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顾湘你回来啦?明哲等你好几天了。”我妈笑眯眯地从我手里把烤鸭抢走,回头就又满眼慈爱地瞅着高明哲了。
这我妈什么时候跟高明哲变得这么亲的?还一口一个明哲明哲的,我都跟了我妈二十一年了她还连名带姓一起叫我呐!等等,好几天?高明哲来我家好几天了?!他是怎么认识我家的?他没事儿闲的不在北京好好过年跑我们家来干嘛呀?我智商不低,测试的结果是134,[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所以我立马反应过来了高明哲来我家的图谋,后脊梁一阵发寒――他不是来跟我妈套磁来了吧?
我蹿到高明哲跟前儿,像是怕他电着似的用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儿,“高明哲,你到底干嘛来了?”
高明哲扯着嗓子一句话让我恨不得当时就下地狱,“我考研考东北大学了啊,以后这儿就是我第二故乡了。”瞅着高明哲那一副差点儿就流口水的面皮,我真想抽他一巴掌。
我一眼瞅见了饭桌上放着的一本《白石桥路上的爱情》,立马踩了耗子尾巴一样蹦起来抓起来打算藏起来,我妈那头已经说话了:“顾湘你从小就说喜欢写东西,什么时候也能像明哲那样儿写出来本书来看看啊?”得,我比我妈晚了一步,老人家早就拜读过高明哲这本糟烂书了,我想拦都拦不住。
高明哲这头咧着嘴嘿嘿一乐,“阿姨您就别夸我了,顾湘比我有出息多了。”
我妈说:“她有出息?让她考研究生就像要她命一样,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高明哲又说:“阿姨,您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读书多也不见得就有出息。”
我的眼睛一会儿这头一会儿那头,一会儿看着我妈一会儿看着高明哲,这儿都晕菜了――我这是幻觉吧?我怎么觉着我妈好端端地多出一大儿子来呐?
我怒了,彻底怒了,倒不是因为我妈说我没出息,是因为高明哲他居然死皮赖脸跟到我家来了,简直心比天高脸比地厚,您说这被北交大培养出来这么一种子那得多痛心疾首啊?我举着高明哲那本书前腿儿后腿儿都跟着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妈,妈,我要是在一年之内写不出一本像样儿的小说来,我就不是顾家的人!”
我妈没搭理我,扭身上厨房做饭去了。高明哲凑过来,“这话说这么严重干嘛呀?你到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人不是?”
我气急败坏,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使劲儿一砸,“有你什么事儿啊?我是不是顾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当时我心里特凄凉,我觉着高明哲这样儿的,真是软硬不吃的主儿,就我这种见天儿跟学校里风花雪月的小丫头片子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啊?我真不知道高明哲他们家是干嘛的,怎么好好的连我们家地址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呐?!难不成是杜宵丰菱合伙把我给卖了??
我正凄风苦雨地皱着眉头,我爸开门进来了,高明哲一看见我爸,刚才那喜气洋洋的笑容立马凝结在了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上,舌头打了结似的说:“叔...叔叔,您...您回来啦?”我一瞧这苗头不对啊,高明哲跟我妈处得比鱼水情还鱼水情,怎么茬儿见着我爸跟野狗见着狗熊似的啊?――不对,这个比喻不恰当,回头我想到了恰当的再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爸在这件事上跟我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也就是说,我爸在对高明哲的态度上是坚决跟他革命的闺女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个消息真是令我欣喜若狂,我乐得朝我爸扑过去,顺道还得意洋洋地狠狠白了高明哲一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爸看见我,钢墙铁壁一样的脸上立马有了温柔的笑容,我一瞅更乐了――我爸到底是我爸,都说当爸的最疼闺女,我长了二十一年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谁总结出来的这个道理来着?国务院真应该给这位颁发一个什么奖章之类的。
“刚回来,爸,我给你买的烤鸭,晚上吃吧。”我吊在我爸脖子上耍赖,斜眼瞅着高明哲的小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爸自打进门冲高明哲点了点头,就再也没搭理他,吝啬得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看他,我跟贫苦大众见着亲人解放军似的那么高兴,给我爸削苹果,还咧着嘴乐。这会儿电话响了,我爸接起来,说了句“稍等”就把听筒塞给我,我一听,是杨思北。
“到了家了啊?”杨思北比我回家早,这会儿估计是在他太原温暖的家里跟他的妹妹杨念南一块儿围在他爹妈跟前儿共享天伦呢。
“啊,刚到家。”
“那个,我听说,明哲上你们家去了?”
“你知道谁告诉他的我家地址?!”我也没顾得上高明哲就在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瞅着我,大声嚷嚷起来。您瞧,我妈又斜眼看我了,我不就是不注意淑女形象大声说话了么?我还犯什么王法了怎么的?
杨思北那头儿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杜宵告诉我他过去了,还说,还说我要是想把你追到手就得跟高明哲死磕。”嘿!你说这杜宵真是憋着坏唯恐天下不乱啊,自己俩兄弟成情敌了他怎么后背都乐开花了啊?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似的。
“杜宵告诉他我们家地址的?!”我不依不饶地问着同一个问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应该不会,明哲可能是去过学生处了。”杨思北甩给我一句话,我听到了电话那头杨念南甜甜蜜蜜地一声“哥,你耳朵不热啊?赶紧吃饭了!”心说这丫头虽未谋面但似乎跟我还挺投脾气。
挂上电话,我阴着脸瞅着高明哲,高明哲帮着我妈拿碗拿筷子,低着头勤勤恳恳得像杨白劳。我这人有时候嘴是损了点儿,可我总是不好意思当面说人家脸皮厚,我总觉着是个人就要面子,当面被人说脸皮厚的滋味肯定怪不好受的。但这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真想告诉高明哲他的脸皮比那地壳变迁形成的地表层还结实,愣是怎么打也打不穿。“高明哲,你......”没等我说完,我妈已经把一盘子又一盘子的菜端上来,冲我喊:“顾湘,叫你爸,洗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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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我才明白高明哲是靠什么博取了我妈这么多欢心,原来他也是从小没有一个自由自在的童年被规矩束缚惯了啊!瞅他吃饭时候那么些规矩,多优雅多斯文呐!要不是事先有那么些事儿,没准儿我还真能对他有点儿感觉――真的,这年头儿能像他这么吃饭的男孩属实不多了。
正往嘴里扒拉着米饭,我脑袋顿时“嗡”地一声――我跟虫子谈恋爱到分手这码事儿我可从来没跟我爹妈提过啊,这高明哲可别小嘴儿一溜达把我那点儿小秘密全给我溜达出来了啊,那我可完了!我妈要是知道我二十岁不到背着家里谈恋爱,那得关我一辈子禁闭。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心虚,最后夹菜的手都哆嗦了。我妈好像看见我哆嗦了似的,趁火打劫地问:“顾湘,你们学校有个叫杨思北的?”
我开始假装咳嗽,恨不能把高明哲拌在米饭里一起吃咯。你说他告诉我家里虫子的事儿也就完了,干嘛还不依不饶地把自个儿兄弟杨思北也带上啊?!这人怎么这么不地道啊?
“顾湘,你妈问你话呢,是不是有个叫杨思北的是你同学?”我爸给我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特温柔地呵斥了我一句。
“啊,是。”
没等我妈再问,我爸接着问我:“女儿,这个杨思北的母亲是不是浙江的?”
我瞅瞅高明哲,心说你怎么什么都跟我爸我妈说啊?怎么不把人杨思北家谱拿来给家里看呐!“啊,是。”
“他爸爸叫杨少平?”
我这个气啊,瞪着高明哲咬着牙不说话――您说这高明哲多气人吧?上学生处查我们家地址也就算了,你干嘛把人家杨思北他爸都抖落出来啊?瞅瞅,他还跟我装出一副特无辜特可怜的样儿,企图冒充春天里的小白兔。就他,冒充小狗熊还差不多,小白兔?门儿都没有!!
“顾湘,你爸问你话你没听见啊?”我妈口气明显不善。
“我哪儿知道杨思北他爸叫什么名儿啊?我就知道他妹妹叫杨念南。”
我妈一听我说这话,立马放下筷子回屋了,速度快得连后脑勺都没让我看清楚。我懵了,瞅着我爸,心里检讨自个儿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或者是哪句话说得不符合我大家闺秀的身份了。
“爸......”我楚楚可怜地瞅着我爸的眼睛,用余光狠狠地鄙视高明哲。
我爸没搭理我,站起来也进卧室了。他俩都不在餐厅了,我抬起右手指着高明哲的鼻子就是一顿呵斥:“高明哲,你办事儿怎么那么没谱儿啊?大过年的你不好好跟北京呆着你跑我们家来添哪门子乱呐?我告儿你高明哲,这是我家,你买个宠物还得跟宠物商店的老板打声招呼呢吧?怎么着一大活人上我家来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高明哲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是压低声音说的这些话,我怕我妈在卧室里听见我这么不淑女地呵斥高明哲又说我不懂礼仪。不等高明哲有任何反应,我放下右手又抬起左手接着数落:“还有,我的事儿你干嘛跟我家里瞎说啊?我在我爸我妈眼睛里是个多乖的女儿你知道么?好端端的形象维持了二十一年,你来了就全破坏了,你说你不是灾星是什么?再说了,人杨思北是你兄弟,他招你惹你了?我喜欢他怎么了?我就喜欢他怎么了?公平竞争,有你这么在人背后使猫腻儿的么?”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累了,站起来倒水喝水,高明哲一声不吭,准备听着我继续发怒。我喝完水一看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果然又火儿了,“高明哲你说你一来我们家怎么连饭都吃不好啊?你真是个灾星!”
我说完了,坐下来喘气,高明哲陪着小心跟我说:“顾湘,我什么都没跟叔叔阿姨说,我这回来这儿是上东大来见见校长导师什么的,回头这边儿上学了,顺道来你家看看,我连我喜欢你都没跟他们说,真的。我那本书今儿刚给阿姨拿来,阿姨连翻还都没翻一下呐!”
“去,别一口一个阿姨叫得那么亲,那是我妈!”我一边儿继续对高明哲横眉冷对,一边儿让脑子飞速运算,利用我让各种编程语言熏陶了四年的思维迅速判断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忽然我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椅子上蹦起来跳进书房,“咣当”一声把高明哲和一桌子饭菜关在了门外。
我记得以前我见过一本红皮日记本,是我妈下乡时候写的,当时我特守规矩觉得那是我妈的隐私我不该偷看就放回去了――瞧,那会儿我才十六就明白尊重人家隐私了,我多有出息啊!――这会儿我忽然觉得既然这事儿不是高明哲捣鬼那就一定和这本日记有关系。于是我潜入我妈的秘密抽屉,土拨鼠挖坑一样翻出了我妈的一摞五颜六色的塑料皮日记本。
要不怎么说我运气好呢,我妈一共五本日记,我翻第一本就给我找到了惊天大秘密。我妈是1968年下乡去的北大荒,我翻开的那本日记按顺序应该排在第三本。翻开第一页我看第一行字:“少平,我爱的人,你终于还是走了......”
那时候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杨思北,怪不得你能让姚洛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敢情是遗传啊!