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空窗

银子很为自己的歌得意,但是萨卡的作品不止是让他不满意那么简单,甚至,他还很厌烦。可他还是决定给萨卡一个机会,给别人一个机会来描述他的梦,这个梦也许会因有他人的加入而变得完美。他决定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萨卡听,一点一滴,不错过一点一滴,但不是从第一次和夏天会面讲起,而是他们在这个城市意外的重逢。

那时银子已经有了很多钱。钱太多了,导致他在领略了钱的种种好处之后,发现了它的无聊,他想找点事情做,用庄美娴的话说就是“有钱没处糟蹋”。他相中了一家濒临倒闭寻求合作的摄影工作室,原因是他没有干过,觉得好玩,而且,夏天不就是干这行的吗?他想知道夏天的工作是怎样的。那天他来到摄影工作室,和这里的老板大明在房间里密谈。他以一个精明的商人应有的态度来洽谈合作的事,无比从容。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竟是在这里,再一次遇到了夏天。SheishisApple!

“我需要一份月薪3000元的工作,要提前支付的。”这是夏天走进去对着所有的人说的第一句话。

工作室里很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工作人员懒散地分布在各个碍眼的角落。听到夏天话的人都愣了,大明和银子走了出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过了好一会儿大明才对她说:“我们这里不请人。”

夏天知道说话的这个人就是老板,他穿了一件印着约翰?列侬头像的圆领黑色T恤,牛仔裤膝盖位置分别有一个破洞,一看就是故意剪破的。太小儿科了!夏天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剪刀,拽起自己的牛仔裤对准大腿的位置狠狠地几剪刀下去,裤腿差点从腿上掉下去。所有人瞠目结舌。工具盒里有她需要的大号别针,她随意地别了几下,看着她的人更愣了。那条牛仔裤经过她的改良已经成了一件艺术品,处处透着不同凡响。后来工作室的老板大明花了1050元才从夏天那里买到挂到工作室的墙壁上,因为夏天说,牛仔裤只值50块,但知道怎样剪它值1000块。

“给我3000元的工资并不多。有了我,生意只会越做越好,你依旧可以当老板,没有人会来分你的利润。还需要考虑吗?”

天真的夏天以为她不需要拿出她的摄影作品,她也不需要在大明面前摆资历,她就已经征服了他。可是她不知道,银子在背后悄悄地拽了一下大明的衣角,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数字,一个远远高于大明期望值的数字。大明是识时务的俊杰,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讨价还价的好机会。从基因上看,大明比银子更具商人气质。夏天只是给了大明一个赚钱的希望,而银子给的是实实在在的cash。

“先付一千。”大明故意顿了一下才说,为了显得可信。

“三千!”夏天自信地坚持着。

“一千五。”

“三千。”

“两千!不能再多了!”

“好吧!掏钱!”夏天伸出手说,适当的时候应该学会妥协。“今晚我要住在这里,我没地方住了。记住,下个月的月初要给我四千块钱!还有,你能不能叫个人帮我去皇宫饭店把我的东西拿过来?我房间的房费一分没给呢!”

“什么?!皇宫饭店?!”

“怎么了?”

“你疯了!那里最便宜的房间,一个晚上也要998块!”

“所以我才叫你帮我去拿,因为我打算赖账。”

银子偷偷地笑了。喜欢这样的女人是必然,她值得银子去喜欢。现在银子无比懊恼的只有——当初为什么夏天拣到的不是他的手机,而是阿飞的呢?否则,也许谱写一部《烈火之恋》的人就是他们。

以后的情形当然如夏天所料,工作室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她不懂得怎样宣传,也不懂得怎样拉来客户,她只知道如何用照片说话,她只需要征服那些只想把照片拍得比人美的客户就够了,虽然这已经和她所追求的东西相去甚远。但是无所谓,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她懂得如何利用光线去制造那种朦胧美,懂得如何选角度掩饰客户身上的缺陷,她可以让每个客户都惊讶自己是怎么变得那么漂亮的。到工作室找夏天拍一套艺术照,已经成为这个城市年轻女孩实现麻雀变凤凰的捷径,一些幻想成为明星的小女孩,更是把夏天拍的照片当成敲门砖。每个月3000块的工资,大明给得毫无怨言,反正出钱的人也是银子。

一个搞艺术的人当然不懂什么是商业手段,夏天当然没有注意到银子为这家工作室搞了一个彻底翻修,花大价钱布置了摄影棚、买来服装道具,在报纸上整版地做宣传广告。她只认为是自己的技法高明。当然,这也没什么错,对自己自信总是好的,银子也很高兴夏天终于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阴谋夺取了工作室后台老板的位置,对大明各种巧立名目的费用支出视而不见,大明信守承诺没有泄露银子的秘密(说出去对他只有坏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银子很满意,只对萨卡的作品不满意。

他们的故事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爱情还未孕育就已夭折。那个flash还是送给庄美娴好了。庄美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情形下还要跟着Colin一起上楼?他以为银子是她的新Colin吗?既然他已经不再在意她的感受,那么,何必还要摆出这副吃醋之后冷嘲热讽的嘴脸?

Colin也不明白庄美娴在这种情形下为什么还要跟着自己一起上楼。她显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没有分手的理由是因为她自己也说不出口。“你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只有歌手才能深情款款地唱出,一个普通人只有最单纯的受侮辱的感觉。

Colin坐在客厅闷闷地抽着烟斗盯着萨卡的画,《卖虾女》被报纸包着放在角落,终于成为历史,一段回忆起来稍显郁闷、压抑、无奈、憋屈的历史。庄美娴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机械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包里,一如她短暂的人生,仅仅一个包而已,足够了。

有人按响了门铃,Colin刻意让它多响了一会儿。庄美娴也听到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你怎么上来了?”Colin开了门,不耐烦地问,“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呼呼愣了一下。萨卡在“天香庄园”设计游戏程序,她是“奉命”来拿《卖虾女》的。Colin自告奋勇说带她来拿,他上来好久都不见下去,自己又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才不得不上来,怎么他现在反倒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帮帮我!”Colin听到了庄美娴的脚步,突然一把将呼呼搂进怀里压低声音说,“我怎么说你都别说话。”

庄美娴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便装着出来拿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大肚皮青蛙定时器(做面膜时少不了它),想看看是谁。当她看到Colin怀里的女孩子时,有点吃惊,却还忍不住想笑。

“你那个画家男朋友呢?”庄美娴问呼呼。这种把戏真的很低级哟!

Colin看了看怀里的呼呼,不知道是庄美娴侥幸言中,还是她们本来就认识。

“他……”呼呼刚要张嘴说话就被Colin拦了下来。

“他们只是普通朋友。”Colin抢着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呼呼,这位是……算了,没必要介绍,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庄美娴遭遇了平生最大的尴尬,她所能做的只是拿了定时器回到房间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手里握着这个大青蛙定时器,庄美娴觉得这像极了自己和Colin的关系。什么东西都是有期限的,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是他和她,总要给这样东西定时。时间到了,一切就结束了。呼呼知道自己被迫演了一场并不讨好的戏。

“Colin,你真缺乏演戏的天赋。”庄美娴临走时说。

“你有演戏的天赋!一星期前你还说你爱我,一星期后你就可以把这句话对任何人说!”Colin不顾一切地对着紧闭的大门喊。

他没想过她会听见,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愤怒。门“咣”地一下又被踢开,庄美娴夹着风冲到Colin面前,“啪”的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用尽全身力气。

“你太看不起你自己了!”她抖着嘴唇说。

这次庄美娴是真的走了,真的走了。

烟丝从烟斗里掉出来,掉到桌子上,冒着淳朴的奶油香味。它灼烧炙烤的不止是那张洋溢着巴洛克风情的茶几,还有Colin的心。世界有那么一秒种安静得像个死人,呼呼被Colin搂在怀里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她忘记了挣扎,因为她觉得他很可怜。他脸上的掌印依旧清晰可见,可是最疼的,还是他的心吧?刚才楼下的那一幕,呼呼看到了,也听到了,她猜得出他们的关系,一定是曾经爱得很深的恋人。她本不该上楼来的,可她又不愿意让萨卡等太久,于是就……唉,算我倒霉吧。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呼呼手足无措——Colin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吻她的头发,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嘴唇,疯狂、侵略、掠夺、世界末日般的。她在他怀里挣扎反抗,她的舌头尝不出爱的味道。她已经20岁了,如果他的吻里有千分之一的爱,她一定可以尝得出!可是她尝不出,他没有爱!他对她没有爱!

他放开了她,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搜索,寻找。他对她脸上因愤怒而起的赤红视而不见,只想寻找他熟悉的那个影子。徒劳。

突然,他听到了楼下引擎发动的声音!他奔向窗前,像个忠实无比的fans,目送自己的偶像离开。哀伤,绝望。

他奔向卧室,呼呼差一点被他撞倒。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到衣柜前站在上面。衣柜顶上有一个密闭良好的小化妆箱,他轻轻地打开,突然疯狂地打起喷嚏来,那里面曾经放着“鸦片”。现在,不见了。衣柜顶端的边缘有两个手印,一个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很薄很薄;一个还是那么清晰,刚刚留下的。他把手指轻轻地、仔细地、慢慢地压在那手印上面。头,缓缓地靠了过去。——她用过一次又放了回去,她并不想经常用,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却忽略了,他完全忘记了!今天,她是真的拿走了,那令人发指的香水将成为他们决裂的永恒标志!

“下个月是萨卡的生日。”Colin手插在裤兜里从房间走出来,淡淡地问呼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想送他一份很好的礼物吗?”

“是吗?”她站在那里,仿佛做错事的人是她,手指绞在一起。她应该愤怒的,可是她忘了。“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无论他喜欢什么,你都需要钱来买不是吗?”

他看着她,她躲避他。她当然知道礼物是需要钱来买的,可她真的没有买礼物的钱吗?还是因为她有的钱偏偏是她不愿意花的那种钱?

“萨卡走了,我仍然需要一个助手。你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了,对吧?明天我在办公室等你,你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