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

“云际大学第五届女子学院招生,特设舞蹈、礼仪、美容等课程,四年制本科文凭,学士学位……”

卓小茵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一阵在温暖的5月中并不常见的狂风而改变。

随着这阵妖风,“啪”地一声,走在身边的卓妈妈脸上,当即贴上了一张A4大小的纸。

紧接着,被纸蒙了眼的卓妈妈一头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

更不幸的是,因为反弹力量的作用,前一分钟,卓妈妈还穿着最贵的套装(唯一的一套),脚蹬足有七厘米的高跟鞋(5年前买的),手挽一只鳄鱼皮的手袋(假的),还化了一些些的淡妆,自我感觉良好地走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而后一分钟,她却一屁股坐在了人来人往的水泥地上。

“哈!”

卓妈妈的身边当下就有路人甲笑出声来。

“妈!你怎么啦?”卓小茵连忙扶起妈妈,一边瞪圆了眼睛怒视周围,看有谁敢笑话她们。

在她的目光下,站在卓妈妈身边的一个妇人终于收敛住笑容,纡尊降贵地装着关心了一下:“不要紧吧?”

“不要紧,”卓妈妈拿下了贴在脸上的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抬起头来,“谢谢……”

她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瞪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贵妇人——

“文倩!”

“心虞!”那个叫文倩的女子惊讶地看着卓妈妈,“真没想到是你!”

“我们都有二十年没有见面啦!”卓妈妈一径的欢喜和热情,“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还那么年轻!”

“你……倒好像变了不少呢!”史文倩冷漠的眼光一一扫过卓妈妈——韩心虞的浑身上下,从那件起了球的套装到式样老旧的高跟鞋,没有一样放过。

“小茵,来!”心虞拉过站在一边的卓小茵,“见过你的文倩阿姨,以前她可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呢!”

“我还在想呢,这个女孩是谁,原来是你的女儿啊,倒是有些小家碧玉的清秀模样呢,”史文倩有意无意地掸去了自己名牌手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是穿得穷酸了些!”

小茵乖巧地站在文倩面前,嘴角露出俏丽的笑容:“阿姨真是又年轻又漂亮,一身的荣华富贵。”

史文倩得意地捋了捋盘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小茵一声惊呼:“呀,阿姨的手袋是LV的吧,怎么上面有些脏了呢?我来给您擦擦吧!”

史文倩还来不及说话,小茵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那只LV皮包,顺便一脚踩在文倩的BALLY浅口皮鞋上,接着,对着那只明黄色的皮包就是一口口水吐下。

“你……你干什么?!”史文倩又惊又怒。

小茵用力擦着那只LV手袋,又是一口唾沫:“我家买不起鞋油,就是用这种方法擦包擦鞋的啊!”

说着,她还抬起头来,向着史文倩甜甜地一笑。

史文倩脸色由青转白,气得就差昏倒。

她劈手夺过自己的手袋:“接我的车来了,你就省着点力气擦自己家的东西吧!”

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缓缓驶来,后车门精确地停在史文倩面前。

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吧。”

史文倩淡淡说道,目光冷冷地扫过心虞,恨恨地在小茵身上停留了片刻,钻进车内。

透过深黑色的玻璃,小茵还能看见史文倩的侧面。

她有着纤细挺拔的鼻梁和高贵小巧的下颚,如果不是那么势利虚伪,她真的可以算得上美丽优雅。

豪华大车渐渐驶离。

“妈,我们走了啦。”小茵拉了拉妈妈。

卓妈妈却依然伫立不动,望着那辆黑车开远。

“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老妈,我们快去拿钱吧,还要去交水电煤气费呢!”小茵一边提醒着,一边扯着妈妈离开路边。

“她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卓妈妈感叹着。

“我真是想不通,你年轻的时候怎么会和这种女人交上朋友的,”小茵调皮地学起了史文倩斜着眼看人的样子,“‘你倒好像变了不少呢……就是穿得寒酸了些!’”

行人侧目看着这对奇怪的母女,走在路上,她们分明在各说各的。

“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是卓妈妈的喃喃自语。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可以狗眼看人低了吗?”另一边,是小茵一手叉腰呈茶壶状的愤愤不平。

“她年轻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终于,卓妈妈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唠里唠叨,“你不知道,在我以前读的那所女子学校里,她和我还是并列校花呢!我们经常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回头率不要太高哦。我们学校旁边的男校里,喜欢我们的人真不知道有多多少……”

“妈,银行就在前面了,我们得算一下这个月要拿多少。”知道卓妈妈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小茵连忙岔开话题。

卓妈妈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滔滔不绝:“唉,要不是当初还是少女的我那么无知、冲动、草率,本来,今天我是一点都不会输给文倩的!我不是说,我和你爸爸过得不开心,不幸福。你爸爸还在的时候,吃多少苦我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不在了,一切都要靠我们母女俩,再回想一下我年轻时候过的那些日子……”

卓小茵无奈地翻起了白眼,这些话,她早就听得耳朵里生老茧了。

打从父亲过世起,老妈伤心之余,就开始变得一天比一天罗嗦起来,每天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句话,什么少女的无知啦,什么以前的日子啦,什么有钱没钱啦……

“所以啊,小茵,你一定要从我的身上吸取教训,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否则,你老妈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妈!”卓小茵猛然间一声大喝。

卓妈妈吓了一跳,终于住了嘴。

“嗯,你……”小茵转动着灵活的眼珠,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那声大叫,“你的……”

她的视线落在卓妈妈的手上。

“你手里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幢老式的花园洋房。

拱型窗台、雕花栏杆、红木楼梯,还有一个庭院深深的大花园。

——如果时光倒流50年,这幢四层楼的建筑将会是气派而又豪华的。

而现在,这套洋房中上上下下住了几十户人家。拱形窗台上布满积年尘埃,雕花栏杆锈迹斑斑,楼房中的木头也因为年久失修,开始松动断裂。

至于那个不知深几许的大花园,则是杂草丛生,藤蔓缠绕,早已成为了野猫的乐园。

夕阳中,一只毛色油光水滑的黑猫趴在不知这幢楼中哪家人家的窗台上,迷着眼,静静地打量隔着花园而对的,那另外的一套深宅大院——“影园”。

据说多年前,某位大户人家的公子为了安置自己两个心爱的女人,造了两栋一模一样的楼房,并分别在两个女子的名中取了一个字,为宅院命名为“影园”和“蝶园”。

时过境迁,佳人芳踪不再,而这两套原本相同的宅院,却有了不同的命运。

“影园”几易其主,几番修葺,依然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修剪整齐的花园中玫瑰怒放,喷水池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波粼粼,大理石窗台纤尘不染,深色雕花栏杆戒备森严。

这几天,“影园”好像又有了新主人。一连几天,运输家具的卡车不断,直到今天,来了几辆豪华轿车后,才算有了些安静的迹象。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黑猫在温暖的阳光下打了个滚,不再去看那金碧辉煌却总少点人情味的“影园”。

身为野猫,眼前这个混乱、破旧、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夕阳下炊烟四起的“蝶园”,才是它的人间天堂。

忽然,它竖起了耳朵。

有女孩子的说话声从“蝶园”四楼那个大阳台上搭建的小屋子里传出。

随着说话声,还有电视机的嘈杂声,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

灵巧地几个纵身,黑猫跳上了大阳台,接着熟门熟路地来到那盆盛开的蔷薇花下。

这是它的老据点了。几乎每天的清晨和傍晚,都会有一个头发短短,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在这里放上几条小猫鱼。

这个女孩还给黑猫起了个名字——“满月”。

满月趴了下来,耐心地等待女孩的再度出现

“云际大学第五届女子学院招生,特设舞蹈、礼仪、美容等课程,四年制本科文凭,学士学位。拥有上百年历史的云际大学乃国际知名高等学府,应广大师生和家长的要求,从今年起,特设奖学金制度,获本校全额奖学金者,学费全免。该学院本着培养有气质、有素质、有潜质,以及有……”

“有弱智的学生!”斜刺里插出一个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所以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

何美嘉瞪大了素有“一线天”之称的眼睛,不满地看着趴在地上,边喝可乐边嚼薯片,还目不转睛盯着卡通片的卓小茵。

“是有志于成为淑女的‘四有新女性’啦!什么弱智!看看你的德性,”美嘉对着小茵摇摇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天不是和男生打架,就是赖在地上看影碟。像你这种人,倒真是应该进女子学院,培养出一点女生的样子来。”

小茵终于咽下了满嘴的薯片,再灌了口可乐清清嗓子:“开玩笑,我去这种地方?我是要成为国际知名电影导演的!呆在那种地方,我还怎么当导演啊?全是女生,连男演员都找不到一个!”

“可是,我倒是……”美嘉看着手中的招生通知。

动画片终于结束了,小茵关上电视,收拾起满地的垃圾食物。

“对了,美嘉,赶快帮我把这张纸撕了。自从我老妈脸上贴上了这张招生通知以后,就有些怪怪的,我怕她动什么脑筋。”

身后没有动静。

“美嘉!”小茵提醒着,回过头去。

美嘉挤在那张对她来说嫌小了一些的椅子上,低着头,有些神不守舍。

一丝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小茵的心头。

美嘉的神情有些……诡异,和她老妈看到那张招生传单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招生传单!

小茵看着那张紧紧捏在美嘉手中的那张A4纸,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

难道……

不行,还是先下手为强!

“既然你不撕,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小茵上前一步,抢过那张纸,正要动手一撕为二——

不约而同的两声尖叫响彻云霄。

“不要!!!”

“住手!!!”

“你先借我回去复印一下,然后再撕,怎么样?”美嘉哀求道,小眼睛在那张大圆脸上可怜巴巴地忽闪着。

“你让我先把那个学校招生办的地址抄下来,然后就算你把这张纸当卫生纸用了,我也不管。怎么样?”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的卓妈妈一步步往里逼近。

小茵步步后退:“你们……你们想干嘛?”

美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向往的笑容:“我在想,反正我的成绩一向不怎么样,这种学校当然最适合我啦!”

“老妈,”小茵转向另一边,“你想怎么样?”

“我在想……”卓妈妈慢慢地说着,向小茵靠近。

“妈……”房间太小,小茵已经退到了墙角,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啦!”

“我在想,云际大学女子学院,听着就像是我范心虞的女儿该去的地方!”

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从阳台上搭的那间小屋中传出。

“不要哇——”

躺在蔷薇花下的黑猫吓得跳了起来,接着不满地叫了一声。

“喵——”

里面是怎么回事,拜托安静点,让它睡个好觉好不好?

屋里那些没有社会公德的人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惨呼过后,又开始了大喊大叫。

“我才不去那该死的女子学院呢!”

“我让你去,你就去!”

“我,我要去女子学院!”

“我要当导演!”

“难道你这辈子想跟我一样吗?”

“小茵,你把纸给我!”

“别撕!”

……

接着是一阵拍拍打打、扭在一起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

随着长长的“嘶——”的一声,小屋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满月侧头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

里面在搞什么飞机啊?

招生传单被一撕为二。

何美嘉与卓妈妈愣愣地看着各自手中的半张纸。

小茵幸灾乐祸地笑得打跌。

“哈哈,这可不是我撕的哦!这是你们俩的杰作哦!谁叫你们上来抢的?现在好,看你们拿这张破纸怎么办……”

卓妈妈回过神来,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既然现在我这里有半张,而另外半张在美嘉手里,那么……”

小茵的笑声渐渐消失。她狐疑地看看妈妈又看看美嘉。

“我们把两张黏在一起,又能成为完整的一张了!”美嘉的小眼睛闪现出光芒。

紧接着,两人飞快地转身向门口跑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同时,还不忘表达得意的情绪。

“哈哈哈!我一定要抄下招生办的地址!”

“嘻嘻,卓妈妈,你可一定要给我复印哦!”

“砰”的一声,小茵的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开了又关上。

犹如强风过境的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瞪着紧闭的房门,小茵沮丧地抓了抓乱糟糟的短发。

——这两个疯狂的女人!

紫色的晚霞渐渐褪去,第一颗星星开始挂在天际。

微风轻轻吹拂,空气中有蔷薇、百合和夜来香的味道,初夏的气息四处弥漫。

小茵站在阳台上,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带着甜香的空气。

“喵!”

一阵不满的猫叫响起在耳边。

“满月!”

看着窜到栏杆上,急切地用爪子拨着她的黑猫,小茵笑了。

“急什么!你的晚餐我早就准备好了啦!”她拿出两尾烧熟了的小鱼,蹲下身,放在蔷薇花下的那个盘子里。

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满月飞速窜到餐盘旁,心满意足地大嚼起来。

宠爱地摸了摸满月的脑袋,小茵站了起来,抬起头,眺望星空。

天色渐暗,深蓝色犹如丝绒般的夜幕中,星星一颗一颗地闪耀着。

小茵找到了在所有星辰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同往常一样,在它的身边,依依挨着一颗暗淡到如果不仔细看就无法觉察的小星星。

“它们靠得好近哦!”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它们靠得才不近呢!”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胡说!你看那个小星星,它就贴在那颗大星星旁边!”小女孩反驳着。

“从地球上看过去它们像是贴在一起,可实际上,它们离得好远呢。”小男孩耐心地解释着。

“那,有多远呢?”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很远很远就对了。”

……

又来了!

小茵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甩了甩脑袋,甩开那段遥远却又时不时闯入脑海的回忆。

伸开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拼成一个方框,对准天上那两颗形影不离的星星。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成为导演,她一定一定会拍一部关于儿时的友谊,关于长大后的爱情,关于这两颗星星的电影。

她已经用所有白日梦的时间,编织出一个美得出奇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能够搬上银幕,她相信,一定一定会让所有人流泪,也一定一定能得到成功!

可是……

可是,想起晚饭后,填高考志愿书时妈妈和自己发生的冲突,还有那张该死的女子学院的招生通知,小茵的情绪就开始低落下来。

卓妈妈范心虞出身豪门,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生活在最好的环境,受着最好的教育。可是,她无视于父母为自己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事,毅然和一个靠送信打工赚生活费的穷大学生私奔,并从此和父母断绝关系。

“那是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晚,我翻过花园的高墙,和等在那儿的你爸爸,手拉手穿过大街小巷,来到码头,搭上一艘运货的小船。我们请船老大当证婚人,接着就坐在那满船的煤堆上,我们成为了夫妻。”

——这一段被小茵认为最动人的场景,却成为了卓妈妈清贫生活的开始。

“我们以为结婚了,上了船,就能够离开这座城市,就能够沿着河道,在星星的照耀下,一直行走下去。可是,没过两天,我们就回来了。这就是生活,无论再怎么浪漫,你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中的卓妈妈再没有可能回到豪门生活中了,可是,她却把梦想寄托在自己女儿身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继承了母亲秀丽容貌的女儿再多一些高雅的气质,就算不入豪门,也能够当个好人家的媳妇。

所以,在高考志愿书的第一栏上,卓妈妈坚持让小茵填上云际大学女子学院。

“以你的成绩,一定能拿到全额奖学金,这样一来,我们连学费都可以不用交啦……”

“妈!我才不去这种地方呢!”小茵打断卓妈妈的一厢情愿,“我要考的是电影学院导演系!”

卓妈妈双手捧住胸口作心绞痛状,开始上演苦肉计:“小茵,妈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就让妈妈开心一点,好不好?”

除了苦肉计外,卓妈妈还用上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所以直到现在,那张高考志愿书还静静地躺在小茵的书包里,第一栏上,依然是一片空白。

烦。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梦想,实现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喵。”

满月心满意足的叫声打断了小茵的思绪。吃饱喝足的它跳到栏杆上,懒洋洋地趴在小茵跟前。

夜风轻轻拂过,吹乱了小茵的短发。

她固执地把手指镜头对准夜空中那两颗互相依偎的星星。

拍电影,编织动人的故事,捕捉春花、夏雨、秋月、冬雪……所有美丽的画面,留住感人的瞬间——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她搜集了市面上所有关于导演、编剧方面的书籍;一遍又一遍地看世界名片;她还用了两年业余时间,完成了一部剧本;当别的女孩子把零花钱用在漂亮的别针和小首饰上的时候,她却攒下了每一分钱,只为了买一架属于自己的DV摄影机。

小茵倔强地咬住了嘴唇。

不!

她是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梦想的,哪怕这个“任何人”是自己的妈妈!

手举得有些酸了,放下手来,就在这一瞬间,那颗暗淡的小星星忽然闪了一下,放射出宛如钻石的耀眼光芒。

小茵楞了一下。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从幼儿园起,几乎每个夜晚,小茵总会给自己一段时间,站在这里看着这两颗星星。十几年来,绽放光芒的总是那颗最明亮的大星星,而在它的光芒下,身边的小星星从来都那么低调,没有闪耀的时刻。

难道……它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难道……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吗?

小茵的曾祖母是个巫医,对星相很有些研究。小时候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小茵相信,自己的身上也有那么些占星的天赋。

可是,十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这毕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小茵再看向夜空,那颗星星静静地挂在那儿,暗淡不引人注意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光芒——刚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趴在栏杆上的满月忽然警惕地站了起来,绿色的眼睛笔直地看向“蝶园”对面的花园。

不知什么时候起,“影园”的大花园中的每一棵树上都亮起了耀眼夺目的灯光,笑语喧哗,客似云来。

有现场演奏的优美爵士乐隐隐约约从那边传来。

“看来,‘影园’的新主人在为他们的乔迁之喜而开PARTY呢。”小茵轻声对满月解释道。

穿着白衬衫,打着黑领结的WAITER四处走动着,为身着晚礼服,面戴精致面具的客人们送上香槟。

“哇,还是假面舞会呢!”小茵吐着舌头。

假面舞会!

浪漫小说里的必用法宝,豪门夜宴中的奢侈场景,而今,居然就发生在小茵家的对面。

星光下,草地上,俊男倩女在迷人的音乐声中轻轻摇摆,沉醉在陌生人的怀抱中,享受这一刻的浪漫。

“怪不得,老妈念念不忘过去的好日子,原来有钱真的是件蛮不错的事情嗳!”小茵睁大眼睛,不放过眼前的每一个细节——这些将来可都能用进她的电影中哦!

“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会不会有什么浪漫的事情发生,最好是一些又特别又好玩的事情,这样,我就可以加到我的剧本里去。”小茵习惯性地向栏杆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黑猫那身柔软光滑的皮毛,可是,她触手所及的,竟然是凹凸不平的锈铁表面!

“……满月!”

夜色中,一道矫健的黑影迅速地从四楼窜下,穿过幽暗丛林中的藤蔓野草,快速地奔向灯火灿烂的夜宴中的花园。

顺着满月行进的路线,小茵望向了“影园”的花园。

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是什么使得满月这么没命地飞奔而去了。

那致命的诱惑就在那儿——

靠近“蝶园”这边的草地上,有一长条铺着白色编织麻布的餐桌,那上面堆满了各色最诱人的食物:巨大的龙虾、肥厚的牡蛎、鲜嫩的石斑、大盘的沙拉,还有好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冷盆热菜,及数不清的水果。

“咕咕……”小茵的肚子及时地响应了眼睛的呼唤。

她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出了名的老饕——满月呢?

可是……

如果让这只大肥猫窜上那张自助餐桌的话,以它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德性……

用不着闭上眼睛,小茵都能想象得出因为满月的到处乱窜而搅得“影园”的PARTY天下大乱的景象。

虽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可是,毕竟满月与她有每天早晚相见,共度晨曦日落的情份。

她不会允许这只野猫乱来,更不会允许它被别人乱棒打死。

衣香鬓影,金碧辉煌,绅士淑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这是另一场PARTY,发生在——

电视机里。

卓妈妈张大了嘴,痴痴地看着那部电视剧,几乎都忘了手中还在缝补着的衣服。

好像,真的好像她以前参加过的那些舞会。

虽然这些装腔作势的演员都没有真正的大家风范和气质,侍者的服务和PARTY上用的餐具也差太多了,可是,那音乐,那感觉……就仿佛时光倒流,让她回到了从前。

不由自主地,卓妈妈放下了手中的旧衣服,抬起头,伸出手去,似乎接受了别人的邀请,然后款款起身,与想象中的舞伴走到屋中央,随着音乐,开始优雅地慢舞。

如果不是房门惊天动地的“砰”地一声被打开,接着,小茵没头没脑地冲进来大喊一声:“妈,我出去一下!”卓妈妈的这场梦还能再持续个半小时。

卓妈妈尴尬地呆愣在当场,手依然保持着高雅地搭在想象中舞伴身上的姿态。

小茵急匆匆地缩回头去,在关上门的前一刻,还好死不死地做个鬼脸扔下一句:“老妈,你跳得还真不错哦,不过,你的舞伴是谁啊?”

随着又一声惊天动地的“砰”地一声关门声,卓妈妈总算是又能活动了。

她愤愤地坐下,拿起针线活的同时,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到了好好地收拾这个没规没矩、无法无天,没有半点淑女样子的鬼丫头的时候了!

不过就是搬一次家么?

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地大宴宾客吗?

还搞什么无聊的假面舞会!

——不过,戴着面具也有好处,那就是用不着端着一脸累死人的假笑,装出热情的样子忙着寒喧、问好了。

他走在华衣美服的人群中间,尽情享受面具带来的便利。

挺拔的身材,宽阔的肩膀,举手投足间毫不在意的随意气质,走到哪里,他都吸引来一片艳羡的眼光。

每个人都在猜测,在这付面具下该是一张怎样俊美的脸庞。

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面具下的这张脸既不俊,也不美。

因为,他在做着各种各样,不同形式,表情各异,甚至有些动作还是挑战极限的——

鬼脸!

说实话,要不是听说今天她会来,他一定早早地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我很看好那块地,很有升值潜力……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从富丽集团手中抢过来……”

那边厢传来一个嘹亮的嗓门。

这个大嗓门站在那圈男士的正中间。自信而掌控一切的神态,突出的将军肚,加上欲盖弥彰的纯金箔制成的面具,在在昭然若揭地显示出他的身份——安氏房产集团总裁、宴会的男主角、“影园”的新主人安越峰。

睁大眼睛,舌头尽量拖出。

——这个吐舌头鬼脸是送给爱说大话的老爸安老头子的。

这边厢是一阵莺声燕语。

“哇,这是香奈儿最新款晚礼服吧?”

“好漂亮。”

“SOSO啦。我倒是觉得我这条蒂凡尼钻石手链还不错。”

“哇,怎么没见你戴过呢,是新买的吧。”

“是前天在法国买的,挑了半天才挑出这么一样还算看得过去的东西。”

……

那个穿着黑色香奈儿晚装,俾倪群雌的贵夫人也很容易辨认,她不是别人,正是安夫人。

面具下的他鼻子嘴巴皱成一团,眼睛尽量往上翻。

——这个翻白眼鬼脸是送给他亲爱的爱慕虚荣的老妈史文倩的。

不好!

老妈向这边看过来了!快闪!

“小杰!”

溺爱而自豪的声音依然不出所料地响起了。

还是慢了一步。

他无奈地转过身,向那堆贵妇人走去。

史文倩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下好,连逃都没法逃了!

“各位,这是我的儿子安臣杰!”

“阿姨们好!”点头、打招呼,礼数周到而又风度翩翩。

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具下的两道浓眉早已经不耐烦地纠缠在了一起。

“他现在就读于青藤学院,过了暑假,就是二年级学生了。”史文倩骄傲地宣布着。

“哇!好厉害,青藤耶!”

“听说学费贵得吓人!”

“小杰靠的可是自己的奖学金!”史文倩就差鼻孔朝天了。

在一片羡慕赞叹的“哇!”“啊!”声中,无数双手向臣杰的身上袭来,摸袖口,翻衣领,抓胳膊,拍后背……还好他戴着面具,不然这些手还会往他的脸上招呼过来。

可是,就连这一小片地盘都面临被侵犯的危险。

“早就听说安公子长得一表人材,不知今天是否能让我们见一见庐山真面目?”一只戴满戒指的胖手说话间就向臣杰的脸上抓来。

火气顺着脚跟快速窜上,几秒种后抵达郁闷的胸口。

有没有搞错?这群女人到底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个大活人,还是随便她们捏捏弄弄的大玩偶?

那只胖手抓到了面具的边缘,那些巨大的嵌宝戒指甚至还重重地刮到了他的面颊!

温和有礼的外表已经难以维持,克制已久的怒气眼看就要爆发——

一阵巨大的盘碗砸地的声音从自助餐桌方向传来。

侍者急匆匆地向那边涌去。

看来自助餐那里有些突发事件。

“妈,我过去看一下。”

巧妙地闪开企图掀开他面具的手,他从母亲的臂弯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接着斯文礼貌地对众贵妇人点了点头——一气呵成的动作,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最体面的方式从那群女人中逃出生天。

不管自助餐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刻,他都心怀感激。

可是,这股感激之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当他看清楚发生在餐台上的状况之后,所有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头脑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混乱。

惨了!

小茵呆呆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片混乱。

她还是来晚了!

长条的餐桌上,早已是杯盘狼藉的景象了:盘子碎成一片、杯子打翻在地;盛着海鲜汤的锅子倒扣着;冷盆要不翻在地上,要不撒在桌上;热菜中,所有的鱼都只剩下一副骨架;红酒、香槟和饮料倾倒在桌上,为乱成一团的餐桌添上了由大片红色和黄色组成的印象派风格;而为客人们当场烹调美食的大厨脸上,更是多了两道清清楚楚的爪印。

更悲惨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很容易就能被揪出来。

顺着那显眼的沾着红酒的梅花脚印可以看出,混乱制造者并没有走很远。

就在那放面包的藤篮里,满月正舒舒服服地做着美梦,肚皮滚圆地在新出炉的面包上挺了出来,就差睡得四脚朝天了。

对他来说,这是这片混乱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罪犯竟然这么容易就能被抓获。

另外一个不幸中的万幸是,大部分的贵宾,包括他的老爸老妈都没有太注意这边,毕竟,用餐时间已经过了。

侍者、厨子抄着扫帚、拖把、鸡毛掸等家伙杀气腾腾地赶到。

居然还有人手里拿着杀虫剂!

“阿杰,我们该拿这只臭猫怎么办?”一个侍者问道。

他坚持要佣人们直呼他的名字,每次听到“少爷、公子”等恶心称呼,他就寒毛直竖。时间长了,大家索性就直接叫他——阿杰。

“当然得赶快把它赶走啦!”

“可是,这不太便宜它了吗?”

“对啊,应该好好打它一顿,看它以后还敢偷吃!”

一片议论中,安臣杰没有说话,打量着面包篮中的那只黑猫。显然,这是只野猫,但有些地方,它又不同于一般的野猫。它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看来有人一直在照料它。

黑猫伸了个懒腰,翻过身继续睡,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

很明显,它喝醉了。

面具后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要在平时,这还真是只好玩的小东西呢。

“要我看啊……”野猫惬意的睡眠激发了某人的恼怒,“就应该把这只猫扒了皮,我做个油炸肥猫给大家吃!”

大厨小丁握紧了手中炒菜用的小铲子,因为生气,脸上那两道猫抓痕迹显得更红了。

臣杰皱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焦急地响起了。

——“不要啊!”

安臣杰这才注意到,人群的最前沿,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发短短,眼睛大大的女孩子。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女孩的大眼睛里冒出怒火,“它不过是一只不懂事的小动物,犯了这么点错,也不用这么当真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格格不入地穿着蓝色旧棉布家居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应该就是这只野猫的照料人吧。

“喂,小姑娘,什么叫‘这么点错’?你倒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一桌自助餐有多贵吗?光是这红酒就要上千元一瓶,不算别的,就算算这些酒,你说要多少钱?”小丁踏上一步。

好贵!

小茵暗中吐了吐舌头。

可是,再怎么贵,她也不能眼看着满月遭到不幸。

趁大家没有防备,她一个健步冲到面包篮前,打算先抱起满月,然后再找机会偷偷溜之大吉。

可惜,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她抱到满月的前一秒,一双大手先她抓起了满月,接着牢牢地捏住那只大肥猫脑后的槽头肉。

更可恶的是,这个戴着面具的公子哥好奇地左右晃动手里依然沉睡不醒的懒猫,还没心没肺地扔下一句:“这只猫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醉死了?看来可以直接起油锅开炸了。”

“喂喂,你怎么那么没人性?”小茵冲到那人跟前想抢下满月,无奈他高出她太多,“把猫还给我啦!”

“这么说,这只猫是你的了?”面具后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感觉,这张小小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熟悉。

她犹豫了一下:“就算是吧!”

“那好,把猫还给你也可以,”他扫了餐桌一眼,“不过,你得先赔偿我们的损失。”

“赔……赔?”她的声音都快发抖了,妈妈呀,这要多少钱呀。

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慢条斯礼地接着道:“不多,才几万块钱吧。”

几万块?还不多?

不如把她卖了吧!

小茵转动着灵活的大眼睛——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下满月,逃过眼前的困境?

先试试看实话实说吧。

她抓了抓短短的卷发:“钱我是没有啦,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家浇浇花,修修草什么的。这样可以吗?”

“你有工作经验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他开口了。

摇头。

“你有本科以上学历吗?”

再摇头。

“你有职业技能证书吗?”

俏丽的小脑袋已经摇得像只拨浪鼓了。

“抱歉,”他悠哉游哉地晃着手中的猫,“我家是不会录用你这样的人的。”

“喂!你搞搞清楚,我不是求着你找工作的!”

看到他那付眼高于顶、小人得志的样子,小茵就火大——不过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现在是在想办法赔你耶!”她生气地大叫。

面具后的他微笑了。

这个女孩还蛮可爱的,尤其是火冒三丈的时候。

看着那对冒火的大眼睛,一丝奇怪的熟悉感再次从脑中掠过。

难道他们曾经见过面?

摇摇头,甩去疑惑,他一伸手,把猫递到女孩面前——玩笑已经开够了。

小茵困惑地瞪着眼前的满月。

“你……你不要我赔啦?”

“不过就是一些大鱼大肉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面具后冒出,“再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一定住在这里附近,我怎么好意思叫邻居来赔钱呢?”

“真的?”小茵瞪大了眼睛,“以后本姑娘可不欠你什么啦。”

“真的。”声音中的笑意更浓了。

“什么!”小丁不服气地站了出来,他脸上的伤疤还疼着呢,“就这样放她们走啦,太便宜她们了!”

趁着那个戴面具的还没来得及反悔,小茵身手灵活地冲上去抢过了满月,再一溜烟地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直到把满月这只大肥猫安全地从栏杆里塞进了“蝶园”,这才回过身来,向着小丁调皮地吐起舌头。

“阿杰!你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小丁气得差点说不出话。

阿杰——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阿杰!”她大声地叫着,这两个字从喉咙里冲出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回到了从前的感觉——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天,还是一个小小女孩子的她,也曾这么大声地叫着另一个小小男孩,他好像,也是叫——阿杰?

安臣杰有些诧异于她的失神:“怎么?”

“谢啦!”她终于回过神来,向着他灿烂地一笑。

尽管戴着面具,她还是能感觉到,在那面具下,他也在微笑着。

初夏的风从她身边掠过,吹起了她的短发。点点灯火在身边的树丛上闪亮,呼应着天上的星光。

有个女歌手在低吟浅唱:

……

IrememberwhenImeetyou

Whenyoureyestoldwhattodo

Sowedancednightaway

Thenyoutoldmetostay

……

栏杆就在身后,只要像来的时候那样翻过去,就能离开这纸醉金迷的世界,回到“蝶园”,回到属于她的天地中去。可是——

可是,也许因为这满天的星辰,也许因为这迷离的歌声,此时的她就像被施了魔法般,忽然不愿离开,忽然只想停留在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的目光中。

宾客中起了一阵骚动,有什么新的人物到场了。

臣杰转过头去,注意力不再集中到她身上。他站直了身子——来的好像是他期待已久的人。

顺着他的目光,小茵看过去。

从花园正中的喷泉后,缓缓地走出一个戴了精致蝴蝶面具的女孩,乌黑的秀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及地长裙洁白胜雪。

喷泉的颗颗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金光。

女孩在金光的环绕中仪态优雅地走向人群,就像是准备接见朝拜的公主。

小茵看见阿杰身不由己地迎了上去,看见女孩挽住了阿杰的胳膊,看见他凑近她边走边聊。

晚风带来那个女孩笑声的同时,也带来了她身上茉莉的香味。

他玉树临风,她娇柔纤细;他风度翩翩,她气质高雅;他谈吐从容,她笑如银铃。

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

小茵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三年的蓝格子棉布衬衫,肥大的旧运动裤,底都快磨穿了的跑鞋……

她就像一个误闯仙境的凡人小孩,而这儿,根本就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

翻过了栏杆,回到“蝶园”,抱起依然打着呼的满月,小茵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可是……

可是,她的脚步还是不争气地停了下来,她的眼睛还是没骨气地看向了舞池中的那群人。

阿杰和那个新来的女孩就在那儿,在泛着茉莉清香的夜风中,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

Theheart’salonelyhunterandonlytimewilltell

Ifshehasyouinhersight

Andayearhasfourseasonsholdsyouinherspell

Keepsyouawakeatnight

……

歌声中,那对金童玉女彼此凝望着,仿佛早已忘了世界上还有别人存在。

转过身,下定决心,不再看向那边。

小茵抱紧了满月,望着蝶园四楼阳台上那虽然有些昏暗却更显得温暖的小小灯光。

那里才是她的家,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在那里,才有爱她和她爱的人!

“小茵……小茵!”

“……嗯?”小茵愣了一下,接触到老妈关心的眼光。

“你怎么啦?端着碗足足有五分钟了,也没见吃一口。”卓妈妈奇怪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早上一起来,小茵就怪怪的,木头木脑,反应迟钝,无论是洗脸、刷牙还是吃饭,一点都没有平时灵动活泼的样子。难道——

难道女儿发现自己在高考志愿书上做的手脚了?

也不像啊,要是被她发现了,以小茵的火爆脾气,还不跳起来大闹一番?

那是什么让她这么痴痴呆呆的?

小茵机械地扒着碗里的泡饭,视而不见地看着小鸟在翠绿的枝头婉转啼唱。

昨夜的一切重演在她的眼前。

星光、灯火、假面舞会……一切都浪漫得不像是真的。

还有……

还有那个也叫阿杰的男孩。

最遗憾的是,她没有能够看到他的长相。不过,以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的外貌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可是……

小茵叹了口气,筷子在泡饭中划来划去。

可是,他应该有女朋友了吧,就是那个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子。

和那个女孩子比起来,自己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简直就要到外太空去了。

“小茵,你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啦!”老妈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咽下叹气和最后一口饭,小茵背上书包,拎起便当,高喊一声:“我上学去啦!”便往门外冲去。

卓妈妈的唠叨一如既往地响起:“你看你,头也不梳梳好,衣服也不拉拉齐,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家……”

外面阳光灿烂,又是明媚的一天。

经过了宿醉的满月脚步蹒跚地走来,看上去精神不振,好像还有些头痛脑热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对它闯祸的最好惩罚了吧。

小茵不觉莞尔一笑。

看着披在身上的金色朝阳,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昨夜的一切,就当是美梦一场。

把那些小小的失落、细细的酸涩、微微的感伤,都远远地抛到太平洋去吧!

她,卓小茵,依然是那个快乐、勇敢、有一些些固执的射手座女孩!

“何美嘉同学,请你帮我收一下各位同学的志愿书。”

早自习的时候,东川中学高三(一)班班主任进教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班长收起前一天发下的高考志愿书。

“小茵,你的!”美嘉第一个对小茵伸出了手。

从书包里摸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想都不想,小茵就把志愿书交到了同桌兼死党的手中。

美嘉打开看了一眼,接着,对着小茵展开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状地露齿一笑。

直到班主任收齐了志愿书离开教室,而美嘉坐回到身边时,小茵才恍然大悟美嘉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了。

“我的高考志愿书!”

“怎么啦?”对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叫,不止美嘉,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

“我的第一志愿忘了填了!”

——都怪昨夜的“影园”事件,差点害她耽误了大事!

在同学们同情的目光中,小茵跳起来就要冲到教师办公室去。

“你已经填好了呀!”美嘉连忙道,“不然,我不会帮你交上去的。”

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小茵回头,一片迷惘地看着美嘉:“我填好了?”

“是啊!”美嘉点着头,“没想到,我们俩竟然那么有默契,竟然都填了同一所学校。”

“什么……什么学校?”不祥的预感浓浓地笼罩在心头,小茵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云际大学女子学院啊!”

看着小茵那欲哭无泪的难看脸色和杀人眼光,美嘉有些疑惑:“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明白了,填这个志愿的人一定是……”

两个字从咬紧的牙关中迸出——

“老妈!”

卓妈妈停下了针线,看向身边的闹钟——是上午第二节课的时间了,以她对女儿的了解,粗心大意的小茵这会儿应该把那张高考志愿书交上去了吧。

只要一交上去,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把视线移向窗外明媚的蓝天,范心虞从来没有这么心怀感激过。

感激那张从天而降的传单,也感激老天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让自己的梦想在女儿的身上得以实现。

只要小茵进了女子学院,就一定能出落成一个知书达礼、气质高雅、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疯疯癫癫,怎么看都像是发育不良的小男生了。

而且,预感告诉她,在那所收费奇贵,而奖学金也高得吓人的学校里,小茵一定能遇上——

改变她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