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宅大房院。
颖轩赶回家,下了马车。一进大门,直奔大房院正厅,见了颖园。
颖轩道:“大哥,这事你不能不管,管库的跟账房先生打起来了,他对不上账啊!”
颖园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不管?!王弟这次去安国办药,弄成了烂摊子!”
“这事你别插手,叫大头儿、二头儿来找我,你往我身上推。”
“两万多两银子对不上账,明明是三弟他……”
“我兜着就是了。”
白殷氏一撩里屋门帘走了出来:“你能回回儿都兜着么?这事不说清楚了,赶明儿是你背黑锅……”
“你知道什么,少插嘴!”颖园不待白殷氏说完,便训斥道。
“咱们大房替三房往里垫了多少银子了……”白殷氏管自说下去。
颖园大声呵斥:“住嘴!我们哥儿俩说话你掺和什么?!”
白殷氏愤愤不平地一甩帘子又回了里屋。
“大嫂说得对,你不能老兜着,你把老三惯坏了……”颖轩诚恳道。
颖园面露无奈:“我还不是顾全大局,这事叫爸爸知道就麻烦了,心里明白就行了,别往外说,跟谁都别说。”
兄弟俩正说着,胡总管在院里道:“二爷,老爷叫您去一趟。”
“去吧,别跟爸说这件事儿。”颖园拍了拍颖轩肩头。
上房院西客厅。
颖轩刚迈进门儿,白萌堂劈头一句:“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颖轩一脸苦相,低着头嘟囔:“她没出阁的大姑娘怀了孕,碍着我什么了?
又不是我弄的,喜脉就是喜脉。“
白萌堂:“你说是喜脉,可万—……”
颖轩猛地抬起头:“没什么万一!要说什么不常见的疑难病症,没准儿出个错儿什么的,喜脉我都号错了,还能吃这碗饭么?”
白萌堂:“喂——那就是说这位大格格不规矩,王爷一点儿不知道,反倒砸咱家的牌子。老二,这事儿不管跟谁都不准再提,跟家里的人也不准再提,懂不懂?”
颖轩似懂非但地点了点头。
“你先受点儿委屈吧。我自有道理。”
詹王府。
白萌堂下了马车,与捧着礼物的两个听差刚过大门,便与正走出的姚大夫相遇。
姚大夫忙施礼:“白爷!”
日萌堂:“姚大夫,这是给哪位看病?”
“给大格格,您这是……”姚指了指听差捧的礼物。
白萌堂:“二小子出了错儿,我来赔礼,您看大格格得的什么病?”
姚大夫十分为难地应付着:“好像是……大概……也没什么病,我医道太浅,说不准,说不准,您请,您请!”慌忙走了。
白萌堂望着姚大夫的背影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大步直奔客厅。
客厅内,詹王爷与白萌堂对坐,王爷之子詹瑜在一旁侍立。礼物放在桌上。
白萌堂:“……请王爷看在我的份儿上就饶他这一回。”
詹王爷:“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这么重的礼,我可不能收。”
日萌堂:“承蒙王爷宽宏大量,已经是感激不尽,这不是礼,是孝敬老福晋的,给老福晋请安。”
詹王爷:“那就多谢了,老福晋吃了二爷的药已经大见好,不过你们二爷……”
白萌堂:“太子初出茅庐,医道上还没入门,功力尚浅,竟敢到王爷府上来献丑,实在是自不量力,我想亲自给大格格把把脉。”
“那就有劳了,我宫里还有事就不陪了。”詹王爷说着便站起身,白萌堂亦随着站起。
“詹瑜,你陪陪白爷。”詹王爷对儿子吩咐罢,管自离去。
詹瑜应声后,引领着白萌堂去见大格格。
大格格卧室。
大格格将手伸出帐子外,放在小枕头上。白萌堂急忙把手指按了上去,神情兴奋而紧张;他微微闭上了眼.蹙起了眉头。
詹瑜正在向大丫头低声吩咐着什么,大丫头走了出去。
白萌堂把着脉,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外厅,四个丫头端四干四鲜八个果盘鱼贯而入,将果盘放到圆几上。
白萌堂与詹瑜从内室走出。
“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腹中长了痞块儿,吃几付化解的药自然就好了。”白萌堂坐到桌前,桌上早已摆好文房四宝。白萌堂拿起了笔:“大格格来北京有多少日子了?”
“我姐姐来了有一年多了。”
“嗯,还是水土不服。怎么会你二姐先出了阁,大姐反而落在了后面?”
“我二姐送进宫去的时候还小,既是进宫就顾不得大小先后了。”
白萌堂点了点头:“按这个方子先吃五剂,一个月以后我再来。”
神机营客房。
武贝勒趴在卧榻上,颖园正在给他按摩治腰伤。
“季宗布这小子手真黑,茶馆里摔了拐子,校场上练跤又追着我,这下子真把我摔着了。”
“不碍的,有个十天八天就好了。”
“哎,我问问你,你们怎么得罪了詹王爷了?”
“您也听说了?”
“北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了。”
“不提也罢!”
“我舅舅那人是个带兵打仗的,性子忒野。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二弟也够呛!他哪儿知道大格格是大姑娘,愣给号出一个喜脉来。”
武贝勒一惊,噌的一下翻身坐起又闪了腰:“哎哟!我这腰!”
颖园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吓我一跳!趴下,趴下。”
武贝勒缓缓躺下:“喜脉?真的假的?”
颖园:“你看什么急呀!这事说不清,按说不是,人家是个大姑娘!”
武贝勒十分关注地:“这事儿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我们认倒霉吧!……您怎么了?出一脑袋汗。”
“没怎么,腰疼,疼得我。”
白宅上房院西客厅。
从詹王府回来后,白萌堂也不多说什么,将写好的一个方子交给颖轩,颖轩接过一看愣了:“怎么,您……您用的都是安胎的药?”
“不错!明明是喜脉,自家的闺女做了丑事,反倒砸咱们白家的牌子!……
医不可欺!白家的牌子是祖宗传下来,济世的根本。一个人栽了跟头无所谓,可‘白家老号’栽不起这跟头。半年之内见分晓,老二,你长点心眼儿好不好?“
颖轩惶惑地:“啊?”
白萌堂:“这方子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没事儿我跟人说这个干什么?”
“跟你说话真费劲,整个儿一个书呆子!”白萌堂怨气道。
范记茶馆单间。
五六个人等在单间门口,不时向里张望。
胡总管正与常班主定戏码儿,常班主接过戏单子看了看问:“戏码儿就这么定了?”
“定了,包银还按老例儿,常班主,满月那天大概要请詹王爷过来,千万别出错!”
“错不了。怎么着,跟王爷那边讲和了?”
“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早没事儿了。”
“那好,我告退了,外边儿好些人等着呢。”常班主说罢走了出去。
他刚出屋子,外面的人就拥进来:“胡总管,小号刚从南边进的鲜货……”
“胡总管,这回这点心我可包下了……”
胡总管高声道:“一个一个地说,别乱……”
白宅敞厅前院。
影壁前搭起了戏台,台上正演《跳加宫》。院里坐满了贺喜的宾客。
敞厅外,二奶奶白文氏抱着满月的景琦走到活屏后,将孩子交给奶妈,奶妈绕过活屏,又将景琦递给白萌堂,客人们围了上来,反把颖轩挤到了一边儿。
一位客人道:“开开眼,叫我看看这不会哭的孩子。”
另一位客人道:“笑一个,笑一个,听说一生下来就会笑。”
身上穿水农,脸上化了妆的三爷颖宇挤了进来:“大侄子!今儿三叔给你唱,一出《红鸾禧》。”
宾客们起起哄来。白萌堂十分高兴:“等这孩子周岁的时候,大伙儿还得来啊!”
这时,一个丫头走到颖轩前低声说了句什么,颖轩来到活屏后,问等在那里的白文氏:“什么事儿?”
“詹王爷来了么?”
“没有。”
“请了没有?”
“请了。”
“那怎么没来?”
“八成有事儿吧!”
“不对.咱们家的堂会,王爷从来没漏过,你去赔礼了么?”
“没有,爸爸去了,他不叫我去!还送了重礼。”
“去了就行了。”
“礼是赔了,事儿可没完。”
白文氏一惊:“什么意思?”
颖轩神秘地笑而不答。白文氏逼问道:“为什么?”
颖轩:“别问,爸爸不叫说。”
白文氏,“跟我也不能说?”
颖轩:“跟你?……也不能说。”
白文氏语气凝重道:“不能再惹事了。爸爸那人瞧着明白,其实糊徐得很……”
雅萍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转过活屏走来,奶妈在后面跟着。
白文氏忙过去接过景琦:“哎哟姑奶奶,别把孩子闪着。”
雅萍:“宫里升平署的王公公来了,他要跟三爷唱一出《红鸾禧》。”
敞厅院南客房里改成了临时化妆间,挂满了行头,艺人们在化妆、穿衣。太监王喜光正在勾脸,颖字走来:“怎么着王公公,串串词儿?”
王喜光:“三爷,台上见吧,您多替我兜着点儿就行了。”
颖宇:“说什么呐?谁不知道你是老佛爷跟前儿的红人儿啊!”
武贝勒走进屋,一眼看见了王喜光,忙走过来:“王喜光,小兔崽子,跑这儿串戏来了?!”
“贵武!你这个小王八蛋,老没见你了。”
“贝勒爷串一出?”颖字在旁道。
“我歇了吧。这腰还没好利落呢。”
“你们神机营这些日子有点儿闹得不像话,听说把人家茶馆砸了?”
“这点儿屁事儿也传到宫里去了?”
“为了一个娘儿们你们犯得上么?”
“王公公,一提女人,你可就不顶(钉)劲了,你哪知道这里头的乐呀!”
颖宇在旁忙打断道:“嘿!这是怎么说话呢?”
王喜光也有些愠怒:“你小子,跟我吊猴儿!”
贵武:“得得。我这儿满嘴跑舌头胡嚼呢!二爷呢?”
颖宇道:“在前边儿听戏呢吧!”
白宅二房院。
贵武没去听戏,溜到颖轩北屋厅问起詹王爷家的事。贵武死死盯着颖轩,颖轩却只顾低头抽着旱烟袋。
贵武:“怎么了你?跟霜打了似的。我问你活呐!”
颖轩还是低头不语,不停地抽烟。
贵武:“看这意思,你真是号错了脉!”
“唉——”颖轩一声长叹。
贵武怀疑地:“二书,这事儿我可觉着不对,凭你的医术,喜脉能号错了?你跟我说实话……”
里屋,白文氏和雅萍正哄着孩子睡觉,二人悄声嘀咕,却注意地听外面说话。
“我现在说话还有谁能信,我都臭了大街了我!”颖轩悲愤的声音传进里屋。
“我信!王爷虽然是我舅,也得讲个理儿,跟我说实话,兄弟给你出气!”贵武忙不迭地接道。
颖轩道:“我爸爸不叫我乱说……”
“颖轩!前院那么忙,你不去看着!”白文氏听话知道不妙,赶紧在里间搭话儿。
外屋的颖轩并未领会:“我这就去!这儿说话呢!”
贵武:“你爸爸去王府赔礼,怕不是真心实意吧?”
颖轩一愣:“这叫什么话?”
“二爷,你信不过我?”
“跟你说句心里话吧,我不是信不过你……王爷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我认栽了,可早晚有一天……”
“颖轩!”白文氏一撩帘走出里屋,厉声道:“大喜的日子,来了那么多客人,你不在前边儿照应,在这儿没完没了地瞎扯什么?!”
颖轩猛醒:“这就去,这就去!”起身向外走。
贵武横了白文氏一眼,也忙跟着走出去。
白文氏走到窗前向外担心地望着。
贵武连到院子里,仍不甘心:“怎么了?二奶奶这不明摆着轰我么?”
“她轰你干什么?”
“我舅舅得罪了你们,我又没得罪!”
“走吧,听戏去!”
贵武拦住了颖轩去路:“你到了儿也没把话说完呐?!”
“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你横坚叫我弄明白了啊!”
“我……我都不明白,你还想明白……”颖轩顿了一下,不再说话,快步走出院门。
“哎,我说二爷,你别跟我……”贵武听罢先是一愣,更觉话里有着,急忙追了出去。
趴在窗前向外看的白文氏和雅萍,都不禁摇摇头。白文氏无可奈何地:“你说我们这口子是不是缺心眼儿?什么话跟我都不说,倒去跟外人说。”
雅萍道:“这位贝勒爷不是个好东西,留点儿神!”
“唉,姑老爷来了,请姑奶奶过去呢!”听差的在院里喊。
白文氏捶了雅萍一拳:“你看,三天摸不着你,他就五饥六瘦的了,快去吧!”
雅萍:“我就不爱回家;我们那口子,整个儿一个泥萝卜辣葱,浑身上下没一点热乎气儿。还有那位老爷子,当了翰林院的编修,出来进去没个笑睑,你说我回去干什么?”
白文氏同情地望着她没言声儿。沉静中,不时传来听戏的叫好声,大概前院戏台上的〈红鸾禧〉已快收场了。
詹王府后花园。
转眼儿夏天到了。荷花池里绿荷飘浮,花苞欲放,从墙外传来卖水车的吱扭声和卖冰盏儿的敲着铜盅的哈喝声。
回廊上,贵武与大格格在悄声低语,突然大格格站起急步向前走去,贵武忙起身追赶拦住大格格。
两人充满敌意地对视着。良久,贵武眼神有些慌乱,大格格也扭头不再看贵武。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贵武有些心虚地试探着问。
大格格猛回头咄咄逼人:“你问谁呢?”
两人又互相对视着。
就在大格格和贵武较劲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口,白萌堂下了车,安福下阶相迎,二人进了大门……
这时,大丫头沿回廊朝二人走来。
贵武急促地:“万一要不是呢?”
大格格:“万一要是呢?”
贵武:“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不都说不是么?”
大格格:“那是他们吓怕了!”
“大格格!”大丫头走过来叫道,“大爷请您过去看病。”
大格格:“不去!”
大丫头:“都等了半天了。”
大格格:“不去!告诉他我没病!”
大丫头站着没动。
大格格没好气儿地:“站着等什么?等着领赏呐?!”
贵武忙搭言道:“你跟她撒什么气!”转头对丫头:“你先去吧,说大格格这就到。”
大格格转身又坐下了。贵武低声下气地:“去吧,啊?去看看,只有好处没坏处。”
大格格房堂屋。
白萌堂和詹瑜正在赏玩一个哥窑笔洗。
白萌堂道:“这是南宋哥窑所出,小开片,稀世珍品啊!”
忽然门帘一响,二人回过头去,只见大格格走进门来,注视着白萌堂。詹瑜随白萌堂站起:“姐,白先生等了半天了。”
白萌堂:“不客气!”
大格格并不招呼,两眼死盯着白萌堂。白萌堂似乎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大格格,迅速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大格格像是敏感觉察到了这一切,转身向里屋走去。
“白爷请。”
白萌堂向里屋走去,詹瑜说着将笔洗放回原处。
里屋,大丫头将小枕头放在茶几上退出,白萌堂伸了伸手示意大格格把手放上来。
大格格一动未动,两眼死盯着白萌堂。
白萌堂脸上那一丝几乎很难察觉的冷笑,慢慢收死,也死盯着大格格。
大格格眼中显出了一丝哀怨和乞求的神色。
白萌堂似乎不忍再看,掩饰地低头咳了两声。
大格格缓缓将手放在了枕上,白萌堂没有抬头,也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大格格两眼毫不放松地捕捉着白萌堂脸上的变化。
白萌堂号脉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仍低头。
大格格忽然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白萌堂迅速抬眼望着大格格,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
大格格睁开眼缓缓回过头,两眼失神地望着白萌堂。
白宅外。街道。
转眼间秋风瑟瑟,路上翻滚着落叶。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颖轩铺好了纸,正在磨墨准备写字,白文氏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你跟我说实话。”
“不都说了么!”
“没有!爸爸每次去王府看病回来,都跟你怎么说的?”
颖轩看了一眼白文氏,不耐烦地低下头磨墨,白文氏拉了拉颖轩的胳膊。
颖轩心烦地:“干什么?”
白文氏:“爸是怎么打算的?”
颖轩不语,拿起笔准备写字,笔刚一落,白文氏又拉他一把。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墨道子。
颖轩不悦:“你看,你看。”白文氏把孩子往颖轩怀中一塞,颖轩忙抱住。
“我去找爸去!”
“你别去,好像我跟你说了什么似的。”
“那你说!”
“哎呀——爸不叫对外人说!”
“我是外人么?真没见过你这么死性的人!”
“爸爸说……早晚叫詹王府陪咱们的车和马!”
“这么说大格格怀孕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爸爸一直给她下的安胎的药!”说着又把孩子塞给白文氏。
“我怕的就是这个!你想想,北京城没有不知道你号错了脉栽到了王府,王府要是赔了车和马,那不跟把大格格的丑事全抖落出来一样么?!”
“爸爸就是要争这口气!”
“这不是争气,这是结仇!”
“爸的脾气你也知道,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这个仇结不得,我得跟他说!”
白宅甬道。
大鱼缸里游着七八条大金鱼,白萌堂正用药算子捞鱼虫喂鱼。
“我觉得居家过日子,总该以息事宁人为好。”白文氏劝说道。
白萌堂:“这不是居家过日子!这是我祖上的名声,药铺的信誉!”
“王府的势力咱们怎么斗得过?这会儿詹家已经乱了,何必再难为他们呢?”
“晚了!这孩子她想生也得生,不想生也得生,由不得她了!”
“她生她的,咱们假装不知道不就结了,何必要赔车赔马?!”
“这口气我憋了半年多了,就等这一天呢!怎么着?我假装不知道?!没那么便宜!”
“老爷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萌堂急了,大叫:“我最讨厌这个‘忍’字!遇事都要忍,什么大事也做不成!”
白文氏:“那也得看什么事。放他们这一次,他们就老欠着咱们的人情,可真要结下了仇,今后……”
胡总管走来,见白萌堂发脾气便远远地站住了。
日萌堂大怒:“你怎么敢教训我?!”
白文氏:“我怎么敢教训您呢,我是想……”
白萌堂气得用力撩着鱼缸里的水:“你想?!且轮不到你想呢!你个女人家懂什么?!”
白萌堂突然抓起一条金鱼摔到地上。金鱼在地上乱蹦。
胡总管吓得直往后退。
“人家都骑到我脖子上拉屎了,我还得下跪不成!你是哪家的媳妇,啊?!
替人家说话……“白萌堂见胡总管来了,口气放缓和了些:”行了,你去吧!“
白文氏弯腰拣起了地上的金鱼放到缸里,低头看着鱼缸没有动,白萌堂喘着粗气不知说什么好,抬头问胡:“有事儿么?”
胡总管答道:“詹王府的瑜爷来了,在公事房候着呢。”
“要看病叫他找大爷。”
“不是看病,说有事要找您。”
白萌堂与白文氏都是一愣,白萌堂立即两眼放光,猜出了八九:“詹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吧,我这就去。去把二爷叫来。”
白萌堂兴奋地快步走去。
白文氏担心地望着远去的白萌堂。
鱼缸内,白文氏放回的鱼已死,飘在水面。
公事房内,詹瑜一脸的惧色:“我就是想请教一下,白爷给我姐姐的脉是怎么号的?”
白萌堂两眼咄咄逼人,颖轩站在一旁。
白萌堂:“怎么了?错了么?”
詹瑜:“错了!”
白萌堂:“既然是我错了,那么,我们老二给令姐号的脉就是对的了?”
詹瑜一愣,呆呆地望着白萌堂,无言以对。白萌堂得意地望了一眼颖轩。
颖轩有些紧张地来回望着二人。
白萌堂又挑衅地望着詹瑜。
詹瑜泄气地慢慢低下头。
白萌堂:“怎么不说话,我们父子二人总该有一个是对的?!”
詹瑜仍低着头:“看来,二爷是对的。”
白萌堂:“既然老二是对的,何以要砸他的车?杀他的马?”
詹瑜慢慢站了起来,直望着白萌堂:“白爷,您这是有意设的陷阱?”
白萌堂:“打住.打住!令姐六个多月的身孕怕是瞒不住了吧!肚子越来越大,这种陷阱我们是设不来的。”
詹瑜:“可您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白萌堂揶揄地:“哎呀詹大爷,我们白家有多少车够你们砸?有多少马够你们杀的?”
詹瑜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我只求您一件事,有什么办法能把这胎打下来?”
颖轩充满了同情地望着詹瑜。
白萌堂:“晚了,现在打胎不光孩子完了,大人也保不住。”
詹瑜急了:“您这叫我姐姐今后有什么脸见人?”
白萌堂针锋相对:“你砸我们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做人?”
詹瑜完全绝望了:“我求求您了,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更不能叫王爷知道!”
白萌堂:“那就看你们自己瞒得住瞒不住了。”
詹瑜:“好在王爷带兵去了新疆,只要您不往外说就行了。”
颖轩忙接上:“放心,我们不会……”
白萌堂瞪了颖轩一眼,颖轩不敢往下说了。
白萌堂:“可以,可有个条件。”
詹瑜:“您说吧。”
白萌堂:“赔我家老二的车和马!”
詹瑜又急了:“这不等于告诉人家我姐姐出事儿了吗?”
白萌堂:“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詹瑜困惑地望着白萌堂。白萌堂得意地望着詹瑜:“詹大爷,请吧!”詹瑜缓缓起身快步出了屋。
颖轩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
望着詹瑜的背影,白萌堂高声道:“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一定去讨杯喜酒!”
大雪覆盖北京城。
詹王府大门紧闭,一片白皑皑。
詹王府大格格卧室。
大格格满头是汗,忍着剧痛咬着嘴唇不敢叫出声,嘴角滴出了血。
詹瑜站在床前焦急地望着。
大格格挺着大肚子,两手死死抓住丫头的胳膊,全身扭动着,丫头惊慌地把小枕头塞到大格格面前:“咬枕头,咬枕头!”大格格咬住枕头。
詹瑜:“我去叫产婆子来吧,瞒不住了!”
大格格把小枕头扔到了一边,张着嘴大喘气:“那个……没良心的……到底上哪儿去了?”
詹瑜:“我都找遍了,我快把北京城翻个底儿朝上了。”
“神机营呢?”
“那儿我能不去么!”
“你再去找!他不能不管我!”
“姐,你死了心吧!他明明是有意躲起来了。”
“他……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不管我。噢!疼死我了!”
“你以为男人都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会看上他?”
“我够难受的了,你别站在这儿……恶心我,出去!”
詹瑜没有动,充满同情地望着大格格。
大格格突然抓起小枕头奋力扔向詹瑜,大喊:“出去!”
“喊什么?!”詹瑜向后退了一步,“王爷从新疆就要回来了,怎么交代?能瞒过去么?”
大格格发泄地叫道:“回来就回来……我谁也不想瞒……本来是该我进宫的,我额娘死得早,他就拿我不当人,是他把我耽搁了,我就生给他看!”
詹瑜惊慌地望着丫头和院外:“你胡说什么?:叫人家听见像什么话!”
院子里,五六个丫头仆役在指指划划说着悄悄话,屋里隐约传出吵架声。
突然传出大格格的喊声:“谁爱听谁听,我用不着瞒!”
卧房内,大格格痛苦地呻吟着:“我受够了……弟弟……你要是我的亲弟弟,你去找他来,叫他带我走,我永远不回这个家。我求求你了。”
詹瑜百感交集地望着大格格。
“噢——”大格格又一次痛苦地喊叫着。
院子里,丫头、仆役们仍在偷偷议论,詹瑜突然开门走出,众人一愣呆在那里,詹瑜见状大怒:“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滚!”众人忙四散而去。
“站住!王爷回来谁也不许说,谁说出去,我就拉了他的舌头!”
白宅大门口。
大门侧靠墙停着一辆卖豆汁儿的车子,卖豆汁儿的忙着给孩子们盛豆汁儿。
三奶奶白方氏也帮着忙活,景双、景泗、景武、景陆坐在长条凳上津津有味儿地喝着。
白萌堂抱着景琦站在车旁,正用小勺喂景琦喝,颖轩站在一旁端着碗乐。
白萌堂:“豆汁儿敞开喝,一人再给俩焦圈儿。”
卖豆汁的:“好咧!嘿哟——豆汁儿。”
白萌堂高兴地:“叫你们一人喝一肚歪!”
门口台阶上站着白文氏、雅萍、五岁的玉芬、秉宽和丫头们,雅萍抱着小宝。
都像看热闹似的说着、笑着,白文氏和雅萍头靠得很近,说着悄悄话。
白萌堂边喂着景琦边道:“嘿,你们瞧嘿!这小子真喝,还喝得挺香!雅萍,过来,给我那外孙子喝点儿!”
雅萍笑着:“我们儿子不喝,又酸又臭!”
白文氏推着玉芬:“你去喝!”
玉芬往后一躲:“我也不喝,又酸又臭!”
白萌堂见状:“哼,没口福。瞧我这孙子,这才是地道的北京人,还不懂事呢,就爱喝豆汁儿!孙子!多喝点儿!气死他们。”
景琦抿着小嘴,喝得有滋有味儿。
雅萍和白文氏仍在悄声谈着。
白文氏:“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雅萍:“大奶奶亲口对我说的还有错!”
“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也不告诉老爷?”
“她说大爷不叫她说。”
“大爷太憨,越这样,三爷越没了忌怕……一个家,外边多难都不怕,怕就怕家里人自己拆。这事儿我得跟老爷说!”
“哎哎哎,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老三我倒不怕,可那位……”雅萍说着回头冲身后一努嘴。
三奶奶白方氏在忙着照顾孩子喝豆汁儿。
雅萍:“那位三奶奶,出了名的小辣椒,你们家的事儿我不掺和。”
白文氏:“行了吧,姑奶奶!哪件事儿你不掺和,家里的人就数你能!”
雅萍:“老三确实闹得不像话,这一趟他至少私吞了一万多银子!”
二人说着话,只见胡总管匆忙走到白萌堂前低声说了些什么。白萌堂猛抬头望着胡:“真的么?”
“真的。”
“哼!”白萌堂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詹王爷回来了么?”
胡总管:“回来了!”
白萌堂:“回来的真是时候。”
白文氏望着白萌堂这边,感觉气氛不对,着了一眼雅萍。
“出什么事了?”雅萍也疑惑地望着。
白萌堂:“二奶奶来抱抱孩子!……老二,跟我去詹王府!”
颖轩:“我去备车。”
白萌堂:“不用!今儿咱们爷儿俩溜达着去,可要坐着车回来!走!”
看着他们离去,白文氏焦虑地想叫又没敢叫。
白萌堂和颖轩低声嘀咕着渐渐远去。
詹王府老福晋房。
詹王爷正把带回的东西给老福晋看,詹瑜站在一旁,桌上摆着玉器、毯子、羔皮。
“这个羔皮给额娘做件新皮袄,这件给大格格……”
詹王爷环顾不见大格格:“怎么不见大格格,等会儿叫她一块儿来吃饭。”
詹瑜强作镇静地:“是,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
老福晋:“这孩子从小身子骨挺好的,怎么一到京城,成了这样儿?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去叫她来!”
詹瑜站着没动,神情紧张。
詹王爷:“你听见役有?”
“是!”詹瑜面显难色,勉强应道。
詹王爷看出不对:“怎么了,她怎么了?”
老福晋:“算了,她有病,别折腾她了,咱们过去看看她。”
詹瑜忙拦道:“用不着,用不着,她挺好的。”
詹王爷更加疑心:“刚才说有病,怎么这么一会儿又挺好的了?”
詹瑜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詹王爷感觉到有事儿,便道:“额娘歇着吧,我去看看。”
詹瑜:“您先吃饭吧,还是我去叫。”
詹王爷愈发疑惑地望着詹瑜。
“王爷!”安福跑来报,“白府的老爷来给您请安。”
詹王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白府?”
安福道:“百草厅的白爷。”
詹一惊。
詹王爷奇怪地:“他来干什么?请到西客厅吧。”
詹王府西客厅。
白萌堂望见王爷,一步上前,双手一拱:“王爷远赴新疆,一去半年,辛苦了。”
詹王爷回礼道:“给皇上效力,说不上什么辛苦。没想到我这儿刚进门儿您就来了,一定有什么事吧?”
白萌堂:“特来给王爷道喜。”颖轩坐在下手局促地低着头。
詹王爷奇怪地:“道喜?有什么喜事么?”坐在下手的詹瑜已十分不安地望着詹王爷。
白萌堂:“府上大格格生了一对双伴儿,您是又得外孙子又得外孙女,这不是大喜么?”
詹王爷莫名其妙地望着白萌堂,又转头望詹瑜,詹瑜大惊站起。
詹瑜:“白爷,您这是干什么?”
白萌堂:“道喜!去年春天我们老二给大格格号过脉,已经给您道过喜了!”
“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们二位敢是到我这儿来讹诈么?……岂有此理!”詹王爷站起,说毕欲走。
詹瑜忙上前:“您到后面歇着吧,不要听他胡说,我来处置。”
白萌堂起身拦住:“慢!”詹王爷不情愿地站住了,气淋淋地望着日前堂。
白萌堂接着道:“我明白了。大概王爷刚回府,还一点儿消息不知道。请王爷到大格格房中看一看,就知道了。”
詹王爷询问地回头望詹瑜。
詹瑜大窘:“没有的事!你们二位不要再胡闹了,”接着回头大声道:“送客!”
白萌堂没有动:“这事恐怕瞒不住吧?!”
詹王爷知道事态严重了,转头又望詹瑜,目光犀利。詹瑜躲避着父亲的目光,不敢正视。
白萌堂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王爷请吧,我们爷儿俩在这儿恭候。”
詹王爷来回看着白萌堂和詹瑜,终于转身大步走出客厅,詹瑜慌忙跟上。
白萌堂招呼颖轩:“老二,坐下,咱们喝茶。”颖轩不安地坐下。白萌堂悠闲地端起茶碗。
唐王府大格格房院。
唐王爷大步走来,后面紧跟着詹瑜。忽然,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詹王爷猛地停住了脚步。他惊愕地望着北屋的门窗,又慢慢转头扫规,站在院内的丫头、差役们都惶恐地低下了头。
詹王爷回头望詹瑜,詹瑜低着头,不额低到了前胸。詹王爷茫然地回头望向门窗,仿佛是在回应他,从屋里传出婴儿顽强的哭声。
詹王爷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行。站到门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院中的仆人们仍低着头,詹瑜低着头原地没动。
唐王爷回身猛地一脚踢开了房门,婴儿哭声大作。他慢慢走向里屋,猛力一把拽掉门帝,愤怒地望着。只见大格格的床上放着帐子,婴儿的哭声从里面传出。他急步走到床前,猛地拉下了帐子——两个婴儿并排躺着。
大格格靠在床头惊讶却毫不惧怕地望着詹王爷。
詹王爷怒不可遏地望着大格格。大格格反而平静地望着詹王爷。
詹王爷探身伸手抓住大格格胸衣襟,猛地将大格格拽下床来,用力一甩。
倒在地上的大格格,见詹王爷眼露凶光,伸手要去抓啼哭的婴儿,突然翻身跃起猛地一扑,抱住詹王爷向旁边死命一推,詹王爷毫无防备,倒退几步仰面摔倒在地。詹瑜冲到门口惊呆了。只见大格格两眼放出凶光,一副拼命的架势。
詹瑜忙扶起詹王爷,尚未站稳,大格格又扑上来,又撞又打。
詹王爷狼狈跑出了屋,詹瑜死死拦住大格格不让追出。
詹王爷大叫:“来人!把她捆上!疯了!简直疯了!”
仆人们跑进来七手八脚拉住仍在挣扎的大格格。
大格格哭叫着:“你敢动我孩子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詹王爷站在门外,惊愕地望着室内。安福匆匆跑来,为难地望着詹王爷。
屋内传出婴儿哭,詹王爷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安福。
安福:“王爷,白家那爷儿俩死赖着不走,说叫王爷……赔……叫王爷……”
詹王爷不耐烦地:“啊?”
安福:“叫王爷陪他的……”
詹王爷狠狠地:“陪他的车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