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在女学生的婚礼上觉得感伤。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他该选择怎样一种既不失风度、又不失风雅的姿态。
�此刻他为自己是性情中人而感到为难,因为他既不能违心地喜悦,又不能真心地悲伤。
�他所研究的昆德拉的所有作品都没有能告诉他该怎样做。
�他不是花花公子,当然也不是道貌岸然的那种老学究。他一向以他智慧的做人原则而自诩,但是在这一刻他还是惶惑,乃至于茫然。
�教授端着酒杯在婚礼大堂中走来走去。他厌烦极了,到处是喜笑颜开的人们丑恶的嘴脸。他可以愤世嫉俗但时间地点却都不对。每个人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恭敬地点头。他觉得他还没有那么老,无须人们如此的尊敬。这世间唯有一个人不尊重他,那就是他的妻子。她永远莫名其妙地高高在上,好像她是女皇。
�教授似乎远远地看到了女学生忧郁的目光。他突然之间沉重了起来,是啊,他曾经许诺过什么吗?或者,准备为此作出什么牺牲吗?不,没有。他当然知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古人就创造不出这样的格言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男人。
他没有城府,也不会表演。他还知道这就意味着某种告别。他为此而身心俱痛。
�但如果不是告别呢?
�教授不能忘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在所有学生向他投来的崇拜的目光中,他立刻就被她的目光吸引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被爱戴的,特别是女生的爱戴。他刚好是处在她们的青春期中,所以这对于那些春心萌动的女生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已经曾经沧海。
但是他能阻止那些女学生对他的倾慕吗?他只能为此而沾沾自喜,这也是自然的。如果没有女学生对他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而且是一届接着一届,他又怎么能找回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信和自尊呢?他已经被压抑得太久了。然后虹的目光就出现了。果然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她的所有的胆大妄为所有的惊人之举。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女人。如今又献演了一幕这样婚礼。为了什么?报复吗?那么是为了伤他,还是伤自己?
�教授和他的太太被安排在主宾席上。
�教授四顾茫然地思考着,直到一股浓烈的香烟味迎面扑来,在云雾缭绕中他才注意到了那股同样刺鼻的香水味,也才意识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他没有转头去看她。他知道她一定又是那副气宇轩昂不可一世的样子。是的她当然可以气宇轩昂不可一世,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优雅的女人有知识有学养的女人,而且是会思考的女人……她唯独不愿意承认她是教授的妻子学生的师母。她羞于承认这些是因为,她觉得她要比教授高贵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她抽烟。而且她使用昂贵的化妆品。而且她的香水全是世界一流品牌。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那么最主要的是什么呢?她的高尚的谈吐,别致的风度,以及她对于男人的长流不息的吸引力。也许教授妻子的这一套确实能诱惑别的男人,但是教授本人对此早已经麻木。
�他的妻子。在他的学生的婚礼上。那一份高傲无比的姿态,俨然她是这场仪式中的主人,仿佛她在等待着称王登基。
�仅仅是两天之前。
�是的,教授想着,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两天之前,他竟然才知道虹要结婚的消息。太突然了!在他们的那个小屋里。在床上。很窄的一张床。黄昏。夕阳照射进来。他知道这时的校园是最美的。他激情无限,用生命所余不多的精力。进击会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而被年轻的女人所接受,又让他陡然增添了生命的斗志!他让虹就那样温柔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们休养生息,而后雄风再起。床榻也是战场。他来就是为了战斗。用战斗来寻找生命的快乐。当终于完成。当准备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当想到要在妻子出门之前赶回家中。
当这一切都在循序渐进地进行之时,虹突然说,是的,后天。
�他不得不惊异地从床上跳起来。以至于都顾不上自己在那一刻的衣不蔽体。
�虹坚持说,是的,后天。脸上竟然是那么平静的表情。
�一个如此令人迷惑的年轻的女人。教授想就是他的妻子在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之后,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的波澜不惊。
�如果是后天,这至少证明你已经准备了很久?
�当然,这些为什么非要你知道?这不属于学术的范畴,更不会影响昆德拉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