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虹两次走过同样的路线 8-秋天死于冬季

余辛指着那些堆放在墙角的纸箱说,这些是给你的。书。反正我用不着了。

�余辛的话让虹不由得一阵心酸。那么昆德拉的书呢?

�也不会看了。家乡偏远。那里不会有人对昆德拉感兴趣的。

�于是那种悲凉的情绪立刻弥漫在余辛和虹的心境之间……

�面对着同窗好友的即将离去,虹怎么说得出她想为她的孩子找一个父亲呢?

�你以为我还用得着这些书吗?虹反诘。我也要走了。结婚。没有谁再坚持西江的课题了。而我,会有富足的生活,大概还会生儿育女。

�于是余辛更加悲凉,说本来我们是教授最好的学生,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失望?

�虹说我刚刚走过那座爬满青藤的教学楼。那里五彩缤纷斑驳绚丽,真的很美。如果有一天真要离开学校,那里一定是我最最怀念的地方。

�这些书给你。余辛坚持。

�真的不想再看书了。也不想再思考。我累了。大概一生也做不成青冈那样的女人了。

�你为什么总是想做青冈那样的女人?你自己不是就很好很优秀吗?教授是那么欣赏你……

�我曾经爱你,也爱教授。但是我现在决定放弃了。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那么,就结婚吧。结婚或许能让你成为幸福的女人。

�幸福?什么是幸福?你幸福吗?教授幸福吗?或者那个昆德拉,他幸福吗?

�虹离开余辛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拥抱。他们只是散散淡淡地分手,惆惆怅怅地告别。在半年以前,他们就已经完结了,可能,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

��然后虹回到了教学楼前的喷水池边。这时已近正午,虹知道不久彼尔就会来这里接她。想到彼尔,虹就蓦然有了一种安全感。甚至,模模糊糊的幸福感。她知道他们会有一顿很好的午餐,然后去妇产科中心例行检查。虹还知道她很可能会被医生留下住院。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儿子正在拼命往外顶。他已经急不可待。要到人间来。

�虹爬上教学楼灰暗的楼梯后已经气喘吁吁。她扶着楼梯拐角的墙壁喘息着。她已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她想着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虹疑惑,不,是一种惊恐,不久前她攀爬这座楼梯时并没有这种绝望的感觉啊?

�在楼梯的转弯处虹向窗外看。她竟然看到了彼尔正满怀期待地向喷水池走来。他站在喷水池边的小广场上茫然四顾。他当然知道虹这会儿不会来。他看手表,知道此刻距离他们相约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一小时。然后他就坐在树阴下的草地上。做出一种持久战的架势。

虹知道彼尔早早过来并不是催她。他只是宁可他等虹,也不愿虹在烈日炎炎下等他。虹已经谙知了彼尔的所有的心意,于是虹不能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幸福的人了。

�于是虹一如既往地向上爬。她第一次觉得楼梯很长,长到没有了尽头,好像她永远都不会抵达终点了。而且随着不断地升高,她的身子也就愈发的沉,沉到几乎举步维艰。她用手臂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她唯恐稍一放松,沉重的身体就会跌下万丈深渊,不——�西江远远地站在那里,冷漠的神情,或者是期待?

�虹看着西江,教授,我只有一个问题。

�西江依然冷漠的神情,或者是怜惜?

�为什么现实中每个人都是不幸的?为什么?

�西江惊疑地看着虹。这和你的论文有关吗?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不幸的?

�后来西江不再冷酷,因为他看到虹正踉踉跄跄地走来,向他伸出了她的手臂。

�西江不知道那是绝望的手臂。

�他已经很久不见这个女人很久没有碰触过她的身体了。他想她。盼望着她来。

哪怕是求教。但是没有。于是教授难过。他怎么能容忍见不到自己的学生呢,而且是最心爱的学生啊!

�西江没有想到那是绝望的手臂、一个生命即将凋落的手臂。

�他最先触到的是虹汗湿的肌肤,冰凉的嘴唇。是的他吻了她并且告诉她,他是多么想她想把她抱在怀中就像现在。然后西江就感觉到了那个身体的沉重。向下的沉重。他几乎抱不住了,但是却分明能感觉得到,虹的身体正从他的臂弯里向下滑落。那么沉重的滑落。一种无可挽回的向下的力量。

�虹无助地靠在西江身上。那么柔软的,没有知觉的。

�然后西江就看到虹的牛仔裙上正有殷殷的鲜血洇出来。

�西江害怕了。他害怕血。尤其害怕女人的血!他忘不了曾经看到过的那女人的死亡。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血腥的死亡。他也是把那个濒临死亡的女人紧紧抱在怀中。他也在呼唤她。请求她不要死。留下来留下来。

�虹开始撕心裂肺地喊叫。仿佛正被屠宰。

�西江不知道他该怎样做。他只是绝望地抱着虹,不愿把她放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抱着她。一个曾经那么亲近的女人。他心疼。却只能任凭她痛苦的挣扎。这个他心爱的女人。为什么她要承受男人所给予她的那所有的苦?那个可恶的彼尔?�西江把虹紧紧抱在怀中。那么沉重的一种死亡将至的感觉。西江于是更加恐惧。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该求助于谁。这时候虹已经不再喊叫。仿佛昏厥过去。她的脸色苍白嘴唇铁青。只有她丰硕的乳房在上下起伏,那是她挣扎的喘息。而这一切,就在西江的怀中。

�西江茫然四顾。无意间他好像看到了彼尔的身影。四处张望着。那紧张的神情。好像预感到什么。但是西江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看到的彼尔?他于是寻找,直到透过木窗上那些缠绕的常青藤蔓,他才看到了站在喷水池边的那个高大的男人。

�于是西江开始大声吼叫彼尔。

�他以为彼尔能够听见,但彼尔就是不抬头,不向上看,哪怕是回头看一眼教学楼的大门也好啊。这个混蛋!西江在心里骂着。看一眼我的窗户,这个混蛋,看我哪!

�西江发现虹已经没有声音。她不再喊叫也不再挣扎她已经奄奄待毙。此时虹只是沉重地吊在西江的肩膀上,直到西江不得不将她缓缓地放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西江想冲出去把彼尔带上来,但就在他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呻吟。

�西江回头,就看到了虹身下迅速扩大的那摊血渍,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虹那么执著的目光。她的丰满的乳房在痛苦的扭动中被泄露出来,而为了让那个不断向外冲决的婴儿出来,虹竟然无所顾忌地张开了她的双腿。

�虹有气无力但却坚定地请求着,西江,回来,帮帮我,让我的宝贝出来……

�我去找彼尔。西江焦虑地说。他就在楼下。去叫救护车……

�不。虹几乎在命令。你回来。掰开我的双腿。你抓住他呀。用力啊!

�可是,彼尔……

�用力呀。让他出来。是你的孩子。使劲。哦,求上帝把我们的孩子带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