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暗箱

从姚明远家出来,已是星辰满天了。

两人整整谈了一天,从权磊办公室转到姚明远家,从上市的总体构想到具体规划,此时,权磊脑子满满的,仿佛又回到了10年前,回到那种紧张、疲惫而又兴奋、快意的状态,如同置身大战来临前夜。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想回家。

倒不是家里那位难缠,结婚之前还有点个性,这几年让权磊训练的服服贴贴,他在家和在公司一样,绝对的霸道。但是在公司,感觉特别好,回到家里,就觉的有些乏味。

权磊看看表,10点整。拿起电话,打给左岸。

“hello!”电话里传来左岸清脆而甜美的声音。

“喂,在哪儿潇洒呢?”权磊开玩笑道。

“第5元素。”

“什么时候结束?”

“等会儿吧。”

左岸像个经验老道的律师,一问一答,不多说一个字。平时两个人在一起,她话多的说不完,但在公开场合,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权磊开始很不习惯,现在让她训练的,总算进入角色了。

“喂,我去接你吧,你喝酒别开车。”

左岸开一辆白色切诺基,倒不是坐秀—现在很多城市女孩儿喜欢开外型粗大的越野车,反而是男人驾驶有着流体线型的漂亮轿车。左岸是专业摄影家,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现在蓝城大学文化传播系任职,课余时间常去野外拍摄。切诺基的四轮驱动富有质感,跑起山路来既稳又能保证速度。左岸驾车技术极好,喜欢跑快车,但相当遵守交通规则,除非在野外,否则从不超速,一上车先系好安全带,也从不酒后驾车。

左岸抬手看了看表,明天要去省城参加影展,今晚想早点睡。现在已经10点了,两人一见面,少不了又要缠绵。她不想顶着一对黑眼圈去机场。

“Ok,你来吧。”犹豫片刻,左岸还是同意了。

也许是在国外呆的太久,左岸说话总是夹着英文,权磊以前最讨厌这种中文不中文、英文不英文的混合体,骂他们是假洋鬼子。但现在从左岸嘴里说出来,他不仅没觉的不好,反而听着十分舒坦。难怪人说,爱情是不讲原则的。

权磊收了电话,向第5元素驶去。

第5元素是一家酒吧,权磊以前从不泡吧,里面黑乎乎,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他的活动场所主要是大酒店,他喜欢那种通透、明亮、一览无余的感觉。而且一段时间内,喜欢去一个固定地方。开始是国际酒店,后来是富丽华,现在是香格里拉。反正只要有好的,就不会去差的。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怠慢自己。既然在权力上已经亏了,在金钱上就不能再亏待自己。当然,也包括女人。

在左岸之前,权磊有过几个女人。特别是刚下海那段时间,他像报复似的,几个月就换一个。他过手的女人中,有翻译,记者,模特,主持人,还有一个有点名气的演员。可以说,既保质,也有量。而且在这些女人身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谁让上帝给他一张即使不算赏心、也足以悦目的脸,和一副运动员一样的好身板呢。而且还是单身,这样的男人简直像世界银行,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有一段时间,权磊做得有点儿过了,风声传到总公司,姚明远曾来劝他:男人应该留着精力干事业,别太儿女情长了。权磊说,我以前天天干事业,到头来怎么样,让事业把我给干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把许佳给睡了,省得像睛雯似的,担个虚名。我要趁着年轻把被事业耽误的青春夺回来。

权磊尽管比较“色”,这一点他自己并不隐瞒。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只是有条件、没条件罢了!既然他有条件,就不能浪费资源。但有两点,一是绝不和公司的女人搞,办公室恋情要不得,搞不好就成了泰坦尼克号,成本太大,划不来。二是不去夜总会那种地方买,他觉的犯不着,已经进化成人了,何必再把自己降为动物。

相比之下,张棋在这方面,就比较谨慎。倒不是没有机会,身为团市委领导,经常下基层检查工作,几乎每次都能遇到青春靓丽又主动热情的女孩儿,他也不是没动过心,但是,商场如战场,官场又何尝不是?搞不好就成了莱温斯基的裙子。两个人在被窝儿说的话,一转眼上了报纸,这样的事还少吗?所以始终是心动而不行动。对权磊,也只有羡慕、忌妒的份,私下里却对姚明远说:“他以为那些女人是真心喜欢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事自己算一算,这些年送给女人的东西,小到项链、名表,大到车、房,加起来也不少。不过是原始的易货贸易,还不如货币化呢。至少安全,保险,当场结算,过后不补。”

话传到权磊耳朵里,虽然不服,但仔细想想,还真是无话可说。渐渐的,也就不那么起劲了。

男女之间的事,都是抗不住分析的。

也就是在这时,姚明远和罗爱萍夫妇,把无线电厂子弟中学的语文教师秘芸介绍给权磊。他开始还蒙在鼓里,等到从姚明远家里出来,才知道是相亲。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反让人把自己里里外外看个明白。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就在二人见面不久,权磊胃病住院,男男女女的朋友都来看,有送水果、罐头的,有送点心、营养品的,只有秘芸,捧着满满一盒刚煮好的小米粥,权磊一点儿都没浪费,全部消灭掉。谁也没想到,这盒小米粥,终结了他的单身生活。

那一年,权磊32岁。婚后,虽然周围男女朋友不断,但没再弄出什么风流韵事。

“别看秘芸不声不响的,对男人还真有两下子。”罗爱萍对丈夫感叹道。

其实,也不是秘芸有几下子—当然作为妻子,她无可挑剔。但权磊心里清楚,是他自己有些倦了,又赶上那几年做走私生意,利大风险也大,可以说每天都在风头浪尖上。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注意女人。

直到遇到左岸。

开始,权磊还真没把她当回事,倒不是她不漂亮,这些年,与权磊交手的女人,不论年龄、职业、性格,有一点:就是漂亮。但左岸与前几个不同,不但漂亮,而且有才,还不是一般的才华。她的摄影作品在全国获过大奖,绘画方面也相当出色,此外,还持有绿卡,这是她那短暂的跨国婚姻留给她的礼物。

说起来,两人的相遇有点儿罗曼蒂克。权磊在一次影展中看到左岸的一副作品,其精巧的构思、丰富的细节以及独特的光影效果,让他这个业余爱好者自叹不如,蒙生出想要见一下作者的念头。他通过摄影协会的人找到左岸,但约了几次都没约到,权磊就有点儿烦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最烦那种摆架子、爱拿捏的,这事就放下了。

但是不久,两人却意外相见了。摄影协会的几个人租了一架直升飞机,想在空中航拍,找到权磊,主要是想让他分摊费用。权磊正好刚从美国考察回来,在家倒时差,闲着没事,就带上相机去了。没想到在机上,见到左岸。

一个朋友为他们做介绍,左岸冲他点了点头,像对大街上随意见到的一个人“嗨”了一声,就转身去舱口找拍摄位置,把他晾在一边。权磊当下决定,以后决不再和她来往。可是,不等航拍结束,就又改变主意了。

飞机在中央广场上空盘旋,左岸对着镜头选景,选了几个角度都不满意,起身朝驾驶舱走去。权磊见她趴在飞行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飞机开始下降。左岸走到舱门口,系上安全带,下到舷梯上,上半身几乎都探出去。飞行高度越来越低,权磊紧张的心砰砰直跳,早已忘了拍照。可是再看左岸,气定神闲,神情专注,不时揿动快门。她拍照的姿势实在是太性感了!权磊当时就发誓一定把她追到手。

追求过程并不像最初想像的那么难,走近以后才发现,其实左岸是个十分随和、很容易相处的女人,只不过有几个禁区不能踩。因为开始不明白,权磊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左岸接了个活,她在讲课之余给企业拍广告片,赚些外块什么的。那天到手了一万元钱,请权磊去水上人间玩。权磊和女人交往,永远是自己买单,所以也像以前一样,悄悄把账结了。没想到左岸大发脾气,权磊赔了半天不是,最后还是让她重请了一次才算平息,那是权磊凭生第一次花女人的钱——除了自己亲妈以外。

还有一次,左岸去北京出差,权磊开车送她,正好公司一位副总也去机场,就顺路捎他。路上,左岸一句话也不说,脸冲着窗外,好像他是出租车司机。权磊这个气呀,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到了机场,左岸扔下一句:“请你记住,下次如果带朋友要先和我打个招呼。”

权磊这才明白,自己是和一位女权主义者谈恋爱。也难怪,左岸一毕业就去美国,一呆就是6年,染上不少美国病。东西方文化交错,让权磊有些不知所措,有段时间他都想放手了,太累了,花钱还得看她脸色,一不小心就花出毛病来。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天底下还有花错的钱吗?以前可从没见过。在女人身上,一向是花钱越多,离床越近。

不过权磊最终和左岸成就好事,倒比他预想的简单。那是在相识三个月后,左岸的摄影作品结集出版,为了庆祝,权磊请她吃饭。结束时,左岸说:我喝酒,不能开车,你送我回家。

权磊送她回家,在楼梯上,两人的手就握在一起。一进门,迫不急待地吻了起来。权磊感觉好久未有的冲动,弯身抱起左岸,往里面卧室走。左岸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