂灵一样的阴影总是牢牢抓住西江的心。
�锦禾坚信自己不会输给虹。
�而西江却说,你拿自己和虹比较这本身就是荒唐的。
�是的我是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而她不过是你的一个学生,甚至还没毕业……哦,对不起西江,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总是被笼罩在死者的阴影中,那样你会越来越消沉,甚至连青冈都觉得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你不能这样……
�西江沉默。
�然后才情不自禁地把锦禾搂在胸前。说,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接下来就是锦禾在西江的胸前呜呜地哭。
��而此刻在这个璀璨的聚会上。锦禾就在西江的对面,她的目光,显然也是充满了挑逗性的。她不仅浓妆艳抹,还一反师道尊严地搔首弄姿。锦禾已经想好了要利用这个酒会的机会和西江探讨她的未来。是去是留?只要西江的一个承诺,哪怕那承诺是含糊其词的。
此刻锦禾已经喝了很多酒。德国的啤酒和法国的波尔多红酒。这些都是外文系教师轻而易举就能弄到的。所以此刻锦禾已经神情恍惚。她问西江,知道我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吗?西江沉默。就是为了要通知你。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下来。就在你身边。
�西江惊愕的目光。
�锦禾说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危及你的家庭。对锦禾来说青冈不是问题。她也从来不想要青冈的位子,因为她一向不喜欢那种不死不活的家庭生活。她只要虹在西江心里的那个空间。因为她知道拥有了那个空间也就意味着拥有了激情。她知道虹已经死了很久但西江心目中那个情人的位子却始终空着。她知道对西江来说虹不是不可替代的。但是西江为什么就不能开始一段的新的浪漫的感情生活呢?所以她一直觊觎着那个曾经是虹的空空荡荡的位子。锦禾又说在这里在西江领导的外文系她是怎样的无依无靠。她又是怎样深深地爱着而又深深地被冷落被伤害……
�锦禾说到伤心处不禁潸然泪下。正在西江觉得他已经无法控制眼前局面的时候,彼尔突然走了过来。
�彼尔向西江敬酒。说哪一天他想带着孩子去虹的墓地。
�西江仿佛遇到了救星,他本能地抓住这棵救命的稻草,立刻拉着彼尔离开了情绪激动的锦禾。
�然而西江还是听不到彼尔在讲什么。他心事重重,他可能正像卫军预言的那样已经六神无主了。是的那一刻西江的脑子里只有青冈和卫军。他是亲眼看着他们手拉手一道上楼去的。是啊他们去干什么?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下来?还不回到大家中间?
�此刻西江的思绪是游移的。他突然问彼尔,青冈为什么要给你发邀请?
�不是您的邀请吗?您不知道?
�不不,是的,我希望你来,我也想见儿子,哦,你们的儿子,虹如果……
�这时候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过来。夹带着那么刺鼻的香味穿过西江的胸前,而后伸向彼尔。你就是彼尔吧?早就听说过你。西江为什么不介绍?那我们就只好自己相互认识了,锦禾,外文系的客座教授,也是西江的老同学了。
�西江觉得他还从没有见到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甚至讨厌她的那种矫揉造作的声音,大概也是美国式的?
�是的,她只是短期在这里任教。
�但是很可能留下来。听说你也在美国?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值得欣赏的人。不然西江身边的那些女人怎么会与你千丝万缕呢?
�你不要太过分。西江说。彼尔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不握握手吗?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
�彼尔有点紧张地握住了锦禾的手。他实在不知道正和教授讲话的这个女人在教授的生活中,究竟在充当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锦禾又说,我也知道当初你之所以要和虹结婚,其实是为了能接近青冈。你们的故事就像小说。充满了戏剧性,甚至,浓浓的诗意。
�彼尔迷惑不解地看着锦禾。
�然后一种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响起。
��那些诗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心里的生命的瞬间�放着香气�放着毒液��唯有西江知道这是青冈最喜欢的台词。戈达尔的。那些既没有情节也没有人物的电影。只有语言。要你去分辨。在分辨中思考。
�从昆德拉,到戈达尔。戈达尔属于青冈。就那样一直属于她已经很久了,就如同,昆德拉一直属于西江那样。戈达尔就像在西江和青冈平庸的生活中突然呈现出来的一道彩虹。那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主题。
�西江仿佛获得了某种解脱。面对着锦禾和彼尔梦幻一般的交往,他终于知道他可以走了。他抽身离开。竟不能引起那两个交谈甚欢的男女的注意。是的他一定要上楼探知究竟。舞会中不能没有女主人……不,或者他还是不要去?
�彼尔不知道这个放肆的女人究竟要干什么,更无从知道她又是怎样进入他们过去错综复杂的生活的。
�锦禾抓住彼尔的手不放。说,我们为什么不跳舞呢?
�舞会还没有开始呢?彼尔试图抽回他的手。
�你难道不是从美国回来的?为什么非要等别人开始我们才能再开始呢?
�那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放心吧,我所知道的你们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后锦禾举起酒杯,来吧,为了我们曾经的共同经历。
�既然没有别的话题……
�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谈美国呢?既然我们都在那里生活过。能够在这里相遇,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天意吗?
�于是他们的谈话从各自的在美国的住地开始。进而他们就美国对华人的态度、美国的繁荣和问题以及美国的教育等等,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奇迹是,在关于美国的思考上,他们的看法竟近乎一致,这便使他们之间的距离立刻被拉近。彼尔不再小心戒备,他们的话题也变得饶有兴味起来,甚至一片谈笑风生。
�西江在终于摆脱锦禾之后茫然四顾。他第一次觉得非常恼怒,因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就看不到青冈和卫军的影子。于是西江只能上楼。而且他上楼的时候还不能大摇大摆,因为人们先前已经看到了青冈和卫军上楼时的大摇大摆,甚至故作亲昵。
�西江以一种极为低调的方式缓步向楼上走去。他故意做出一种很闲适的姿态,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尽管他的心里一直在骂,这两个混蛋!
�西江在楼上的卧室门前踌躇不前。他因为没有在门外听到任何动静而感到异常紧张。他还没有任何捉奸拿贼的经验。他一个学者一个教授一个学科带头人一个学部委员一个系主任一个儒雅的名士他怎么能做那种事呢?是的他只是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青冈楼下的朋友们在等她。而且歌舞剧院的那个小乐队也已经来了,舞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但卧室里一片黑暗空空如也。西江看遍了每一个角落,但每一个角落都寂寞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