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姚明远像患了伤寒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思维,都处在半麻木状态。
表面上看,他好象很平静,照常吃饭,睡觉,到公司上班,与人谈话,周围的人-包括权磊也不得不佩服他那坚强的意志。只有姚明远自己清楚,他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一切,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那些令他倍感痛苦和折磨的思想就像狼一样,紧紧抓住他不放,让他透不过气来。
白天还好过,最难熬的是晚上。房间里到处是她的影子,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梳得整整齐齐揶在耳后的短发,总是穿梭忙碌的身影,就连她那像布袋一样套在身上毫无曲线之美的睡衣,还有额角上越来越明显的难看的皱纹,现在想起来,都是那样亲切、温暖。可是转瞬间,又变成医院里那张被病痛折磨的的蜡黄的脸,那个插着管子扭曲成一团的瘦弱身躯……
已经几天了,他亲手把她安葬在冰冷的墓地,但她并没有走,她的音容、笑貌,她走路的姿势,她说过的话,用过的东西-所有这一切都还在,在他的眼前回荡,这一切拼合在一起,凑成一个完整的鲜活的生命。他想起她年轻时爽朗的笑声,因为生活的重担变的越来越沉静的面容,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艰辛而快乐的时光,这些熟悉的往事历历在目,回忆不仅不能使他内心的痛苦减轻半分,反而十倍地加重。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葬礼后第3天,舒晗打电话给姚明远,说罗爱萍在他那有一份遗嘱,他要把遗嘱受益人召集在一起,当着大家的面公布。姚明远当下心一沉,他不知道妻子去世前立了遗嘱,虽然还没有公布遗嘱的内容,但不知怎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这样一来,这些天一直折磨着他的悲伤、痛苦倒减轻了几分,但又加进了一丝忧虑和烦闷。
第二天上午,姚明远一家三口和岳父母、两位妻弟聚在一起,等待律师公布遗嘱。这是自葬礼之后,姚明远第一次和岳父母见面。那天在葬礼上,他从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中,已经感觉到敌意和戒备,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意识到,妻子的去世-尤其还是以这种方式去世,让他们的关系有可能从亲戚变成陌路,甚至还不如陌路。
舒晗按约定的时间到,见人已到齐,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好的信封,当着大家的面拆封、宣读。
正如姚明远预料的那样-不,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罗爱萍把她名下的财产,主要是先锋公司的股份、不动产,平均分成两份,一份给了他,另一份留给大为,并指明大为的股份暂由他代管,两年后交还本人,行使其股东权。此外,她在银行以个人名义的存款计150万,平均分成3份,她父母和光阴各一份,两位弟弟合拥一份。还有就是首饰、收藏的古董、字画,归光阴所有。
遗嘱公布完,所有受益人-包括大为,尽管他是最大的受益人,但也和其它人一样,大为惊讶。不过震动最大的还是姚明远,可以说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持有先锋公司21%股份,是和罗爱萍共同登记的,也就是说她有权享有一半,现在她把这一半股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为,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公司最大股东,而是持有16%股份的权磊。这段时间两人分歧越来越大,董事会的人明显偏坦权磊,已有人私下提议让他出任董事长,如果这份遗嘱声效,无疑会推波逐澜,身为公司最大股东的权磊接替自己董事长职位,将只日可待。
想到这,连日来聚集在姚明远心头的悲伤痛苦登时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愤恨、懊悔。他深悔自己太大意了,连妻子有遗嘱都不知道,这可真是百密一疏啊!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贤惠顺从的妻子临了来这么一下子,让他措手不及!怎么办?姚明远由悲转恨,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把她从墓地里挖出来问个明白!但恨归恨,谁也不能和死人算账,还得从活人身上想办法。姚明远把视线转向大为-他才是问题的关键。从立遗嘱的时间看,是在春节前,大为从美国回来后的事,一定是他和母亲说什么了,鼓动她立的遗嘱。这么一想,又把满腹怨恨转移到大为身上。
公布完遗嘱,受益人在文件上签字,完成法律上的手续,舒晗和他的助手告辞走了。岳父母一家也起身告辞。姚明远原准备留他们吃饭,但看他们冷着个脸,就没开这个口,估计也未必肯留下。这样也好,免得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搞不好再吵起来。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对这份遗嘱也不满意。大概人都是这样,对于分到自己名下的财产总不如期望的多。
客人一走,本来就很安静的客厅变的更加安静,可以说是寂静了。姚明远朝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双儿女望去,他知道,现在最该安慰的是光阴,与大为相比,她得到的实在太少了,可以说微乎其微,但此时无暇顾及她,他要把时间和精力集中在大为身上,想办法说服他放弃他刚刚继承的股份。
姚明远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和大为摊牌,但已经中午了,他按耐住自己,吩咐保姆开饭。吃过饭,把大为叫到书房,和他谈了一下午。姚明远把当初自己如何上市、如何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权磊,以及后来如何发生分歧、董事会如何偏坦他,还有前不久有人提议让权磊出任董事长等,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细致详细地对家人谈及公务。末了,他很有几分动情地说道:“这话也只能和你说,我现在的处境是十几年来最艰难的,当初创业时都没这么难过。”
大为虽已猜到父亲的意图,但仍不能十分确定,他犹疑了一下,觉的还是把话挑明了好。
“爸,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这个-”姚明远顿了一下,这种话终究有些不大好开口,但又不能不开口,于是微微笑了笑,掩饰自己:“我的想法是,你把你名下的股份转给我,这样我仍然是公司第一大股东,说话就有份量些,董事长的位置他们也轻易动不得。”
大为看着父亲,没做声。
姚明远以为他不同意,又进一步劝道:“这只是我目前的一个策略,对你没什么影响。其实,这些股份最终还不都是你的。”
姚明远误解儿子了,他现在想的不是股份,他还是太年轻,对于金钱与财富不像老年人看的那么重。他想的是他的未来-他必须在父亲为他选择的计算机专业和自己深爱的绘画之间做一个了断。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自己非崩溃不可!如果是以前,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不敢和父亲说,但不知是母亲的去世、还是母亲的遗产给了他勇气,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跟自己谈条件,姚明远心中十分不快,但还是抑制住自己,不表现出来。
“我不想再学计算机,我要学油画。”
“不行,绝对不行!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你简直是疯了!”
姚明远气急败坏地道,声音都有些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