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敞厅。夜。
依然是两桌酒席。景琦给景怡斟酒:“大哥!这杯酒我给你压惊。”
白文氏:“就问了你这么几句淡话就把你放回来了?”
景怡:“韩荣发咬死了说我爸死的那天晚上,从死囚车里放出来了,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朱顺把我爸爸救走了。大理寺贪赃卖放!”
白文氏:“你是急么说的?”
景怡:“我说没这么回事!死囚怎么能出得了大狱呢?”
“哎,那天晚上是去了詹王府……”颖宇不知不觉说走了嘴。
白文氏瞪着颖宇:“三爷,有这么回事儿吗?”
颖宇立即醒悟:“啊?噢!对——对对!没那么巴宗事!明明死在大狱里了嘛!”
景怡:“堂上老爷就没容韩荣发说话,只说詹家在新疆,严爷、朱顺已死,查无实据就退了堂了。”
白文氏:“查无实据……可并非就坐实了,不过是使了银子的缘故!”
颖宇:“甭想那么多!人放回来了就好!我们老五进了总理事务衙门,跟端大人很熟,有什么事儿可以托他!”
“韩荣发说大理寺贪赃卖放!他这不是自己嘬死吗!你们都听着!”白文氏愈说声音愈大,吃饭的人都回过头来,“那天晚上大爷去詹王府看病的事儿,谁也不许说,说出去不是把大理寺的老爷们都得罪了吗?!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
关家客厅。
关少沂无比厌恶地望着韩荣发:“这都二十多年了,怎么又把这老账翻出来了?”
韩荣发:“关大爷!白大爷死的当天,你不是也觉着其中有诈吗?”
关少沂:“我是不大信,可并没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我爸爸就是替白大爷死的!”
“这不能光凭你一张嘴说了算!”
“关大爷!要是没这么回事儿,白家凭什么养了我好几年?二奶奶亲口跟我说的!”
关少沂着实吃了一惊,他审视着韩荣发,终于又恢复了理智:“告诉你,姓韩的!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白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没完没了的跟白家做对!”
“他们恩将仇报!把我赶出来了!白家没一个好东西!”韩荣发咬牙切齿。
关少沂不客气地:“你也不是好东西!”
韩荣发:“我不是好东西,你不就为了香伶的事儿恨我吗?可八国联军进城的时候,我没带着洋兵砸你们家!我没带着洋人糟蹋你媳妇儿!”
关少沂大怒:“住口!无赖!走你的吧!”
韩荣发站起身:“我走!行!我走!亏了你还是书香门第,媳妇儿都让人给弄了,你还有脸活着,亏你还是个男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滚!”关少沂气得直哆嗦,大吼一声。韩荣发忙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又站住回头看关少沂。
“姓关的!放着深仇大恨你不报,跟我耍威风!你爸爸是翰林院的编修,只要一道密折儿上到老佛爷那儿,还要什么证据?那就是白家遭报应的时候到啦!你自己掂量着办!”韩荣发说罢转身离去。
关少沂的姨太太肖月兰拉着十多岁的关静山从后堂急急走了出来,见关少沂气得不知如何发泄,满屋乱转,连声骂着“小人”,便问:“骂谁呢?”
关少沂狠狠地:“姓韩的!真是唇没祖宗,丢尽了人,我要叫他家破人亡!”
肖月兰:“姓韩的?”
关少沂不知不觉又怨恨起白家来,大叫:“姓白的!”
白宅二房院北屋。
白文氏面色忧郁地望着景琦:“去!把家里人都叫到敞厅!”
“先别急吧,还没到这个地步。”景琦劝道。
白文氏:“妈经过的事儿太多了,出了事儿一定先往坏处想,真到事情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要往好处想,在西安沈先生还劝我把大爷的事儿挑明了,亏了我留了个心眼儿,你看有多悬!”
景琦:“可我大爷的事儿死无对证,只要他们找不到大爷,这案子就永远也落不实!”
白文氏:“理是这个理!可景怡得受点儿罪了,去吧!都叫到敞厅去。”
工夫不大,在敞厅里聚齐了全宅的男人,白文氏坐在中间,看着众人:“关家的人上了一道密折儿,把咱们告了,老佛爷发了大脾气。
看来景怡免不了这一难!“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嚷开了:”这是无中生有,陷害忠良嘛!“”死无对证的事儿怎么能滥定罪名呢?“”托人!咱们也上折子跟他干!“”大爷到底死了没有?“”当然死了!“”那咱们怕什么?“”没这个道理!“……
颖宇高声地:“别乱!别乱!听二奶奶把话说完了!”
白文氏:“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这是没什么理可讲的,万一景怡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大房的事儿,二房,三房义不容辞,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替大房分忧!”
景怡:“二婶儿,何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白文氏:“我心里最清楚!这回比二十五年前来得更凶险,托人使银子都没用了,往最坏了想吧!”
颖宇:“那倒是,老佛爷随便打个盹儿,说句梦话,那就是圣旨,谁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白文氏:“万一老号保不住,景琦的泷胶庄要支应三个房头的开销,明儿就派人去济南,把银子提过来,打点景怡的官司!”
景琦:“是!我一会儿就去办!”弟兄们无不感动。
白文氏:“翠始要生了,身边儿万万不可离开人!”
颖宇:“放心,我们那口子天天那儿盯着呢!”
白文氏:“我虽然说了这么多不吉利的话,是有备无患,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场官司,咱们非打赢不可!”
一切果然不出白文氏预料,又一场劫难降临白家。
在白宅聚会议事的第二天,百草厅就被提督府的人贴上了封条;景怡也被兵勇押走下了大狱。通往药场的月亮门,又一次用砖砌起封死了。
每当遇到吉凶大事,即率全家祭祖,祈求列祖列宗并上苍护佑降福消灾,已成白家的族规。但当这次白文氏带领全家去祖先堂跪拜,对着那身背药箱、露出一丝嘲弄微笑的先祖遗像叩头时,突然传来了响亮无比的婴儿降生的哭声。
白文氏先是一愣,继之流出了泪水,苦涩忧愁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她知道,这是翠姑为景怡生下了儿子。景怡有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死而无憾了。最让她欣慰的是,早就知翠姑要临盆了,可不早不晚,可可儿在全家人叩拜祖先时生下景怡之子,这是偶然还是征兆?莫非白家将再次否极泰来,平安扛过危难么?
白文氏打定主意,祭祖一罢,即去看望翠姑。
白宅大房院北屋卧室。
翠姑靠在炕上奶孩子,白文氏坐在炕沿儿上,白方氏坐在一旁。
“按敬字排行,这孩子就叫敬生!”白文氏抚着孩子说。
翠姑轻拍着孩子:“好儿子,有名儿了啊!敬生啊!”
白文氏:“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许胡思乱想!”
翠姑:“二婶儿您放心,您用不着弄那么多人一天到晚看着我,我才不会寻死呢!”
白方氏松了一口气:“你说这话我就放了心了!”
翠姑:“我干吗要死?我要把这孩子养大,是谁害的景怡,我叫他长大了给他爸报仇!”
白文氏震惊,充满欣赏和敬佩地望着翠姑,说:“报不报仇的那是后话!三奶奶,你听听,到底是乡下来的姑娘,心胸就是不一样!”
严冬来临,冰雪覆盖北京城。街道、房屋一片雪白。
百草厅前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一个卖冻柿子的老头儿提篮缓缓行走,有气无力地吆喝:“冻柿子啦——一个冰核儿的冻柿子——”他刚过去,一个老态龙钟,戴破毡帽,胡子拉碴,穿一件脏得发了黑的光板儿羊皮袄,挎着一个包袱的人,步履蹒跚地走来。他是朱顺。……
南记白家老号。
“南记”门口一片雪白。景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呆呆出神,注视着对面依然贴着封条的百草厅。
朱顺弓腰驼背,艰难地走到百草厅门口,晃了晃,慢慢倒了下去,半天没起来。
坐在窗口的景双见状一惊,忙招呼两个伙计一起跑过去,将来顺扶起,抬进了“南记”前堂。
景双将朱顺放到椅子上,伙计端来一碗热水。
“老爷子,先喝口热水!”景双接过碗,喂朱顺喝水。须臾,朱顺醒了,睁开两眼。
“老爷子,没事儿吧?”景双问道。
朱顺坐直了身子,将挎着的包袱扔到地下:“冻的!冻的!天儿冷得邪乎,没事儿!”
景双:“您家在哪儿,我叫伙计送您回去!”
朱顺:“用不着,歇会儿暖和暖和就行了。”
一伙计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来,送到老人面前:“老爷子,趁热吃碗面!”
朱顺:“这真过意不去了。”
景双:“吃吧,出门在外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
乘朱顺吃面,景双忙去里间账房取出十吊钱,待老人吃完,将钱交给朱顺。
“不行不行,吃完了还拿,像话吗?!”朱顺使劲儿往回推。
景双:“您拿着,往后您只要路过这儿,就进来歇个脚儿!”
朱顺:“那我多谢了,少掌柜的!”
景双:“老爷子,还是送您回去吧,别在半道儿上……”
“不用不用,这就够麻烦的了,回见您呐。”朱顺站起向外走,人们往出送。
来顺自言自语叨叨着:“好人呐,都是好人响!”边道着谢走了。
望着朱顺蹒跚的背影,伙计感慨地:“双爷,您沿着城根儿瞧瞧去,就光这片儿,收尸的拉了两车了。”
景双叹息一声,和伙计回到店里。刚坐到椅子上,忽然发现椅旁撂着老人那包袱,忙拾起:“哎呀!这位老爷子的包袱!”
伙计掉头跑到街上,早没了老人踪影。
伙计回到店里:“影儿都没了。”
景双:“这可麻烦了。”
伙计:“没事儿,呆会儿他还不得找回来。”
“那倒是!打开看看,要是有个住处什么的,咱们给送去。”景双说着打开包袱,只见是一套长袍马褂,一翻衣服下面,露出了一封信。
拿出一看,信封上写着:白家老号白文氏二奶奶亲启。
景双愣愣地看了看信和包袱,忙又将包袱包好。
“你们盯着点儿,那老头儿要是回来千万留住他!我有事儿回去一趟。”景双说罢匆忙转身跑出大门。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将包袱打开,只翻看了一下衣服便惊讶地抬起头。
景双和景琦都奇怪地望着。
白文氏:“这个人多大年纪了?长得什么样儿?”
景双:“有六七十岁了,穿一件大羊皮袄,捂得挺严实,模样儿没看清,胡子拉碴的!”
白文氏若有所思:“行了,你回柜上吧,没事儿了,这人再来一定留住他。”
“我都吩咐过了,我走了!”景双出了门。
见景双离去,白文氏低声对最简:“知道这是谁的衣服吗?”
景琦:“谁的?”
“你大爷的!他坐大狱的时候,我送去的。”白文氏说着拆信。
景琦:“这会是谁送来的?”
白文氏拆开了信,把信纸展开,景琦忙凑近前看,只见信纸上写着:西韩地,村西头,大柳树,张韩氏。
白文氏低声道:“这一定是朱顺,还活着,他想干什么?”
景琦:“会不会是韩荣发那小子设的套儿?”
白文氏:“嗯!不能不防,可这套衣服,姓韩的绝弄不来。可真要是朱顺出面,这案子就有转机!”
景琦:“我去一趟!”
白文氏仍在思考:“朱顺为什么不露面儿呢?这位张韩氏必是当年顶大爷死名的韩家的亲人!”
景琦:“也许朱顺有什么难处不好露面儿,约咱们去西韩地跟他见见?”
白文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得去,你带上秉宽,悄悄儿的,别招摇,警醒着点儿!”
景琦:“我知道!”
白文氏:“多带上点儿银子!”
离开白文氏,景琦和秉宽扮成农人模样,乘两匹快马,奔向郊乡西韩地去寻找朱顺。
来到西韩地,在枯枝欲坠的大柳树旁,果然见到孤零零两间土屋。从土烟囱冒出的一缕白烟,似乎静止在雪后无风的天地间,愈发加重了“鸟飞绝,人踪灭”的凄清沉寂。离土屋还有段路,景琦便叫秉宽下马,两人牵马悄悄接近土屋后,景琦吩咐:“你先进去看看都有什么人?架势不对就打个谎赶快出来!”
西韩地张韩氏家内。
秉宽走向土屋,一推开门,满屋子烟就让他眯起了眼。屋中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好一会儿,才看清了正在土灶旁拉风箱的张韩氏。
她没有回头,说:“顺儿,回来啦?”
秉宽环顾屋内,并无旁人,便来到她身边:“大妈!”
张韩氏扭过头:“哟,你是谁呀!”
秉宽说:“过路的,就您老一个人儿呀?”
“有个儿子!”
“就是您刚才叫的顺儿吧?”
“你是他的朋友吧?他昨儿出门儿一天一夜没回来,出什么事儿了?”
水开了,冒出蒸气。老人把柴火撤了出来,又伸手在灶台上摸碗,秉宽这才发现她是个瞎子,“大妈您眼神儿不大好?”
“瞎了多少年了,亏了朱顺儿,没他我早死了,坐吧!”
“大妈,我们外头还一个人呐,想寻口水喝!”
“叫他来吧,这不水刚开。”老人说着将两只碗放到灶台上。
秉宽出了土屋,对候在门边的景琦说:“就老太太一个人儿,朱顺是她儿子!老太太是瞎子!”
景琦奇怪:“张韩氏?儿子怎么叫朱顺?”
“我也纳闷儿呢!”
“你先别进去,我问明白了再说,万一出了事儿,你别管我,赶快回去报信儿!”
“那哪儿成啊!”
“我带着枪呢!”景琦推门进了土屋。
“大妈!”景琦坐到老人身旁。
“来来,天冷,快喝口热水。”老人朴实地招呼说。
“谢谢大妈,日子过得还行吧?”景琦端起碗焐着手,仔细端详老人。
“过得去!”
“儿子干什么的?”
“乡下人还能干什么?种地呗!”
“他这一出去,也没个人儿照应您?”
“从来没这样过,一天一宿不回来!说是进城了一笔旧债!”
景琦为之一震:“你们欠谁的债了?”
老人说:“说是别人的债,他去给说合说合。”
景琦顿悟:“大妈,您还有个儿子叫韩荣发吧?”
老人歪着头:“韩荣发?没有!听都没听说过!”
景琦仍不放心:“要不是远房的什么亲戚?”
“一个亲人也没有,我是个老绝户,朱顺也是我的干儿子!”老人说得很肯定。
景琦放了心:“老太太!韩家和京城百草厅白家有一笔老债吧?”
老太太一下子抬起头,张着嘴愣了半天才说:“你是什么人呐?”
“大妈!我是白家的老七,光绪十年下大狱的颖园是我大爷!”
老人的手在发抖,碗中的水也撒了出来,景琦忙接过放到灶台上,只见老人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景琦:“大妈,韩家是白家的大恩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滴下了泪:“什么恩人?一个死了的人!”
景琦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招手叫秉宽过来。
老人:“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秉宽进屋,景琦要过他拿着的一包银子。“你去吧!”景琦又将门带上,走回灶台分将银子交到老人手中:“我今天带的不多,就五十两银子,您先留下。”
老人:“我跟朱顺儿说过,施恩不许求报,永远不许惊动你们府上,朱顺儿这才认了我这干娘,有他养活我就行了。这银子你拿回去!”
景琦:“这是我妈叫我送来的,您非收下不可,我妈找朱顺大哥十几年了。等他回来,千万叫他到我们家来一趟,有好些个事儿要求他,和他商量呐!”
老人:“行!我告诉他!”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夜。
一回来,景琦就去见白文氏。
景琦:“一直到天黑,朱顺也没回来!”
白文氏:“既是来说合,他躲起来干什么?”
景琦:“说不清!他把老太太的住处告诉咱们,准是托咱们照应老太太!”
白文氏:“这个老太太咱们一定得管到底,不能再让人家受一点儿委屈,明儿派个人过去专门侍候她,朱顺一露面儿就全清楚了。”
“妈,您还没看出来?朱顺大概不会露面儿了。”
“这是为什么?”
“他照顾老太太这么多年,冷不丁子一走又送来这封信,明摆着把老太太托给咱们了,他说进城了一笔旧债,就是做了万一回不来的打算!”
“他怎么了这笔债,除非去大理寺自首!”
“那太愚了,弄不好他自己也折进去!”
“可韩荣发是冒名顶替的混混儿,只能朱顺去说,咱们去堂上说,不成了不打自招了吗?”
“朱顺想到这一层了,才把韩家老太太托给咱们!”
“要是这样,这人情可就大了,咱们怎么还得清呐!”
“施恩不图报,他这是万不得已豁出去了。”
“反正朱顺进了城,既是来说合,就不能不露面儿!”
大理寺。
朱顺完全变了模样,他穿戴整齐,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腰板挺直,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这天当值的是位姓贝的师爷。听传达说有人来自首,当下就在签押房和朱顺见面儿。
朱顺笔直地站在桌前。贝师爷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泰然自若的朱顺,咳了两声:“你是说,你是来自首?”
朱顺:“自首!”
贝师爷:“你犯了什么事儿了?”
朱顺毫不含糊地:“贪赃卖放,贿赂公行,私杀囚犯,毁尸灭迹!”
贝师爷吓了一跳:“你是干什么的?”
朱顺:“我在刑部当差的时候,还没师爷您呢!”
贝师爷冷笑:“老前辈?”
“不敢,朱顺!大狱的牢头儿!”
“说说,你怎么贪赃卖放了?”
“贝师爷,您知道光绪十年白家出了一档子大事儿吗?”
“不是百草厅白家吗?听说过,他们家大爷判了斩监候!”
“现如今这案子又倒腾回来了!?”
“没错儿!白景怡押在大狱里呢!他爸爸叫人偷梁换柱救走了,下落不明!”
“他冤枉!”
“你怎么知道?”
“他爸爸死了,是我理的!刑部大狱严爷经的手!”
贝师爷大为惊讶:“这么说,你是当事人了?你又不在刑部大狱!”
“我和严爷是生死之交,整个儿的事儿是他和我商量着办的!”
“这里边有什么过节儿?”
“说来话长,这案子牵扯的人多了,谁也脱不了干系,你别说我犯上!”
“你说你的!”
“詹王府老福晋病了,非要死囚颖园看病,詹王爷在宫里给李总管使了两万两银子,偷偷把颖园从死囚牢里放了出来,贪赃卖放,该当何罪?!”
贝师爷惊呆了。
朱顺继续道:“詹府与白家有深仇大恨!他们给颖园喝的水里下了砒霜,白大爷回到狱中七窍流血而死,私杀囚犯,该当何罪?!”贝师爷已听得目瞪口呆。
朱顺:“詹王爷怕大理寺、都察院规部追究,给每位大人送了一万两银子。贿赂公行,该当何罪?!我和严爷也各得了一千两,连夜埋了颖园,毁尸灭迹,这又该当何罪?!”
贝师爷完全傻了:“老前辈,你把李总管和几位大人全扯进去了!”
“这里没白景怡什么事儿!您放了他,把我关起来正合适!”
“你这是真的假的?”
“我情愿一死还说什么假话,白家大爷死了,不能再叫人家儿子屈死!”
“这要是抖落出去,事儿可就大了!”
“您要不怕,就抖落出去,老佛爷知道了,恐怕李总管和几位大人都不大体面吧!”
“何止是不体面,朱大爷!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严爷死了,我不说,那就只有你知道!”
“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容我和推丞大人回禀一声。”
“我是来自首的,你先把我关起来!”
“别!别叫我为难。”
“甭为难!把韩荣发抓起来,告他个敲诈勒索,捏造诬陷,几位大人都没事儿了,老佛爷那儿也好交代。”
“朱大爷,我全明白了,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您大概也知道什么叫杀人灭口吧!”
“知道,我不怕死!只要判得不公,我就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有怕死的!这个案子咱们重新打鼓另开张吧!”
白毛二房院卧室。夜。
黄春正拍着敬业哄他睡觉,石元祥坐在靠门口的凳子上。
黄春:“七爷不在,济南那边全都靠你了。”
石元祥:“七爷这么抬举我,我还不该尽力?!”
黄春:“生意还好吧?”
石元祥:“好得不得了,不光是东北、西北,南边的销路也打开了,泷胶庄的吕掌柜说,不管北京这边出什么事儿,济南那边儿全包了,绝不会叫府上为难!”
黄春:“要不仗着济南,这儿的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
石元祥:“那件事儿您再想想,姑奶奶她们明儿晚半天就到,叫您赶快拿个主意!”
黄春叹了口气:“嗨,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听二奶奶的!”
景琦撩帘走了进来,石元祥忙站起:“七爷好!”
景琦:“哟,你来了!银子带回来了吗?”
石元祥:“带回来了!”
黄春:“不光银子带回来了,您那位堂姐来了,把杨九红和你的宝贝女儿也带来了。”
景琦一愣:“啊?这是干什么?”
石元祥:“我哪儿敢问呐!”
景椅:“嗯,辛苦了,你先歇着去吧,好些事儿呢,明儿再说。”
“是!”石元祥答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
景琦:“这是什么时候?家里这么乱,玉芬还跟着添乱!”
黄春:“明儿后半天儿就到了,先得跟妈说明白了!”
“这能说明白吗?我这位堂姐呀,想起一出是一出,妈不会认!”
“那当初咱俩被赶出去,玉芬把我接回来,妈不也认了!”
“九红能跟你比吗?说好了的,济南呆得好好的,何苦?!”
“现在埋怨还有什么用?快想辙吧!”
“没辙!明儿在外边儿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以后再说吧!”
“那不委屈了九红?”
“还顾得了那么多!我大哥的命还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呢!”
“你打不打算告诉妈?”
“说总是要说的,我不说玉芬也得说。”
睡在炕上的敬业醒了:“妈!撒尿!”
黄春忙把敬业拉起,拿过尿盆接着。
景琦:“这孩子天天干什么,该教他认字了。”
黄春:“你还有工夫管孩子,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吧!”
景琦:“既来之则安之,睡觉!”
白毛门口。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景琦、胡总管、石元祥、秉宽都下阶而迎。
玉芬下了第一辆车,大家招呼着。景琦上前刚叫了声“姐”,玉芬即拉住他来到了第二辆车前,拍打着车厢叫:“九红!”
杨九红掀帘,怀里抱着一岁的女儿小红,高兴地:“真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快看看!”
不料景琦满脸不高兴:“呆会儿再说吧!”
玉芬:“你怎么打算?”
景琦一肚子心事儿地:“走吧,先住下再说,我在十条买了一所房。”
玉芬:“怎么跟你妈说?”
景琦赌气地:“随便!”
杨九红惊讶地望着他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玉芬气了:“你好像挺不乐意?!我大老远来了,你就跟我嘟噜个脸!”
景琦:“你见我妈就知道了!”景琦跳上马车。
玉芬担心地望着。
景琦挥鞭驾着马车离去,胡总管等忙陪玉芬走进大门。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一进宅,刚安顿好,玉芬就来到白文氏北屋。谁料,不等玉芬说完白文氏便道:“这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不管!”
玉芬:“这种事儿哪个宅门儿里没有?您何必认真!”
“我怎么了?他爱娶谁娶谁,我又没拦着?我眼不见心不烦!”白文氏边给敬业砸核桃吃,边道。
“就算您不认杨九红,可那孩子是您的亲孙女儿!”
“那我能不认吗?”
“还是的!我也是想到这儿才把她们娘儿俩带来的!”
“多余!你把孩子带来就行了。”
“没这个道理!人家是娘儿俩!”
白文氏不耐烦地:“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公公是济南府的提督,在北京官场里总有点儿熟人,先把景怡的事办起来。”
敬业抬起头:“奶奶!还吃!”
白文氏忙又砸核桃:“好乖,奶奶给你砸!”
玉芬:“景怡的事儿我自然要办,您知道,老七跟九红的事儿,在济南我也一直没答应,把老七关了三天,我还不知道您的脾气?!”
“那后来怎么又变卦啦?”
“后来我跟九红见了几面儿,一来二去的我觉得九红这人还可以。”
白文氏冷笑道:“哼!窑姐儿嘛,最会狐媚子哄人!”
玉芬忙辩解:“不!九红不是那种水性杨花、贪恋富贵的女人,您见见她……”
“别说了,你也不想想,你能说得动我吗?”
玉芬哑口无言了。
白文氏不再理玉芬,剥出一个核桃仁儿放敬业嘴里:“好吃吗?”
敬业:“好吃!”
玉芬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我可真是办了一件大糊涂事儿!”
杨九红小院。
景琦在十条胡同购置的小四合院,是座有小黑漆门楼、八成新的宅子。本来就是预备着万一说不通白文氏,杨九红进不了白家大宅门时,好让九红安顿下来的外宅,可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听仆人说小院收拾好了,景琦就过来看杨九红和孩子……
九红在炕上收拾东西,景琦抱着小红在屋里走来走去解释道:“我不是冲着你,我愿意你来,可现在不是时候。”
九红:“玉芬非叫我来,我又不好太拗着她。”
“玉芬办事太糊涂,也不问清楚了。”
“她可是一片好心!”
“好心办坏事儿,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哥押在大狱,百草厅给查封了,妈心里最烦的时候!这不是找碰钉子吗?!”
“我也一直发怵,临上车我还犹豫呢,就怕给你添不是。”
“不是给我添不是!欲速则不达!坏就坏在这儿!”
“可是……我想你,更想叫你看看孩子!”
“反正这个局面我早跟你说过,你也甭抱委屈……”
“我抱委屈了吗?老太太容不下我,我就住在这儿,挺好!”
“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呀!”
“我愿意就行了,我又不争什么名分!”
“九红,你越这么通情达理,我越难受!”
“嗬嗬,我怎么听着不像你说的话呀?”
“慢慢儿来吧!等这孩子长大了,叫上两声‘奶奶’,我妈一高兴就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嘿!你看这丫头像谁?”
“像你!”
“才不呢,像你!”
“像我那不成了活土匪了?”
“哎,我心里就一个想头,再生个儿子,生个小土匪!”
“咱家成了土匪窝儿了。来,女土匪,爸爸举个高儿!”景琦将小红上上下下地举着高,“叫爸爸!”
小红忽然:“八、八、八、八、八。”
景琦大惊:“这是叫我呢吗?!”
九红笑弯了腰:“你就自当是叫你吧!”
景琦大笑:“哈哈!叫爸爸了!”
丫头红花走了进来:“七爷,姨奶奶!”
景琦:“快来!九红,这是你的丫头红花;红花,好好伺候姨奶奶,不许偷懒儿啊!”
红花:“看七爷说的,我还没学会偷懒儿呢!老太太叫您快回去呢!”
景琦:“什么事儿!”
红花:“大爷回来了!”
景琦奇怪地:“哪个大爷?”
红花:“有几个大爷,景怡大爷呀!我亲眼看见的!”
景琦忙把孩子交给九红:“这不能够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一下子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