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去公司报道的日子。为了今天,我特地买了新衣服,花了我一千大元,心疼得我直咧嘴。去买衣服之前,梁雅冰特地叮嘱我,不要买超短裙不要买吊带不要买凉拖……我说你纯属多此一举,本小姐从来不穿你说的那些东西。等到我把我买的衣服拿出来,梁雅冰就开始数落我的品位,她说我简直就是一个四十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品位,明显是荷尔蒙分泌不均大脑发育不健全。这可把我给打击坏了,对着那套价值连城的衣服愁眉苦脸了半天。
等到我穿戴停当准备出门的时候,孔建洲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小树,你穿成这样挺好看的。”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赞美当成了挖苦,所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穿的是一身中规中矩的女式西装,收腰,黑色,里面是一件天蓝色大翻领衬衫,脚上是款式简单的黑色半跟凉鞋。有梁雅冰说的那么夸张吗?我穿着价值一千块钱的行头飞奔在北京暴烈的阳光下,满头大汗。多亏咱风华正茂不用化妆,否则一定大花脸。
赶到公司门口,我掏出手帕把汗水擦干净,才推门进去。
秘书告诉我,副总裁在小会议室等我,要介绍我和另外一个新员工给中层领导们认识,我背着皮包往会议室走,远远地就看见玻璃门后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的,正朝着面前的各位领导行礼。我心说坏了,我迟到了,居然第一天就让这么些领导等我,这不找死吗!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会议室门前,我敲敲门,副总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进去,我推门就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副总冲我和蔼地笑笑,“没有,还有五分钟才到时间。是我们早了。”他抬起胳膊,介绍我说:“这位张小树小姐,今天起在程序检测部工作。”之后我见过了各位主管和我的顶头上司,像我旁边的那个男的一样向各位领导点头哈腰。副总最后说:“张小姐,你身边的这位孔先生是你今后的搭档,我希望你们两位名校高材生能担起这份工作。”
我一边纳闷怎么那么多姓孔的都跑来凑热闹一边扭头刚要继续点头哈腰,却万分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生,竟然是孔建洲。
“你好。”孔建洲若无其事地笑。
“你……你好。”
“让你们两个大学刚毕业的孩子来做这份工作,邱总是顶了很大压力的,你们两个要加油啊!”说话的是我和孔建洲的顶头上司,一个年届四十的中年女子王雪。我看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一身大红色高档套装,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和孔建洲被打发出来,因为头儿们要开例会。刚出门,孔建洲就小声对我说:“看见了没有,王主任那才是到了四十嫁不出去荷尔蒙不均的打扮呢,你不是。”
我一个没忍住,笑得乱七八糟,还得拼命忍着不让人看出来。这么一笑,就忘了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梁雅冰关着门说的话的。
我和孔建洲的办公桌挨在一起,中间没有隔断,电脑对着电脑,脸对着脸。我忽然发现其实孔建洲穿西装的样子挺好看的,比他平时贼眉鼠眼的好看多了。看来这男人也得打扮,要不然就招人烦。
“这年月,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用纸巾呢。”孔建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指着我手里的手帕似笑非笑地说。
我赶紧把手帕藏起来,大有被孔建洲看一眼都觉得脏的架势。那手帕是大二那年程开送给我的,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用过纸巾。
“有这么怕见人吗?”
“不怕见人,就是比较怕见你。”我说,“你别乱晃了,小心试用期过不去。”
“笑话,我堂堂Q大学生,还有过不去试用期的道理?”
“学校好没用。”我没好气地说。看见孔建洲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就腻歪,想起自己拿着名校毕业证到处碰壁的经历,我觉得孔建洲在这边自我陶醉得完全没道理。
孔建洲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迈着方步走回了座位。
上班的第一天我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但我依然非常乖巧地没有上网聊天更没有打游戏听歌,而是在公司内部网站上浏览从前的程序。孔建洲则大摇大摆地下载起了MP3,一边听还一边打起了CS。
我还花了很多时间去适应公司里人们互相叫英文名的习惯。以前我老觉得中国人之间互相叫英文名字特别奇怪,现在自己也到了这种环境里头,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变得奇怪了。于是乎,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大家好我是Susan,而孔建洲则说大家好我叫Joe。我真担心以后习惯了我和孔建洲在家里也互相这么叫,多恶心啊你说。
坏了,这要是给公司的人知道我和孔建洲住在一起,那还不一定传起来什么样的流言飞语呢!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我!我还没交过男朋友呢我!我凭什么就让这个孔建洲糟蹋了呀?你看,我就说吧,我就说我跟叫“冰冰”的人相克吧?报应来了吧?不行,坚决不能让公司的人知道我和孔建洲住在一套房子里,坚决不能!
我刚下定决心,孔建洲一张大号特写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回家吗?”
我吓得往后一退,“回……回什么家?”
“回咱们家啊!”孔建洲懒洋洋地说着,还故意拖长并加重了“咱们”两个字。前面办公桌后面立即伸出了两个好奇的脑袋,我恨不得一个窝心脚把孔建洲踹死。
“我可是约了程开跟江南来家里吃饭,回不回随便你。”孔建洲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胸有成竹地冲我坏笑。
“你……你什么时候跟他俩那么熟?”
“笑话,我们可是大学同学,比你跟他们关系近多了……再说,”孔建洲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我要不跟程开把关系搞好,以后他老婆回来能让我见嘛!”我“腾”地站起来,孔建洲被我吓了一跳。
我盯着孔建洲的脸看了一眼,之后毫无起伏地对他说:“走吧。”
其实不是我不生气,而是我已经没力气生气了。我和程开都对这件事无能为力,那么,除了任由人们去说,除了等到陈冰冰回来,我还能做什么?我很有些麻木的感觉,也很有些灰心丧气的感觉。我忽然不愿意再去想程开,那个我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我忽然宁可自己从来没有爱过程开。
孔建洲见我忽然变了样,没敢再搭茬儿,只是在我打算往地铁站走的时候拽了我一下,把我直接领进停车场。随着孔建洲手里的遥控器一响,一辆银灰色的“宝莱1.8”亮起了尾灯。我停住脚步,扭头看看孔建洲,“这么有钱还用上班?”
“这车,一半儿是我劳动所得,一半儿得感谢我老爸的赞助。”孔建洲很有绅士风度地帮我打开车门,“上班是必要的,你怎么知道我有朝一日不会坐到邱总那个位置?”
我瞥了他一眼,用表情告诉他我的不屑一顾,再也不肯说话。
在晚上六点的北京二环路上,想不堵车简直就是比白日梦还白日梦。孔建洲开着车,开着空调,开着音响,一点一点在马路上蹭向家的方向。
我们都脱了西装外套,孔建洲本来很笔挺的衬衫在安全带的折磨下打了好多褶,我懒得跟他说话,认真地听着他放的音乐。居然是莎拉·布莱曼和波伽利的《Timetosaygoodbye》。我有些意外,孔建洲不等我发问,便自我剖析起来:“你是不是特意外啊?你会不会觉得从我车里听到的音乐会是《双截棍》或者《挥舞着翅膀的女孩》之类的歌?”见我点头,孔建洲继续说:“我特爱听歌剧,为了这个,还跑你们学校学意大利语去了呢。是不是对我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我笑,摇头。“别价啊,这么快就下结论了?往后你就慢慢了解我吧,我的优点多着呢!”
我顺口就说了一句“我了解你干吗”,孔建洲阳光灿烂地就笑了,“我是你的邻居,你的房东,你的同事,你的搭档,从哪个角度讲你都应该了解我,否则就容易吃亏。”
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孔建洲冲过一个绿灯,车速终于提升了起来,“你知道刚才那首歌的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就你懂意大利语?”
孔建洲没答理我,自我陶醉地开始朗诵:“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梦见地平线,而话语舍弃了我,没有阳光的房间里,也没有光线。假如你不在我身边,透过每一扇窗,招展着我的心,我那已属于你的心。你施与到我心中,你在路旁,所发现的光。是该告别的时刻了,那些我从未看过、从未和你一起体验的地方,现在我就将看到和体验,我将与你同航。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在这个傍晚,在车流涌动的大街上,孔建洲轻轻念着这首歌词,气氛忽然十分诡异地变得忧伤起来,而我,则从心底里没来由地涌起了很多伤感。
我差一点就告诉孔建洲,我也是因为喜欢听歌剧,才跑到速成班去学意大利语;我差一点就告诉孔建洲,这首《Timetosaygoodbye》是我最喜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