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石门夜话

直至夜深,忙完山寨公务的二爷才回到后帐。二爷虽身为匪首,却生得细皮嫩面、仪表堂堂,说话也是满口斯文。在此之前,归山的七爷已向他禀报了下山的过程,点过了银钱、同时又向他禀报“新女人”是位奇美女子,已送入后帐。七爷做事件件都令他满意,他不用多花心思。

所谓后帐即二爷寝室,座于山寨议事大厅的后面,中间有一通道相连。这座山寨原本是山上的一座山神庙,颇具规模。议事厅最为宏大,次之便是二爷这座后帐。这后帐布置得甚好,一看便知是藏娇之温柔地。

二爷进得帐后见女人仍在啼哭,小崽送来的饭菜原样摆在桌上。他仔细盯看着哭泣不止的女人,蓦地心动。七爷果然眼力不凡,女人面庞娇娇嫩嫩,面容端正俊秀,好一位大家闺秀。二爷顿生爱恋,心中喜不胜收。他吩咐小崽重新摆宴,为新到女人压惊。

宴摆上来,二爷便叫小崽退了,他亲自为女人斟酒。与一般山大王不同,二爷虽喜爱女色,却对女人宽大仁慈,从不胁迫成奸。他相信女人终是心软,迟早会被感化。他感化女人的手段很多,其中最奏效的便是与女人推心置腹地交谈,对女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至将女人说通方与她们同床共眠。

新女人见有人进到后帐,知是匪首无疑。她低头痛哭,不抬头看他,而心里恨得要死。从天而降的灾祸早使她心胆俱裂。昨夜时她眼睁睁看见土匪的长刀穿透男人和公爹的胸背,看见他们在血泊中痉挛挣扎直至毙命。她看见的是他们黄家的末日,这末日来得仓猝而又不明不白。她恨眼前这个强盗,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她与他不共戴天。在二爷的后帐她一边哭泣一边等死,她只恨自己无力杀贼替亲人报仇雪恨。

七爷见新女人啼哭不止,对他不理不睬,便叹了口气,劝道:“事已如此,哭也无益了,人死不能活转来,谁都无力回天,一切都是天数,认了吧。”二爷说着从长袖里扯出一块方帕,递给女人。

女人不接,仍掩面而泣。

二爷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人俱有生死,连皇帝老子也难活过百岁,何况庶民百姓?死了死了、了结在尘世的烦恼苦楚,也算是一件幸事。”

女人哭得更惨。

二爷又叹一口气,向前探探身子,拿帕子为女人揩泪。

女人将他的手推开,泪眼怒视,哭嚷:“你杀了我,杀了我……”

二爷说:“我不杀女人。”

女人哽咽道:“你是杀人的强盗、杀人的强盗……”

二爷说:“杀你家里的人是七爷,不是我二爷。可话说回来,就是我下山也不能不杀。杀人是没法子的事,就像你们财主家不能不收地租一样的理。”

女人嚎啕大哭。

二爷摇摇头,独自呷一口酒。等女人哭声低了,又说:“你们女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山寨原先的瓢把子杜大爷为何招祸身亡?早先山寨立了规矩:只劫财不杀人。这规矩是杜大爷定的。他以身作则,每回下山都兵不刃血。后来杜大爷得了病,下山治疗,让人认出,报了官府,认出他的人却是杜大爷领人劫过的常家庄财主常大嘴巴子。当初留下他的命,日后他的大嘴巴子就要了杜大爷的命……从那以後,山寨便改了规矩:不留活口。我说的杀人是没法子的事,道理就在这里。”

这年轻土匪头子的话使女人记起曾轰动一时的处决匪首案,那是她嫁进黄家第二年,是秋天。刑场在龙泉汤东面的河滩上。村里很多人都赶去看热闹,她男人和公爹也去了。回来后满面喜色,说土匪头子死有余辜。黑下爷俩还为此碰了杯。那桩事她记得清晰,只是不知杀的是这山上的杜大爷。

二爷给女人倒了一杯茶,送给她,她不接,便放在桌上。

二爷说:“你嗓子都哭哑了,这是何苦?要是哭能把你一家人哭回来,我就不拦你哭,我也可以帮你哭,你以为我就没有想哭的事么?快喝点水润润嗓子,你不喝酒,我也不逼你,饭不能不吃,你就是想逃,饿得两腿发软也逃不了多远,还得叫我抓回来。吃吧吃吧,尝尝这盘鹿肉,香而不腻……”

“杀了我,叫我死……”女人说,又哭。

“我不杀女人。”二爷再次申明他的准则。同时伸过手给女人擦擦泪。女人是十分娇美的,一见面便招他爱怜。他不会杀她,也不会放过她。他给女人擦了泪,顺势将帕子丢进女人怀里,说:“你不哭我再说与你听,我知道你恨我,恨得千分万分,你叫我杀你,心里却想的是杀我,杀了也不解气,还需碎尸万段。实话说了,你就是杀了我,杀得也不屈,走杀人劫财这条道的人谁不知道迟早都得遭横死?可你又不知道,人一旦走上了这条道就退不回来了,须一条道走到黑。其实,想通了世上只有两条道,一条亮道一条黑道,去处是一样,都通阎王老子那里。亮道看起来光光明明平平坦坦,却拥挤不堪,争争吵吵,勾心斗角,劳心伤神,甚不消停。不耐烦的人就走了黑道,图个痛快,图个清静,你听听,这外边是不是听不见半点声响?象吊在离地八百里的天顶上,你听听……”

二爷说得确实、山上的夜寂静如死。

女人陡然感到有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袭来,只觉得如同置身于阴曹地府中,她浑身颤抖,如风中之叶。

二爷说:“你听见什么声响了么?你听不到的。我们走黑道的人认准黑道比亮道更靠近天堂,那些面善心狠,假仁假义的人是进不到天堂的,相反,象我们这些遭千人骂万人咒的土匪死后却能进得天堂,因在天堂把门的大仙知俺们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一时性起便能把天堂砸个稀里哗啦。想想还是放进去合算。就把眼半睁半闭了……”

女人的身体抖个不停。

“你冷么?”二爷问。随之站起从衣架上拿起件女人皮袄披在女人身上。

女人意欲挣脱,却被二爷用手按住双肩。

“山上比山下冷许多呢。”二爷说。

女人口呼冷气:“快杀我!我害怕,怕死了……”

二爷说:“别怕,没啥好怕的,外面有崽子站岗,里面有我。”

“你走,你走!”

“这话说得就无理了,这是我的家,你要把我撵到哪里去呢?”

“我走,我走……”女人倏地站起身,皮袄从肩上滑落到地上。二爷苦笑笑,俯身捡起给她披上,再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你要到哪里去呢?”二爷问。

“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你没有家了。”二爷说,“你现在和我没两样,都没有退路了。”

女人重新痛哭起来。

二爷不再劝,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阴着脸,独自喝酒,一盅接一盅地喝。女人哭一声他喝一盅,似乎把哭声当着下酒菜肴。直到女人又由啼哭变为哽咽方把盅撂在桌子上,朝女人瞪眼吼叫:

“你听着,快收起你这小奶奶脾气吧!脾气大的二爷我见得多了,不单你一个。脾气都是惯出来的,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富人穷人都一样,饿你三天,你就知道强盗的饭吃起来也香甜,和你睡上三夜,你就知道二爷是天底下难觅难寻的好爷们!”

女人惊骇地停止了抽泣,瞪眼望着二爷。

“别怕,二爷我一向不强迫女人,说话算话。”二爷看着泪眼亮亮的女人,心中似有不忍,安慰道。

女人低下了头。

二爷说:“刚才我说过人不能不识时务,那么到后来就无路可走了。”

“我不要路走了,不要路走了,”女人抽抽泣泣。“我真的不要路走了……”

二爷淡淡一笑,说,“那可不行,你不要路我也要给你指一条路,跟我走一道。我知道此刻你不会应,你心里还念念着杀了我,你恨死我这个强盗土匪。可我要问你一句,要是我不当强盗土匪,当叫化子要饭,要到你们黄家大门口,你会不会给我口吃的呢?”

女人先是一怔,她没想到这个强盗头子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思索着。她清楚,答案是肯定的,她从未让一个上门乞讨的人空着碗走。她男人和公爹也一样。要不公爹怎会被人称为黄善人呢?她这样想,却不语,她实在不情愿与这个仇人搭腔。

二爷说:“你不想说我就替你说了罢,你会给。你是个心善的女人。可我再问你一句,要是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顿顿都上门要,你还会给不给呢?”

“……”

“要是我嫌给的粗饭剩菜,再向你要米面鱼肉,你给不给?”

“……”

“要是我吃饱喝足了再向你讨一杯热茶讨一袋烟叶你给是不给?”

“……”

“要是我病了累了,想到你家热炕上暖和睡一觉,你应还是不应?”

“……”

“天黑了,外面刮风下雨,我无处可去,求你们留一宿,你应是不应?”

女人一直在听在想,到后来十分茫然,她不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这般得寸进尺的叫化子,真要有这样的她又应怎样办?是否可以样样满足他?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个土匪头子咋净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她恨他!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脑袋里有许多叫人惊奇的怪念头,她不知应怎样回答他。

二爷很现实,并不指望女人回答什么。他对女人说:“那我就告诉你,这样的叫化子且不可满足他,实在讨厌。这般讨厌的人饿死也不足怜。我呢?正是不愿做这样的叫化子才做了强盗。无论怎么说做强盗都比做叫化子强。叫化子要了人家的东西又要了人家的善心,强盗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善心,心安理得,轻松自在。”

女人觉得土匪头的话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他的话叫她迷惑,叫她难辨真伪难说是非。另外,她也感到从他说话的声调简直不相信他就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的大坏蛋。被掳上山之前她从未见过强盗土匪,想象中的歹人个个都青面獠牙,恶鬼一般。而眼前这个杀人魔王却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象个满腹经文的书生,由此足见这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难以消除的杀亲之仇使她无法与这个夸夸其谈的匪首共语,他的所有蛊惑都对她毫无用处,如同春风雨水对已经枯死的禾稼毫不相干那样。可她又非常地纳闷:这强盗咋会有这份心思与她说来说去?其实他用不着这般,她在他手中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最终无可逃脱。从那伙土匪将她放在驮子上那一刻起,她便明白土匪留她活命是因为另有用场。对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其用场自不待言。今晚从二爷走进后帐那瞬间眼光中她便看出自己是无法逃脱的,他最终不会放过她,这是一定的。他说的不杀女人只因他有比杀人更强蛮的手段。但她已下决心以死相拼,不允这杀人强盗玷污了自己的贞洁,既然早不惧死,一切后果都不在话下,死要死得清白,不然到了阴间也无颜与自己的夫君相见。

夜渐渐深了,帐中烛火已燃至大半。

二爷丝毫没有倦意,谈兴不衰,边自斟自饮边对女人说下去:“莫只恨我们这路人呵,这不公平。不错,干强盗勾当杀人劫财,是罪过,所以官府抓了便杀头,也算自做自受。可再仔细想想,世上干哪行哪当的没罪过?且说官府,定了律条,欺压百姓,搜括民膏,百姓稍出怨言,便视为造反图谋不轨,正大光明的杀人,堂而皇之的作恶。再说其他,作买卖的昧尽天良,大斗进小斗出,挂着羊头卖狗肉;当匠人的漫天要价偷工减料变着法儿胡弄人;教书先生貌似清高满腹经伦实则才疏学浅鼓燥簧舌误人子弟;杀猪杀羊的整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收足了工钱还留下杂碎下酒全无一丝恻隐;说书唱戏的虚情假义媚态百出看似人模狗样实则男盗女娼;就是下三烂叫化子也罪过不浅,整天要了东家要西家,磕头作揖卑躬屈膝,把你们财主人家都惯坏了。从指尖上撒出点残羹剩饭就把自己当成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却不知罪恶更深,仗着有几亩田地,雇来人耕种,伙计累死累活,打下的粮食一筐筐装进你们财主家谷仓……这个世界本来便昼夜不分善恶不明荒诞无比,你听没听过一首名叫‘不稀奇’的歌谣?妙及妙及,我唱给你听……”

二爷不待女人应允便哼起这首“不稀奇”歌:

要是你看见公鸡忙下蛋母鸡在打啼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要是你看见山羊在拉车兔子在耕地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要是你看见猫儿在请客老鼠来赴席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够了,别唱了!别唱了!”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喊道。

二爷一怔,停了歌,脸上慢慢露出愠色,说:“黄家小奶奶,我知道你恼你怨你恨恶气难消,可咱不妨把话说透,只因我手下人杀的是你黄家人,你便与我不共戴天,我恶我坏该杀该剐,只在伤的是你家,伤的是黄善人和他的儿,要是杀的是别的张善人、李善人、朱善人、马善人和他们的儿你也会如此这般恨我?要是我们人到了你家大门外,将一箱箱金银财宝从墙头扔进院里,扔了就走,或者将成群骡马拴在你家外的拴牲柱上,拴了就走,你也会这般恨我?说到底,只因伤的是你的公爹男人,你就决计恨我到底。实言相告,我的人下山并非冲着你们黄家。如那般倒确实有些损了,黑道上做事一向漫不经心,不是成心糊涂而是从个天意。天命不可违,正如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七爷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更不会有意和你们黄家过不去。大黑夜三转二转就转到你家大门,谁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因为财主姓了黄该做的事就不做,也总不能因为财主被人家称了善人俺们就大发善心越门而过。话再说回来,既然杀人是为了谋财也就没根由放过你们富人再去找穷人。穷人家没有金银财宝只有破罐烂坛儿不招人稀罕。放过你们一家富人就得杀劫成百上千户穷人才养得活山寨。穷人本来便够可怜,为了他那点鸡零狗碎家当要他们的性命,不值提,也不当该。可穷人自有穷人的用场,他们没钱财可有满身的力气,你们财主家雇了去耕种,当牛当马,我们山寨抓了来当苦力,也是当牛当马,都没便宜了他们。不同的是他们把你们当成恩人,把我们当成仇人。就象唱戏,你们唱的是白脸我们唱的是黑脸,其实都是一台子戏。戏里的角色各有各的本分,谁离了谁都不成,又何必那么认死理?非要分出个是非善恶?今日我刺了你一枪,莫恨莫恼,明日你再回我一刀,我也不恨不恼。世上没有解不开的仇疙瘩,天底下的恩恩怨怨数不清,还不都活在一个天下地上,照着一个日头一个月亮,谁又能躲得过谁?死了的人是升天堂还是下地狱,谁也说不清,可活着的人还得一个白日挨一个黑下地过下去。只说你我,今后不单活在一个天底下,还要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吃一锅饭,睡一张床,与其记仇在心,不如仇恨消解,忘了从前,从头开始,有福同享有罪同当,亲亲热热,恩恩爱爱……”

“别说了!”女人欲哭无声。

“你愿听也罢,不愿听也罢,我还得把话说完。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到了这般天地,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你别惦记着再下山当什么黄小奶奶了,当小奶奶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小奶奶早晚会变成老奶奶,又老又丑没人喜见。不如趁着年轻,闯荡闯荡,风光风光。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就象小驴拉磨,原地转圈没个新鲜。你如今有这个福份,别的女人想找还找不见哩。要不是你生得俊俏,七爷也不会把你带上山来,要不是你对我心意,我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象小猫小狗般哄着宠着。二爷我是见过世面的人,啥样子的女人没经过?今日能看得上你,这是你的造化,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这个店。你细思思细想想,哪头炕凉哪头炕热心里得有个数。不是二爷我说狂话,男人里头咱是少找的主……”

“我不要听,我要走,你放我走!”女人又哭泣起来。她让二爷说得心烦意乱,她不想再听他的花言巧语,她只想早早离开这土匪窝,或者是死。

二爷仍不恼,抓起酒壶对嘴灌了一阵子,放下酒壶叹了口气说:“可惜我说了半宿的话你没听进去一个字,大概咱俩真的没有做夫妻的缘份。你要真的想走,我放你走。”

“真放我走?”女人将信将疑,停止了哭。

“放你走,”二爷说,“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二爷我一向不吃不甜的瓜。说句不中听的敞亮话,二爷占山为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烟土鸦片要啥有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想吃没有吃不到的。可二爷不好这个,二爷单单好个女人,这有啥不可?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老子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文官武辽不是三妻四妾?就连他妈的割了鸡巴的小德张③还在天津占女为妻哩,为啥单单二爷好个女人就犯了弥天大罪?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真真的岂有此理。有朝一日老子捉几个狗官剜去他的狗鸡巴,叫他们个个学习小德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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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小德张:清朝最后一个大太监,原名张德兰,晚年居家天津。

女人惊骇地看了二爷一眼。

二爷说:“回过来再说到你们女人身上,女人个顶个都是贱货,平日里装出一副金枝玉叶正经模样,其实哪个在男人面前不是春心荡漾?出嫁上路时哭哭啼啼犹如真的被父母推进火坑,可要有哪个当父母的将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她就恨得在心里千遍万遍地诅咒。死了男人的咬钢嚼铁要从一而终,要立贞节牌坊。可要真的立了牌坊,那又是千怨万恨了。一旦哪个男人对她有了心意,她就觉得遭了冒犯受了污辱如同大难当头,可要是没有一个男人把她看在眼里她又觉得这世界暗无天日不公道了。”

女人停止哭。

二爷说:“你实在要走,就走,我不阻拦,不过得按我的说法走。”

女人用泪眼望着二爷。

“你看了,”二爷向殿堂的一边墙指指。

女人顺他手指处看,见墙上挂着一把带鞘的刀。

二爷说:“你仔细听好,等我睡了,你摘下这把刀,砍下我的脑袋,从枕头底下拿出令牌,有了这令牌在山寨白日黑下都畅行无阻,你就大摇大摆地下山。”

女人惊讶地瞪大眼,看看二爷再看看墙上的刀,一时有些迟疑。

二爷淡淡一笑,问:“你不信?”

女人不语。

二爷说:“你该信才是,我发誓不骗你。干强盗的都说一不二。干这勾当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和善。杀别人,也得让别人杀自己,这才公平合理。我这话信不信由你,杀不杀走不走也由你。我先睡了。”

女人低头沉思。

二爷开始脱衣就寝,由外至内一件一件地脱,眨眼工夫便脱光了身子,此时的二爷就象一颗剩了壳的熟蛋,白亮白亮,好一身健美肌肤。初时,女人并不知他在做什么,只听他又说“我先睡了”方抬起头来。

“啊呀——”女人高叫一声,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差点晕死过去。

“别怕别怕,”二爷安慰她,“又不是头一遭见。”

女人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心里恨恨地嚷,“杀了他,杀了他!”

二爷摆动着光身子上床睡了,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杀了他,杀了他,”女人哭泣中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叨着。

只是念叨而已,直念叨到窗纸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